第29章 慕钊

慕钊

慕钊還不知道自己的狀态在陸唯真眼裏已經被定義成“失智”了。

但是他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态不是太好。昨天陸唯真恢複記憶以後,他就從她的只言片語中推斷出來導致他們分開六年的真正原因。于是昨晚一整夜,他幾乎沒怎麽睡着。雖然他睡眠一直少,但失眠缺覺的後遺症還是挺明顯的。

從起床到現在,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像臺運行時間過長的電腦,性能開始全面下降。但那些一直在運行的程序毫不體諒疲憊的大腦,還在争先恐後地搶占CPU資源。

慕钊覺得腦子糊成一團。直到他電梯,坐進車裏,那些亂糟糟的想法才終于消停了片刻。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讓大腦暫時放空。

程墨剛才敲他,說下午技術部有個交流會他最好到場。雖然他可以像往常一樣要求線上參加,但慕钊感覺到以他今天的狀态在家裏只怕要走神。他總是線上參與已經讓程墨公司的人有意見了,如果還在開會的時候走神那也太不尊重人了。

所以他斟酌片刻之後,決定還是直接去公司。

閉目修整了十分鐘,慕钊感覺到精力有所恢複,腦子也重新輕靈起來了。他睜開眼從旁邊摸出一聽罐裝咖啡一飲而盡,這才駕車離開地下車庫。

程墨比慕钊要大四歲,已經二十八了。兩人家裏父母都是老熟人,算是世交。只不過慕钊家裏給他安排的是學術的路子,程墨家裏管得松,他心思也活絡,剛上大學沒多久就從倒買倒賣開始嘗試創業。折騰了幾年賺了些,又從家裏搞了筆啓動資金,就開了個數字服務公司。主要業務是為中小型企業提供數據收集和分析的服務。

公司被他給包裝得很高大上,給投資人畫餅的時候也吹得天花亂墜,但實際上公司早期賣得最好的就是包裝成各種小游戲小測試來收集分析用戶信息的服務。

可說得不好聽點,他公司的這項業務就是踩着信息安全的底線來回蹦跶。也就現在法律法規跟不上技術的發展,才讓他公司一度有過不錯的營收。不過近幾年信息安全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之後,程墨也覺得靠這業務走不長久。正好AI這個概念又火了起來,程墨就想蹭一波熱度,剛巧慕钊學的就是這個,他找到慕钊聊過之後,發現慕钊有回國的打算,于是使出渾身解數邀請慕钊回來加盟。

慕钊所在的實驗室在全球都排得上號,他如果肯來公司,不談技術,光他的履歷都夠分量在投資人口袋裏再挖一波錢出來了。

程墨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慕钊也給他面子,還沒回國就跟他和他公司的技術團隊深入交流過好幾輪。回國以後拉投資的進展也算順利。直到慕钊的媽媽,他蔣姨,跟他見過面以後,程墨才知道,慕钊這次回國,又忤逆了他爸媽的意思。

慕钊跟技術部的所有人坐在會議室裏,聽負責人對着PPT畫餅。慕钊一直都知道,程墨公司的定位有點尴尬。雖然大數據是趨勢所向,但是真正用得上公司一般規模都不小,自己也有專門的部門負責這塊,畢竟對這些公司而言數據安全非常重要。而養不起數據分析人才的公司願意找他們這種第三方企業來幫忙做分析收集的也不多。安全性是一方面,很多公司對于把數據交給他們處理并不放心。難以推廣的另一個原因則是效益轉化,中小企業懷疑他們冒了風險花了錢做采集跟分析最後到底能在多大程度提升效益。

所以程墨他們琢磨出來個新方向,将數據分析AI化。他們做初始模型,剩下的訓練和學習過程交給客戶自己完成。他們只提供工具,不直接接觸數據。

慕钊這次回來參與的項目就是這個。目前框架已經基本搭建完成,但是具體落地還有方方面面的現實問題。這也是程墨喊他過來的原因,線下交流更直接,更順暢。

Advertisement

會議從兩點開到五點,中途技術部的負責人跟慕钊差點吵起來。程墨看得心驚肉跳,還好這倆人的争執起于技術問題也止于技術問題。散會後劍拔弩張的氣氛很快就消弭了,慕钊還跟負責人去露臺上一起抽了根煙,回來的時候兩人又是哥倆好了。

程墨知道慕钊平時根本不抽煙,他現在抽煙只是為了和負責人拉近關系。只要慕钊願意,他可以哄好任何人。

這是程墨對他一貫的認知。

所以程墨很好奇,慕钊為什麽能跟父母處得那麽僵。他爸媽明明也是講道理明是非的精英人士。

慕钊跟負責人聊回來,到程墨辦公室休息時,程墨忍不住問了一嘴。

關起門來,慕钊一下子就露出了疲憊的神色。他聽完程墨的問題以後搖了搖頭:“不一樣的。”至于哪裏不一樣,慕钊沒有說。他揉了揉隐隐發痛的太陽穴,問程墨:“有吃的嗎?我沒吃午飯,有點餓了。”

不是有點,開會的時候肚子就空了,這會胃已經餓得隐隐作痛。

程墨:“哎?你從家裏過來飯都不吃?走走,吃飯去。本來今天也想請大家吃飯的,一起吧。”

慕钊拒絕:“不行,我得回家。”

程墨無語:“你家是供了位老佛爺吧?天天陪着!”吐槽歸吐槽,他也知道慕钊固執,從抽屜裏摸了兩根能量棒扔了過去。

“謝了。”慕钊撕開能量棒,一口幹掉了半根。食物入腹,他身體才逐漸緩和下來。

“我跟你說過吧,我爸媽不同意我回國。”吃了東西,慕钊終于開始提他自己的事了。

程墨:“說過。哎,你小子是不是為了前女友才回來的?”慕钊在那麽牛逼的實驗室待着,本來正常該一口氣把博士給讀了,結果他剛拿到碩士學位就要跑回國,只因為國內有他魂牽夢繞的前女友,這換誰父母能答應?

慕钊把包裝紙打了個結扔進垃圾桶,擡頭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是。我回來跟她沒關系,只是我自己讀不下去了。”

程墨驚呆:“你這種學神也有讀不下去的時候?你同學得多強啊?”

慕钊再次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本科畢業以後進入了實驗室,本以為能找到一個努力的方向,可是事與願違。

他導師是個非常寬和的小老頭,他希望他的學生們都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研究方向,對他們在科研上的管束非常寬松。慕钊進去之前也導師的風格有所了解。他在本科階段也和這位小老頭接觸過。但是真正進了實驗室他才發現,雖然導師和同僚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大佬,但是他們實驗室整體偏向理論研究,那些前沿的理論甚至很多都沒能轉化成技術,更不用說商業落地了。

這本來沒有什麽,理論往往是走在最前面的,人類也需要理論先行為技術突破和發展做指導。慕钊亦也不缺乏理解它們的腦子。但是兩年的研究生生涯讓他越來越迷茫了,他感受不到自己努力的意義,也沒辦法像實驗室裏其他人那樣對科研充滿熱忱。

偶爾跟父母通話,他們所關心的永遠都是他在什麽等級的期刊上發了論文,論文的影響因子有多高這些。

慕钊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枚閃亮但無用的徽章,他爸媽需要他別在他們胸前充作門面,他可以無所作為,但是他必須擁有讓人仰望的履歷,從記事起到離開實驗室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也認同着父母的價值觀。一直乖乖當一枚合格的裝飾物。所以他和父母的關系在大部分時候雖然淡,但是還算得上和諧。

可他們沒想到,随着年齡見長,他這枚裝飾物終于開始懷疑起人生的意義了。他發現他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對這個世界的價值。

“所以你才決定回來?”程墨問。

慕钊“嗯”了一聲。

程墨搔搔頭:“我是不太能理解你說的那些。不過我覺得你回來沒錯。不關你多牛逼,人總歸是社會性動物對吧。我看你就是在象牙塔裏待太久了,回來接觸一下社會,接接地氣,挺好的。”

慕钊也覺得回來對了,別的他不知道,但如果他沒有放棄實驗室的工作,他和陸唯真就又要錯過了。他笑着站起來,拍了拍程墨:“聽我講了這麽久廢話,謝了。”

程墨:“你跟我客氣什麽?晚上真的不一起吃飯?”

“不了,我昨晚沒怎麽睡,回去補覺。”慕钊擺擺手,往門口走去。

他這麽說了,程墨也沒再攔着。

慕钊上車的時候看了眼時間,估摸着到家的時候陸唯真應該吃過晚飯了。于是路過一家奶茶店時,他下車買了杯不含茶的,又單獨打包了幾樣她平時喜歡的小料。

他心結稍解,現在只想趕緊回家,去見陸唯真,跟她重逢是他回國以來遇到的最好的事。

“唯真,看我給你帶什麽了?”慕钊進門邊換鞋邊叫她。開口才發現家裏不太對勁,客廳和餐廳空蕩蕩的,陸唯真跟玲姐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卧室和書房的燈也沒開。他剛才打招呼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裏都生出了回音。

她走了?慕钊瞬間被巨大的恐慌給吞沒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