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三尾狐
“水容。”
被一道極其溫柔的女聲喚着, 昏昏沉沉中, 水容茫然地睜了眼, 視線似是在慢慢亮起, 但終究還是一片朦胧。
她能感到有人正托着自己,那人的手像是能透過被水沾濕的衣袍, 緊貼在自己的肌膚上,五指纖長, 分明貼得緊, 力道卻并不讓她難受。
淡淡血腥味繞在鼻旁, 令她的神志從幻境中驚醒。水中自然聞不到氣味,自己這是已經從洗劍池中離開了麽?是誰把她托起來的?
神志雖恢複, 眼前仍籠着水霧。水容什麽也看不清, 唯獨能感到的是自己身上燙得很,不曉得是不是體內火毒作祟。
約莫是已升上水面,托着她的人欲将她放下, 她便摸索着靠了那人站定。在水中閉氣久了,又遭念栖遲的偷襲, 水容實在累得不行, 由那人一把撈過自己的腰肢, 伏在那人懷中,呼呼直喘氣時,還不忘呢喃一聲“雪師姐”。
卻聽女聲在自己耳旁輕笑,光滑而狹長的硬物擦過她臉頰,移至她眼角時, 動作小心地彈去一滴淚,為她揉了揉眼睛:“有什麽好哭的?幾千歲的魔修,還哭。”
許久未聽見的乖戾語調,驚得水容“诶”了一聲,正好停留在她眼皮上的手兀自離去,她訝然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但見夙雪正朝自己眯着眼笑,可她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卻和自己熟悉的夙雪天差地別。
“不對,你不是她,你是——!”
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雪狐妖,水容腦中閃入一個名字,未等她将這個名字道出,系統的警報聲驟然響在她耳中,提醒她正有一團火靈力從背後接近。
水容心中一凜,匆匆瞥了眼地圖,見火靈力将要近雪狐妖的身,忙失聲喊:“當心!”手上動作也不慢,搭在雪狐妖肩上,想要把她推到一旁去。
誰知雪狐妖不避不讓,只是微微側過臉,身後白影一晃,襲來的靈力火團足有一只鼎爐那麽大,被那不知來源的白影一抽,登時散得粉碎。
水容沒能推動雪狐妖,反倒伏在了她肩頭。目睹靈力火團被擊散後,白影一現時,她才注意到雪狐妖背後正豎着什麽,仔細看去,竟是三條如雪的尾巴,蓬松而柔軟,像極了花開時的蒲公英。
看清那三條尾巴,水容感到自己胸口又隐隐作痛,轉過臉時,看到雪狐妖朝自己勾了勾嘴角,眉眼裏竟叫人瞧出些嬌媚。
攬着水容,雪狐妖眸一低,瞧見水容衣領上斑駁地染着新鮮血跡,擡手便在她胸前輕輕落下一掌,故意道:“水容,許久不見,你怎的還是這麽點大?莫非是尚未尋到木靈根的女修士?”
一掌落下時,一股靈力沉入水容內腑,只在瞬息之間,便将她的內傷治愈、火毒除盡。
“綏綏……”驀地遭她輕薄,水容瞪着眼将心裏的名字道出,“你是夙綏,對不對?”
聞言雪狐妖一笑,卻并沒有答,只是問她:“誰傷了你?”
水容一怔,而後看向念栖遲。
雪狐妖眨着眸子瞥了眼念栖遲,挨過臉在水容額上親昵一蹭,狐尾輕搖,拂過她面頰,柔聲道:“你退後等着,我會會他去。”
聽了她的叮囑,水容一退再退,仍覺威壓迎面襲來。望向與念栖遲對峙的三尾雪狐妖,她總覺得很不真實,趁着後退之際問起系統:“包子,雪師姐現在是什麽狀态?”
“宿主,檢測到夙雪體內靈力漲了三十倍,她現在正處于被夙綏意識附身的狀态。”
系統的回答讓水容大吃一驚。她只潛了個水的工夫,夙雪就完成合魂了?怪不得剛才伏霜劍不在她手裏。
可這究竟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她不知不覺退到先前準備好的合魂法陣中,卻并沒有在法陣內感受到靈力波動,不禁又問:“那她的境界呢?”
“三劫散妖。”系統答得毫不遲疑。
一問一答間,水容只見那三尾雪狐妖與念栖遲戰作一團。雪狐妖的手中單單拿着一把劍,劍身上覆着一層冰霜,将整把劍變為白色。因隔得遠,她一時看不清那是囚雲還是伏霜。
回想雪狐妖剛才的舉止,水容摸了摸被她蹭過的額頭,不知不覺記起許久以前、第一次見到的戴上狐面具的夙雪,心道原來她不在人前顯露的乖戾模樣,居然是源于前世。
三道白影映在水容眼中,卻并沒有讓她感到安心,而是令她的心痛愈發強烈。怕自己又像上次那樣眼前一黑昏過去,水容只能閉上眼,用靈識去看,才感到心痛漸漸退去,不由得困惑不已。
她心口的疼痛,究竟和夙綏有什麽關系?明明她與夙雪相處時,一點異樣都覺不出。
水容退在一旁觀戰之際,念栖遲已節節敗退,縱然有玄錯蓮臺在手,他的實力發揮還是被這副身體的境界限制,根本沒法與三劫散妖相較。而雪狐妖這時已收起手中劍,直接徒手擊在他胸前。
“水容眼下臉色不好,又吐了血,渾身也濕透。”
她每叨念一句,念栖遲胸口便要挨上沉重一擊。只是三下過後,他那張慘白的臉上泛起紅暈,吐出的血順着黑色面紗滑落,只聽一聲悶響在他胸腔裏響起,不曉得是肋骨折了幾根。
約莫聽到那聲悶響,雪狐妖咧嘴一笑,生出狹長指甲的手驟然探出,直逼念栖遲心口:“我的人,你竟敢傷!”
利爪沒進皮肉骨間,猶如沒入豆腐。水容看得心驚膽戰,可千鈞一發之時,念栖遲竟還有餘力将襲來的手按下,旋即借力一退,硬是拼着重傷擺脫了還未觸到自己心髒的手,整個人也随之從蓮臺上栽下去,順手收了蓮臺,墜入洗劍池中。
見他逃脫,雪狐妖眸一凝,沾染血的手一垂,藤蔓自她掌心生出,很快纏上她的手臂,将血水飲盡。
待四周靈力穩定下來後,水容趔趄着趕去,仍閉着眼用靈識探路。她只跑了沒幾步,便撞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之中。
水容下意識叫了聲“雪師姐”,話出口忙更正,“不對,你現在還不是雪師姐,你是綏綏。”
“肉麻,你往日不是喚我‘阿夙’的麽?果然忘盡了。”摟着她的雪狐妖嫣然一笑,揉動她的頭發,饒有興致地調侃道,“我的來世可是叫夙雪?你既喚我綏綏,怎的不喚她雪雪,倒将她往輩分老了叫?”
“我……”
将水容紅撲撲的雙頰看在眼裏,雪狐妖的手又揉了揉,接着道出的,竟是告別之言:“她未用法陣喚我附身,那黑衣女既走,我也得走了,不然會傷了她這副小身板。”
“你要走?!”水容一驚,霍地睜開眼。雪狐妖提及的“她”自然是夙雪,這時說要走,是解除合魂狀态的意思嗎?沒了三劫散妖的協助,她要怎麽離開騰瑤宮?
“我的意識需繼續在她體內沉眠了,她眼下這境界還能再維持十二個時辰。”似是聽出她話中的擔憂,雪狐妖溫聲解釋,“離開此地後,記得監督她好生休養,我這就将她還你。”
水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擡眼一見那三條狐尾,又覺心口作痛,便低下目光嗯了一聲,誰料雪狐妖話音才落,夙雪身體的重量立刻朝她壓下來。
雪狐妖的意識離去得太突然,水容手忙腳亂把夙雪接在懷裏,喚了她兩聲,;才見她的柳眉慢慢地皺起來,垂下的手也随之擡起,搭在她胳膊上。
“水容……”沒想到夙綏竟會把意識還回來,夙雪低喃着回應,擡頭朝不遠處那道緊閉的鐵門望去。
經過一番激戰,她又強行駕馭高境界,消耗一大,此時的聲音不免有些虛弱,“我們得快走,念栖遲既能進入此地,想來阿绫設下的結界已出現松動。”
水容點頭攙過她,與她一道掠向鐵門。
在通道中穿行時,水容習慣地打開系統地圖,将靈識鋪開,還沒看上幾眼,耳中忽傳入一陣咳嗽聲,靠在自己身上的半妖,身體亦跟着顫抖起來。
“雪師姐?!”
她二人挨得近,水容才發出一聲驚呼,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登時傳入鼻中,慌得她馬上停下步子,要往夙雪唇上摸。
夙雪自然不肯,往後一躲,輕易捉了她的手,拭去唇邊血後,俯下臉沉聲:“反噬罷了,莫要慌。”
掙不脫她的手,水容不由得皺了眉,“反噬又不是小事,一刻鐘調息,這樣總不怕耽誤事吧?”勸完便不由分說拉着她坐下。
看夙雪面露苦笑,她還想再勸,耳畔卻突兀地傳入一個呼喊聲。
“姐姐!姐姐——!”
聲嘶力竭的呼喊在整個通道之中回響,又經靈識的傳播,似是從四面八方響起,十分沙啞,更像傷獸的哀嚎,聽得水容雞皮疙瘩頓起,警惕地朝聲音的來源放出靈識,才發現距離她和夙雪不到二百米的一間室內,正立着兩人。
其中一人竟是重傷的念栖遲,而另一人頭發散亂,緊緊貼在他身上,一身衣物殘破不堪,只能勉強辨出是丹宗的弟子服。
為确定那弟子的身份,水容把靈識鎖定上去,不多時,系統就給出了檢測結果:“宿主,經資料匹配,當前靈識鎖定的目标為【萬荇】。”
萬荇?
“姐姐,你的手……你的臉……”
水容驚異之時,萬荇沙啞的聲音透過靈識傳了過來,“姐姐,你疼不疼?你等着,荇兒馬上去、去尋師尊給你讨靈丹來……”頓了頓,她忽慌亂地道,“姐姐,你一定要等着,荇兒這回定能讨靈丹來,師尊會給的,你好好等着……”
此時的念栖遲,胸口已被破開一個血口,身上想必也添了無數傷痕,只是他着了一身的黑衣,看不出血跡。
聞言,他并沒有不管萬荇,而是擡手擱在她散亂的頭發上,向來梆硬的聲音莫名柔和起來,“不疼,別擔心。我不要你找藥,你且好好留在我身邊就是。”
然而萬荇像是沒聽見一樣,仍自顧自叨念着“師尊”與“讨靈丹”,整個人縮在念栖遲懷中,瑟瑟發抖。
水容正看得不可思議,忽聽念栖遲正色道:“若要離開,勞煩帶一程。”
……他在和誰說話?
意識到他是在對自己隔空喊話,水容怔了怔,臉色頓沉。
帶他們一程?這怎麽可能!
“這孩子已經瘋了,留在這會死,離了我,也會死。”念栖遲淡淡解釋起來,好似剛才那場把人往死裏逼的激戰,與他沒有半點關系,“實力為尊,既不敵你們,我不會再發難。眼下,只希望你們能允許我帶她離開此地。”
大概是知道求人的态度要誠懇,他連自稱也變得客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