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啓程*

啓程*

“昨日裏那場雪下得那麽嚣張,今兒竟然停了?”吳寒看着東方新生的太陽,眯了眯眼。

季景拿來一件棉襖,沒好氣地扔到她懷裏:“即使太陽出來了,天也是冷的。小心點你那脆弱的身子骨。”

“哎你個季景,對小夢說話總是恭恭敬敬的,怎麽每次對我都這麽不客氣?!就不能好好拿給我?”吳寒嘴上不饒人,卻口嫌體正直地将棉襖抖開套在身上。

“夢小姐是我家小姐,你又是我什麽人?”季景見她穿好棉襖,放心地笑笑,吳寒佯裝不知道那個笑容的意味,她最煩季景不愛把話說明白,總要拐着彎引別人說出來的這副樣子,于是在翻了個大白眼送給他後,她就跑去找柳清夢了。

昨夜裏三更天時,季景帶着眼睛腫如核桃的柳清夢敲開吳寒家的門。吳寒雖然有起床氣,開門的時候劈頭蓋臉将季景罵了一頓,但看了柳清夢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立馬不作聲,将她安排去了最安靜的別院裏休息。

“呀,吵醒你了?”吳寒蹑手蹑腳地進屋,卻發現柳清夢眼神清明,一言不發地看着她進來。

這眼神,搞得跟她做賊似的……

吳寒端來一碗粥,坐在她床邊,道:“大過年的,你那副傷心樣跟家裏死了人似的,早知道我就攔着你,不叫你回蘇州來。”

柳清夢懶懶地坐起來,将身後的枕頭立起來,自己靠上去,然後端過粥,沒什麽表情:“她确實已經死了。”

得,撞槍口上了。

“小夢,你家裏又不止商大小姐一個,還有你娘呢。”吳寒刻意閉口不談商家另外兩個人,以免惹得她不高興。

柳清夢眨眨眼睛,昨夜裏流了太多眼淚,今天無論如何也流不出來了:“阿娘嫁去了北方,我也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

“行了行了,不說什麽死呀活呀的了,大過年的頗不吉利。你重回故土,傷心了這一場,便是揭過去了。”吳寒見她光是端着粥,神情恍惚,擔心她一個走神将粥摔下去,一邊勸着她,一邊又将粥奪回來。

柳清夢感覺到手上一空,知道吳寒是看不下去她這個鬼樣子了,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來:“如何揭得過去。”

“你呀!”吳寒忍不住嘟囔:“剛一回來就失了精氣神,想必商大小姐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子。可別忘了她的遺書是怎麽寫的,你要想多活幾年就快喝點粥,笑什麽笑,難看!”

Advertisement

吳寒熬的是最普通的白粥,她不大會做飯,只有熬粥做的最得心應手,柳清夢有時候好奇,這麽多年她一個人住在這兒,應該不會每日都喝粥飽腹吧。

許是這時候才将腦子搬回現實裏來,她終于記起關心一下她這位發小:“我這次回來,是想接你跟我一起去上海的。”

“是嗎?我以為你回來是傷春悲秋要死的呢。”吳寒怼了她一句,繼而沒心沒肺地笑起來:“算你有良心!不虧我年年寫信問候你。不過,依你的心性,定是不想見到你那哥哥姐姐的,你去上海住哪裏安排好了嗎?我若去了,恐怕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柳清夢被吳寒投喂的已有七分飽,歪過頭說:“當年大火時我保住了老家的地契,回國前叫季景将那老宅子賣了,已在上海買了一棟新式裏弄,我們三人一起住進去做個伴。”

吳寒收了碗,撂在一邊的木桌上,道:“也好,這樣我還能放心些。不過你把柳鎮的宅子賣了,是不打算再回去?”

“嗯。”柳清夢解釋道:“那宅子早就被周夫人買去了,我如今賣了,都一樣,左右那宅子落不到我手裏,我也不想再見到它。”

“哎!”吳寒用食指戳她的腦門:“那破宅子賣了也好,原先你在柳家時受盡你外祖母的欺負,要是換了我,我也不回去。不過你若是哪天在上海待的難受了,想尋個地方躲着,便回柳鎮去,我家的宅子還留在那,你也別回蘇州來,怕是徒惹你傷心呢。”

柳清夢覺得吳寒這話說的奇怪,似乎料定她去上海會遭遇什麽,提前給她指出一條後路。

……

“對了,你有沒有找好工作?”

“我給很多家雜志社投了簡歷,還沒有回信,打算去了上海再說。”

“哦……”吳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突然,季景在外敲門:“夢小姐,方才三少爺來了電話。”

“他說什麽了?”柳清夢問。

“呃……”季景不禁汗顏。

“季景!你怎麽和她一起胡鬧?!”商蝶生對着電話大吼。

他與柳清夢是前後腳回的國,他人到上海了才得知他們兩個悄悄回了蘇州老家。

“大年三十你們去那兒,是嫌身上陽氣太重了嗎?!蘇州有什麽好待的,讓柳清夢立刻給我回來!臭丫頭也不知道發的什麽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叫她,立刻,買最早的船票,回來!”

緊接着,這位三少爺就氣沖沖地挂了電話。

季景隔着話筒都能感覺到商蝶生的唾沫星子噴到自己臉上,皺了一下眉,去後院裏重新打水洗把臉,才來轉達柳清夢。

季景斟酌了一下,說道:“三少爺讓小姐早些回上海。”

柳清夢才不信商蝶生只會說這個,她都已經想象到了他那氣急敗壞,眉毛倒豎的樣子,心想商家三少爺或許這輩子都無緣“穩重”二字。

只得無奈道:“他說早些回,那今日我們就走,你去買三張火車票吧。小寒,收拾一下你的行李。”

“她也去?”季景有些詫異,但從他的神色來看,好像還有點喜上眉梢的意思。

吳寒沖他做了個鬼臉,得意地笑着:“哼,沒想到吧!”

……

下午四點,柳清夢三人踏上火車前往上海。

包廂裏,季景正拿出一沓資料向柳清夢彙報:“當初你投了五家與時裝公司有合作的雜志社,但他們都沒有回信,我又找到了幾家,你可以看看。”

柳清夢正要接過去,卻被吳寒搶先奪走,她很快地過了一遍,道:“這都是什麽啊?聽都沒聽過,能配得上我們小夢嗎?”

“別鬧。”季景板着臉要将資料奪回去,突然有一張紙從中掉了下來。

柳清夢眼疾手快的将其撿起,看着資料上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她瞬間記起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沈發南?”

民國三年,就在商曉煙出事的前幾個月,沈發南帶着聘禮來到商府上門提親。按說提親只需要托媒來女方家裏說親就夠了,卻沒想到這沈家的少爺如此誠心實意,親自來了商家。

商家那時在蘇州是富賈人家,沈家遠在上海,但也揚名在外。這次提親可謂是門當戶對,全家上下喜不自勝,就連鄰裏街坊的那群婆婆嬸嬸聽了這動靜,都要扒在牆邊望上一眼,瞧瞧這對金童玉女是如何的般配。

可惜,三書六禮還未完成,就在定親後沒幾天,商家的老祖母殁了。

也是那時,匆匆完成葬禮後,商殷華和周慕音攜着商曉煙和季景去了上海的沈家找沈發南提婚期延遲的事情。在回程中,商曉煙發生了意外。

新娘子死了,這門親事自然是吹了。

柳清夢原以為沈發南對阿姐是多麽一往情深,沒想到竟是那樣不堪一擊。

阿姐死了,他連面都沒有露過一次,在上海混得風生水起,還當上了商會會長。

柳清夢認為,沈發南若是真愛阿姐,就算是冥婚,也該娶了她進門。

柳清夢心裏嘲諷着他的虛情假意,目光卻停留在“沈煙”的名字上。

她疑問道:“沈發南什麽時候有個妹妹?”

吳寒跟着湊過來,像掉書袋一樣介紹這位沈二小姐:“沈家的家主沈臨江一共有過兩位夫人,第一任夫人難産後大出血去世了,只過了一個月,不知道是真的遇到了愛情,還是他一個男人無法照顧幼兒,就在少爺滿月時又娶了一位續弦夫人。

這個沈煙是少爺九年前剛找回來的,外面有人傳她是第一任夫人的遺腹子,也有人說她是那位續弦夫人的孩子,畢竟那位夫人離開沈家時,曾有人見過她大着肚子。”

說完,吳寒去看柳清夢的反應,眼神有些飄忽。

這時季景也湊過來,腦袋故意撞了一下吳寒的腦袋,然後若無其事地道:“你人在蘇州,對你主家這些事,倒是門兒清。”

“哼,你管的着嗎你!”吳寒回過神,使勁撞了回去,不過,相較于季景,她的腦袋更疼。

“笨死了。”季景偷笑,雖然他也有些吃痛,但看見吳寒捂着腦袋惱怒的樣子,他莫名心情很好。

“他倒是會跟潮流,開了家時裝公司。”為了避免遭到那兩個打鬧的人誤傷,辛苦地歪着腦袋的柳清夢吐槽:“《玲珑》雜志社,我在法國時便有所耳聞。它那時合作的是鴻翔時裝公司,怎麽如今和這種人開的公司合作?”

看她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吳寒稍稍提出抗議:“我家少爺是哪種人?怎麽說話呢……”

柳清夢一向知道吳寒護着那位沈家少爺,換了個戲谑的表情:“我開玩笑的,急什麽眼?”

“就知道拿我作玩笑!”吳寒本要去撓柳清夢的癢,還未來得及跟她玩鬧,就被季景揪住後衣領,像拎雞崽子似的當場拎走了。

“诶……”柳清夢似有若無地喊了一聲,然後沖着被關上的包廂門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她摩挲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懷表,低頭喃喃道:“阿姐你看,季景有心上人了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