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別扭*
別扭*
到了醫院,沈煙把柳清夢送回原先的病房,自己轉身就要走。
“阿姐?”柳清夢不明白沈煙的意思,叫住她問道:“我是胳膊傷了又不是腿傷了,怎麽還要在病房裏待着?”
“我要去看一眼初老板醒了沒有,有些事問她,你就在這裏等我。”沈煙說完,正要轉頭,餘光卻瞥見柳清夢有些不高興。只好又補充道:“剛才我見你走路不穩,初識清的病房又離得遠,你還是先在這裏坐一會兒。今晚唐澤明值夜班,他會看好這裏。”
柳清夢低頭瞧了瞧自己磨出泡的腳後跟,想着既然是正事,恐怕她在場也不合适,便垂下頭低低地應了。
沈煙見狀撇眉,反而在病房裏站了一會兒,似有什麽話想說,但她頓了頓,還是颔首離開了。
另一邊的病房裏,初識清這會子已經清醒,而許遺夢剛剛離開。
卸下厚重油彩的初識清換上病服,俨然是一個孱弱的玻璃美人,右眼角下方一點淚痣更是襯得她出塵絕世我見猶憐。
及腰的長發如瀑布般散下,發絲随着初識清擡頭的動作,在空中輕輕飄了一個弧度。
沈煙不為所動,古井無波的眸中閃過一絲寒意,對着那雙含情的桃花眼直接開口問道:“那些要殺我的人是誰的人?你安排的,還是那個小丫頭?”
初識清聞之一愣,蹙眉道:“殺你?”
沈煙見她眼底的茫然不假,才斂了鋒銳緩下面色:“初老板早上給我送票來的時候特意叫人提醒我帶幾個能打的人護着,我便帶了,以為初老板是借此還人情的,沒想到那群鬧事的人不是沖許遺夢去,而是沖我來。”
初識清稍加思索,她為了還兩年前的恩情确實安排了人假意行刺許遺夢,想讓沈煙趁此機會出手相救和許遺夢拉近關系。雖然沈煙到底乘上她受傷的東風達到了目的,可出了岔子背後總有原因。
“沈小姐,我就算熱衷于殺人滅口,也不至于動到你的頭上來。”初識清淡漠地看着沈煙,“或許是思清。”
“那個丫頭有機會接觸外人?”
“有,我為了讓她成功換劍,特意放松了她的門禁。這兩年她總有意無意結識各種上海的朋友,昨日裏她托秋水讓我放她出去多待一會兒與朋友吃飯,我便放了。”
Advertisement
“小丫頭倒是厲害,随便一結識就能和我的仇家聯上手。”沈煙的嘴角盡是譏諷的笑意。
“沈小姐,今日之事如何?”思清惹了沈煙,和她初識清沒什麽關系,她現在最關心的,是自己唱的這出戲有沒有完美落幕。
沈煙走近她,初識清側頸上的紗布在發絲間隐約可見。
她忽然想起那日柳清夢用匕首輕輕劃出的那道傷口,細細淺淺的,凝固的血還沒有擦掉。
沈煙皺了眉,與初識清對視:“初識绾已經在識歆嘴裏知道你和識歆暗中查探老班主之死的事,現在你的班主之位已經穩穩當當了。”
“那就好。”初識清心中懸了多年的大石終于落下來,此時她的眉眼都染上幾分柔和輕快:“有勞沈小姐替我完成這場局,不知沈小姐這次想要什麽?”
“我記得兩年前我幫沈小姐處理老班主屍體的時候,丢了一個水綠色的荷包托你尋找?”沈煙方才想起柳清夢,又想起她今日穿的水綠色旗袍,才在初識清這張見過兩面的臉上找到記憶中遺失的老物件來。
那個荷包是從她失憶起就陪着她的東西,她不記得荷包的來歷,只聽下人說,自她來到上海,這個荷包便常常貼身戴着,還不讓人碰,是個頂重要的東西。
因此她丢了荷包,總記着要找回來。不然總覺得心裏缺了一角。
初識清聽沈煙這個語氣像是臨時記起,便好心地順帶幫她回憶起這件事的始末:“是,那年在和思清的争奪中我扯下了她的手帕,而沈小姐的荷包不小心被思清拽走,後來我派人将她追至巷陌,奪回了那個荷包。但我正要歸還時,沈小姐已經離開了西樓,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封信送來讓我先代你保管。如今沈小姐想要回去也是應當的,待我明日回西樓就找出來物歸原主。”
沈煙聽了疑惑道:“信?我從未寫過信。”
“嗯?”初識清也面露疑色:“信是沈府來的,那日你們家的管家親自送到我手裏才離開。”
聽到“管家”這兩個字,沈煙便有了答案:“多半是我哥哥寫的信。”
“那……”初識清不了解沈家的事情,她單知道沈家這對兄妹關系時好時壞,此刻不知該接什麽話了。
沈煙沒等她說出個所以然,便道:“信還在嗎?”
初識清搖了搖頭。
“那就如此吧,明日拿了荷包我再找沈發南對質。初老板先休息吧。”
“好,沈小姐慢走。”
等沈煙回到柳清夢的病房,她已經半跪着倚在病床邊睡着了。
沈煙走到門口時瞧見柳清夢的身影差點以為她是出了什麽事昏倒在那兒,慌忙跑了過去蹲下攬過她的肩膀檢查有沒有明顯的外傷,見她全身上下沒有血跡,脈搏和鼻息俱在,又輕輕晃了晃柳清夢的肩膀,試探地喚了一聲:“柳清夢?”
柳清夢聽見沈煙的聲音,這才悠悠轉醒,正迷糊着還沒明白過來沈煙為何這樣慌亂,便也跟着急了起來:“阿姐,出什麽事了?”
“沒事。”沈煙看她一切正常,立刻松了手站起來:“困了就睡在床上,怎麽這樣坐在地上打瞌睡?”
柳清夢擡起頭,她的腳有點疼,沒法子立即站起來,就幹脆以這樣的姿勢仰視沈煙道:“我怕躺在床上睡得太熟不安全,才找到這個舒服一點的法子打盹。”
那天夜裏,柳清夢就是因為睡得太熟,才讓沈煙獨自一人抵抗于三爺,她心中一直有懊悔,一直惦記着。
于是在醫院裏,她總不敢輕易睡過去。
沈煙聽出話裏的意思,忽然覺得心口某一處被砸出一個洞,又用封紅酒的木頭塞子堵住了,她憋悶得想把它拔出來,那“嘣”的一聲,卻讓她耳膜處發酸。
“我看看你的腳。”沈煙複而蹲了下來,黑色長裙的紗落在了潔白的地上,醫院的白熾燈照在她水墨的眉眼,意外地鍍了一層柔光,模糊了黑與白的界限。
柳清夢本來有些不好意思,可被阿姐這樣關心,又叫她高興得要昏了頭,于是在如鼓點般的心跳聲中,她垂下腦袋偷偷看着沈煙脫下了她的高跟鞋。
沈煙看見那兩個水泡後眉頭緊鎖,幾乎要擰出川字紋來。
過了一會兒,沈煙起身找了一個小護士,給柳清夢處理完腳後,再一次将她打橫抱起。
“阿姐……”柳清夢忽然懸空,有些驚怕,她不得已要摟着沈煙的脖子,又不敢碰到沈煙的肌膚,只好虛虛地夠着沈煙的肩,提起一口氣被沈煙抱着。
“手摟着我的脖子,不然我不能保證你不會摔下去。”沈煙目視前方,即使穿着細高的高跟鞋、有長裙的限制,也不影響她大步流星地走路。
柳清夢覺得沈煙好像又生氣了,不敢違她的話,便依言摟住她的脖子。
那片肌膚涼涼的,領口的紗蹭的柳清夢那只手微微發癢。
本來聽說柳清夢的腳受了傷的唐澤明趕過來,卻只瞧見了沈煙抱着柳清夢遠遠小小的一點背影,他“啧啧”兩聲,沒想到沈家相愛相殺的兄妹倆竟出奇一致地對柳清夢這個不随他們家姓沈的姑娘好到沒邊兒。
認識這麽久了,他似乎還沒見過沈煙高調的護着什麽人。
唐澤明站在原處笑笑,複雜的眼神中又叫人辨不明他的笑意。
這邊柳清夢已經坐上了副駕駛座,沈煙臉上似有烏雲籠罩,叫她有些心慌。
“阿姐,對不起。”柳清夢想了想,決定先開口道歉。
沈煙猛然一個急剎車,又将車停靠路邊,偏過頭問:“為什麽要道歉?”
“我……我沒聽阿姐的話,沒有好好愛惜自己……我下次不穿高跟鞋了,行不行?”柳清夢軟下語氣。
沈煙看她真的把自己之前發的那股無名火放在心上,更覺得心堵了:“我找你一起去西樓調查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就當我沒說過,我們倆誰也不要記起來了。你現在又提起來做什麽?以為我是因為你磨破了腳和你置氣?”
“柳清夢,每次我不高興你第一句話就要說對不起,你是不是認為我很不講理,所以才先拿道歉來堵我的口?你就不問我為什麽生氣?”
“那阿姐為什麽生氣?”柳清夢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好端端的一句話又惹了沈煙生氣,她和沈煙在病房裏争辯的時候,沈煙頭也不回地丢下她走了,現在她不與她辯,主動道歉認錯,沈煙又說自己是覺得她不講理。
柳清夢就沒見過阿姐這樣不講道理莫名其妙的樣子,先前的可愛在柳清夢心中立即消失殆盡了。
沈煙睜着眼睛看向柳清夢,卻忽然不敢直視那雙乖巧的杏仁眼。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沈煙扭回頭發動汽車将柳清夢送回了桂花裏。
直至柳清夢下車,她也沒說一句話。
……
夜已經深了,柳清夢的臉色卻比夜色還要濃重。
吳寒這時恰好還未睡下,和好的姐妹兩個又如兒時一般躺在一張床上傾訴煩惱。
吳寒皺着一張肉肉的圓臉苦惱該如何減肥,柳清夢則挑挑揀揀地将沈煙生氣的事說了個大概。
“商小姐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吳寒思來想去,才終于得出這個結果:“她今年怎麽說也有三十四了,提前更年期也不是不可能。”
“別胡說。”柳清夢認真地打斷吳寒,自己卻又突然笑了。
吳寒聽見她笑,便也嘿嘿笑了兩聲:“你還說我胡說,你自己都笑了!”
不過玩笑開完了,吳寒又給柳清夢分析道:“商小姐原先在商府那可是一個看不出喜怒哀樂的冷面人,也就和你在一塊的時候才會說說笑笑的像個活人,現在商小姐進了沈家,被少爺那股随性嚣張的心氣兒帶的倒也有了幾分普通小姐的樣子,雖然不免在外落了個‘女魔頭’的名聲,卻瞧着比以前要有意思些。現在她動不動就跟你發脾氣,不是更年期的話,那就是心裏藏了什麽事?”
“或許吧……”柳清夢把頭蒙在了被子裏,“阿姐藏了事也不會對我說的。”
“诶——話不能這麽說,小夢啊,你不問問怎麽知道她會不會告訴你?當年商家的事她不說是因為你年紀不大,現在你都要奔三了,她還拿你當小孩兒嗎?我瞧着商小姐現在的性格,若是她對你有那麽點喜歡,你問什麽她不會瞞着你的……小夢,你等了她這麽多年,就一點也不好奇她到底……”
吳寒話沒說完,就被柳清夢捂住了嘴:“小寒,別說了。有的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只怕打破沙鍋問到底,真相于我而言無法承受。現在這樣就很好,其他的我不想多問。”
“嗯嗯……”吳寒點着頭,拿掉了柳清夢蓋在她嘴上的手,“好吧,我不說了。小夢,你也別想太多。”
更深夜重,只聞得月色一聲嘆息,因果愛恨難纏。
今晚多少人為此輾轉反側不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