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軟肋*
軟肋*
“阿姐沒發覺麽,初老板在席間只接你的話。”柳清夢回到浦江飯店,和沈煙一齊并肩而行。
汽車就停在附近,柳清夢有心繞路,沈煙并不說什麽,就這麽陪着她走∶“這就是你食不下咽的原因?清夢,我和她雖然有交情,但也僅僅是算計之人利益間的交情罷了。”
“初識清不喜許遺夢,又與你不熟,才和我多交談了幾句,你別往心裏去。”
柳清夢低着頭,心說阿姐平時生的七竅玲珑心,這會兒竟一絲一毫未曾察覺麽?
她腦海中還映着初識清幹脆地承認喜歡沈煙的樣子,初識清性子要強,這一句落落大方的喜歡倒不顯得她低了誰一頭,柳清夢自認為是天底下最喜歡阿姐的人,可最喜歡不一定是最合适,其實初識清和阿姐心性相近,比她更合适站在阿姐身旁。
“阿煙。”柳清夢鬥着膽子喚了這一聲,擡頭也不去看沈煙,只是看着藍的發黑的天∶“你知道我很愛你吧。”
“我不在乎過去的你到底是含霜履雪還是工于心計,也不在乎現在的你愛我幾分。你救過初識清的命,和她一起算計青青,送她昂貴的蟒袍,她拿許遺夢借花獻佛,你們之間或許只有這些,又或許不止這些。”
柳清夢拉起沈煙的手,仍舊望着天,一字一句緩緩道∶“對于你來說,你和初老板相識的時日比我長,對于我來說,我們十四年前便相識了。”
“初老板說她覺得我天生就應該站在你身邊,我雖沒有這樣覺得,卻也認為你只能喜歡我。”
“不管是施舍還是真心,阿煙,你只能喜歡我。”
沈煙頓住腳步,靜靜地看着柳清夢,還未張口,就聽見柳清夢對她說∶“那天哥哥提起我阿娘,說她不要你,我雖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但是我沒有不要你,無論你記不記得我,我都把你放在心上愛了十幾年。算我求你,阿煙,你只喜歡我吧。”
“我……”沈煙下意識抱住柳清夢,她聽過許多人求她,卻沒聽過柳清夢這樣偏執又可憐的請求,求得她心上抽痛。
“你不知道麽,我只喜歡你了。”沈煙抱緊柳清夢,她聽見柳清夢在哭。
不管是年少時将柳清夢帶在身邊的商曉煙,還是孑然一身滿腹算計的沈煙,都只喜歡上了柳清夢。
所以,“你別哭,有了你,我很難再喜歡上別人了——對我來說,他們遠不及你。”沈煙摸着柳清夢的頭,柳清夢終于放聲大哭,直到哭累了被沈煙開車打橫抱着回到桂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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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末,上海又下過一場大雨。
待這場雨結束,就是荷月來了。
“你和沈小姐怎麽了?這些天你總不見她。”吳寒端來一碗白粥,沒辦法,季景今日出門的匆忙,連早餐都忘了準備,只好給柳清夢喝這個果腹。
“沒怎麽,是我自己在鬧情緒。”柳清夢接過白粥吹了吹,她昨晚似乎沒有将窗戶關緊,裹着雨絲的風有些涼。
她将粥放在桌子上,走過去關緊窗戶。
“吱呀——”,柳清夢餘光瞥見了幾把傘在房子附近流動。
真不知道當沈家的保镖月薪是多少,瞧他們已經在家附近巡邏了兩月有餘,柳清夢想,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記恨自己,又不是什麽瀕危物種,怎麽這麽嬌弱。
“哎,別發呆。”吳寒敲了敲桌子:“你還沒說,為什麽和那個大小姐鬧脾氣吶。”
“真沒什麽。”柳清夢回過頭,皺着眉笑笑:“你怎麽緊張兮兮的。”
“我緊張?小夢,我只是擔心你心裏憋着事兒。至于緊張嘛,有人緊張着呢。”吳寒走到桌邊,用瓷勺攪着煮爛的白粥。
熱氣蒸着她的眼睛,柳清夢站在窗邊看着,忽然覺得吳寒的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沈小姐昨日讓我轉告你,思清死了。”
“青青?”柳清夢一頓,“阿姐可還說了別的?”
“沒有。”吳寒搖搖頭,用手試了一下瓷碗的溫度,然後遞過去:“這個思清死了,和你鬧情緒有關系嗎?”
“沒有。”柳清夢迎向吳寒接過粥,“她只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我沒事的,小寒,你出去吧。我等會兒出門走走,說不定就想開了。”
“那……唉,你一定記得多穿點兒,別淋着雨了。”吳寒無奈地嘆口氣,她也沒法多問什麽,畢竟感情上的事旁人總是插不上嘴的,解鈴還須系鈴人。
“粥要趁熱吃,別涼了啊。”
“嗯。”
雨還在下,柳清夢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喝粥,米被煮的爛糟糟的,一如她這幾日的心情。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所求的都已經得到了,為什麽反而變得不知足起來。
“我到底在鬧什麽?”柳清夢嘆了一口氣。
五月的雨雖然涼快,卻還是有幾絲燥熱暗湧。
午後,柳清夢撐了一把傘去盛安堂買條頭糕,剛走到路口,就從遠處跑來一個明晃晃的橙黃色身影:“柳小姐!柳小姐!”
柳清夢站在路邊,一輛電車飛馳而過,待身影跑近她才認出來,那人是許遺夢。
“柳小姐!我正要去沈家尋你呢!”許遺夢撐着一把白色的洋傘,柳清夢微微低頭,瞧見她橙黃色的裙擺邊濺上了一圈泥點。
“尋我做什麽?”她擡頭,分明看見了跟在許遺夢身後那輛車裏坐着的人。
“我……”許遺夢想了想,扯着理由道:“我找柳小姐給我做衣服呀!柳小姐,随我一起回許家吧?”
說着,許遺夢就去牽柳清夢的手。
柳清夢正好看見沈煙撐開傘下車走了過來在走神,她的手猛然被一雙陌生而溫暖的手牽住,慢半拍地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往後躲了半步:“許小姐這是做什麽?”
“哎……”許遺夢的手被彈開,還想再去拉∶“柳小姐的手好軟,給我牽一牽嘛。”
“內子的手,恐怕只讓我牽。”沈煙撐着唐澤明的那把黑色雨傘款款走來,雨幕重重,柳清夢看不清她臉上是什麽表情,也許是眉毛比往日揚了幾度,又也許是嘴角向下壓了幾分。但也可能,她根本沒什麽反應。
就在柳清夢努力辨認着沈煙表情上的變化時,那雙熟悉的、冰涼的手早已不由分說地将她拽進了黑色領域。
手中的傘跌落泥地,柳清夢顧不上去撿,慌亂地對上沈煙的眼睛時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阿姐。”
“上車吧。”沈煙彎彎眼角,漂亮地像一只得逞的狐貍。
柳清夢被蠱惑一般點點頭,順從地被沈煙牽走。
許遺夢還撐着她的白色洋傘站在原處,俯身撿起柳清夢的傘抖了抖,笑笑:“女魔頭慣會順手牽羊,還‘內子’呢,平白無故惡心我一臉,看來光讨一頓飯還是虧了。”
“唉……我的裙子怎麽髒了?”許遺夢才發現裙擺上的泥點,擰了一下眉頭。
“清夢,可有什麽要解釋的?”沈煙眼角的笑悉數散去,繃緊的嘴角顯得她好似是真的生氣。
方才沈煙走過來時,柳清夢是真的緊張了,可現在她反而鎮靜下來:“解釋什麽?”
“……”沈煙失笑,無奈地搖搖頭:“你看出來了?”
“阿姐的戲沒演好,剛才笑了。”柳清夢将頭輕輕地靠在沈煙的肩膀,也笑起來:“阿姐這是什麽笨辦法?苦了許小姐弄髒衣裳。”
“賠她一件就是——她剛吃了我一頓飯呢。”沈煙伸出手去順柳清夢的毛∶“我不知道內子吃醋怎樣哄才能徹底讓她心安,我這些天苦苦思念見不到人,只好讓自己也吃醋一次,這樣應該就扯平了罷?”
柳清夢聽見“內子”兩個字,心裏頓時什麽氣都沒有了,但嘴上不饒,問道∶“故意做局讓自己吃醋也作數麽?這算什麽扯平,合該讓許小姐也救我一次,我日後只同許小姐搭話玩耍……”
“我不許。”沈煙皺着眉,“哪怕是做局,我瞧她拉你的手心裏也不痛快,你還要只與她搭話玩耍……”
“我和顏悅色跑去許家跟她坦言,用一頓飯換她幫我哄你一下,她拉了你的手,還得我一頓飯,已是占去大便宜了,你倒想自己送上門?”
“自己做的局,還能把自己惹生氣。”柳清夢笑得燦爛,“怪不得我,誰讓你平白招惹了我又招惹了別人。”
沈煙立即輕輕咬了一下柳清夢的嘴唇,然後再親一口∶“那我把你帶在身邊,有你這位正房震懾,想來再沒有人會不識趣了。”
“又拿我玩笑。”柳清夢撇着嘴不理她,卻怎麽也壓不下笑意。
一整個下午,柳清夢無聊地坐在沈煙的辦公室裏吃點心。
盛安堂的條頭糕她沒買到,但沈煙派人去了永勝鋪子買來定勝糕供她消遣。
“柳小姐。”一個編輯敲了敲門,“老板找您。”
“哦,好。”柳清夢放下糕點,卻不料剛一走到門口就被那名編輯一個手刀砍暈了。
她再次睜開眼時,不知道是在哪個雜物間裏。
狹小的屋子到處都是灰塵,周圍滿是紙殼和空箱子堆成的小山。
柳清夢站起來晃晃腦袋,被嗆地咳了好幾聲。
“別說話。”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柳清夢瞪大了眼睛去看來人,這裏的光線太過昏暗,什麽都看不清楚。
但她總覺得見過這個人。
“柳小姐,是我。”楚瑤壓低了聲音,“那天你來報社接受采訪,我和采訪你的記者一起回的家。”
“哦,想起來了。”柳清夢點點頭。
楚瑤看她不掙紮,便松開了手:“柳小姐,我無意傷害你,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柳清夢配合地也壓低了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她沒等到楚瑤的回話,手裏卻先多了一樣東西。
柳清夢摸了摸這東西的表面,又使勁地握了握,問道:“玉佩?”
“是,我家祖傳的和田玉佩,還請柳小姐收下。”
“這塊和田玉摸着細膩滋潤,應是上乘。正所謂無功不受祿,你先把話說清楚,要求我什麽事?”
“柳小姐。”楚瑤突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驚得柳清夢連忙去扶,她卻怎樣都不肯起。
拉扯之間柳清夢怕動靜太大引來了人,她只好蹲下,安靜地聽楚瑤說完。
“那天潇潇遞給你的傘,是葉晉華給她的。但害柳小姐并非她的本意,都是那葉晉華拿我和她的關系威脅她,她才這樣做的,還請柳小姐原諒。”
“嗯。”柳清夢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她。
“後來沈小姐查到了這件事,讓潇潇替她辦事來贖罪。給了潇潇兩天時間考慮,潇潇最後答應了沈小姐。
可是,可是于阡得知了潇潇給沈小姐做事的消息,柳小姐,她前兩天來找我了,她跟我說,如果潇潇再繼續為沈小姐做事,她就要除掉她。”
說到這裏,楚瑤的話漸漸有了哭腔,可她此時又不能哭出來,只好哽咽着嗓子低語:“柳小姐知道一個叫思清的嗎?于阡說了,那個人就是前車之鑒。
“柳小姐,于阡就是葉晉華背後的人,她權利太大,我和潇潇鬥不過她,也躲不掉。可如果潇潇背叛了沈小姐,那也是死路一條啊!
“我知道,我知道沈小姐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柳小姐,你能不能想想辦法保住潇潇的命?無論如何,救救她,好嗎?”
“這……”柳清夢趁她情緒不穩,将她扶了起來,雖然她不想摻和這件事情,擔心給阿姐添了麻煩。可她終究于心不忍,便仔細盤問道:“潇潇是何時開始為阿姐做事的?”
“大約是這個月初。”楚瑤見柳清夢問這些,她心裏隐約已有了底。與其讓柳清夢這樣一句一句問,不如她自己交代個清楚,好抱緊這根救命稻草。
“當天晚上于阡便得知了消息趕到我家威脅我,但我沒立即答應她。後來我勸潇潇選擇沈小姐,也因着沈小姐派人守着我家的關系,于阡沒能再來我家威脅。前段時間,沈小姐還給了我們兩張車票幫我們離開上海,卻不想走漏風聲讓于阡知道了,于阡在碼頭埋伏了人,我們還不容易才逃回家。那時沈小姐以為我們已經離開,就把手下人都撤走了,沒有沈小姐庇護,于阡便趁潇潇不在時日日來威脅我……
“柳小姐,昨日我聽說真的死了一個她的人,今日我正想拜托舊同事幫我打聽你,不想如此巧合的叫我碰上你了。我知道你心善,救救潇潇,好嗎?”
“這一個月裏,于阡就只是威脅?她為什麽只威脅你?”柳清夢謹慎地問。
“柳小姐不知,于阡以前是民申的隐形股東,她在這裏培養了一大批心腹。但自從葉晉華死了,沈小姐接手民申後,她的心腹都被沈小姐除去,于阡沒了左膀右臂,自然是更希望潇潇主動投靠于她,而不用和沈小姐正面沖突。
她也明白,我是潇潇的軟肋。而軟肋,也恰恰是底線。”
楚瑤嘆了一口氣,苦笑着。
“于阡想用我威脅潇潇,也怕兔子急了反咬她一口。
“柳小姐,我能看出來,你也是沈小姐的軟肋。所以我才來求你。”
柳清夢面對楚瑤的哀求,和手裏那塊玉佩,心軟地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我會想辦法保住她的命。”
“謝謝柳小姐。”楚瑤又跪了下去,還給柳清夢磕了一個頭。
柳清夢急忙去扶,卻感覺到楚瑤的淚流不止。
她皺了眉,嘆氣:“我倒希望,我不是阿姐的軟肋。”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沈煙還在一樓開會。
狹窄的雜物間裏,蘊着兩份柔軟堅定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