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婚約*

荷包*

十月二十一日,農歷九月初三。

學校裏種的銀杏樹葉子全部變得金黃了。

柳清夢擡起頭,宋先生正拿着戒尺痛心疾首地嘆氣。

宋先生是學校花重金聘來的國文老師,她看上去約莫有四十歲了,臉上卻不見什麽皺紋。她走路的姿态很好看,一瞧就知道是大戶人家出身,談吐間也是帶着腔調的優雅,尤其念課文時,聲音更是動聽。

柳清夢見了宋先生,才知道什麽叫做“腹有詩書氣自華”。

所以柳清夢學國文學得尤為認真,宋先生也很喜歡她這個學生。

可今天……

“罰你抄寫《詩經》,你可認?”

柳清夢靠牆站直,乖巧地點點頭。

宋先生見狀,便将戒尺背到身後去,道:“下次寫作業必須認真,若是再把字寫的歪七扭八,我就要加罰了。”

“是……先生。”柳清夢又點頭。

宋先生擺擺手,示意她可以回家了。

放學路上,柳清夢一直垂頭喪氣的,商曉煙見她不開心,便握住她的手問:“是因為我來晚了麽?”

柳清夢擡起頭,“先生今日罰我抄《詩經》。”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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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說我對待作業不認真,字寫的不好看。”

“字?”商曉煙微微一愣,這才想起柳音好識字卻不大會寫,怎麽可能教得了柳清夢習字。

柳清夢的頭複又垂了下去,她摸摸她的腦袋,道:“往後我教你習字罷。”

“嗯!”

商曉煙輕笑,手心裏這朵蔫巴的花現在又活過來了。

為着這朵花不再垂腦袋,商曉煙一進門便要帶柳清夢去書房取筆墨紙硯。

可剛一跨過門檻,商音好和商蝶生便迎了上來:“大姐,蔡婆婆操辦了生日宴,菜都已經上齊了,我們快去吃飯吧,蔡婆婆還買了蛋糕呢!”

“是呀。”商音好瞥了一眼柳清夢,又道:“母親和父親托人寄來了一匹蜀錦,說是作大姐姐的生日禮。我和蝶生也給大姐姐買了禮物放在飯廳。大姐姐吃過飯後正好可以瞧。”

“那好吧。”商曉煙點點頭,每年的生日宴都是蔡婆婆操辦,難為她竟然會記起買蛋糕這一茬。

不過蛋糕都是給小孩子吃的玩意兒,她早就不羨慕那個東西了。

……

由于上次商殷華重罰了商音好,她便再也沒有明着找柳清夢什麽麻煩。

後來她更是聽說有人在河邊撈上來一具臉上有刀疤的屍體,商音好做賊心虛地連暗地裏的絆子都不敢使了。

一連憋屈了這麽多日,商音好才終于在今天尋到一個機會,“大姐,我給你買了一支銀釵,蝶生買的是一只青玉镯子。不知道清夢妹妹買了什麽給你呀?”

“二姐。”商蝶生扯了扯她的袖子,悄悄耳語:“清夢哪有錢買貴東西,你這不是給她難堪嗎?”

商音好回他:“哼,你說對了,我就是要給她難堪。”

“……”商蝶生縮回手,父親和母親去外地出差,二姐這是又要和小夢過不去了。

“我……”柳清夢漲紅了臉,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商曉煙今天過生日,現在上哪去變出個銀啊玉啊的東西來?

她剛要道歉,商曉煙就按住她的手,指指自己頭上的纏花發釵道:“這個,是她送的生日禮。”

“金絲線做的東西不比銀玉差,你們三個送的都不錯。我很喜歡。”

“既然飯也吃過了,那我便先回去,季景還在等我對賬。蛋糕就留給你們分食。”

柳清夢看着商曉煙,她臉上始終挂着得體的微笑。

更叫人瞧不出喜惡。

那纏花發釵是她跟蔡婆婆學的,為了學這個,她還給了蔡婆婆一塊銀元。

纏出來的第一支釵,便送給了阿姐。

可那樣潦草的東西,怎麽能充當生日禮物呢?何況那并不是金子做的絲線,只是普通的金色絲線罷了。

于是柳清夢顧不得商音好的冷嘲熱諷,也無視了商蝶生遞來的蛋糕。

她追了出去,一口氣跑到自己的房間裏摸了什麽東西出來,又氣喘籲籲地推開商曉煙的房門:“給……這個,這個是阿姐的生日禮物。”

商曉煙和季景被推門聲吓了一跳,差點以為是三個孩子又出什麽事了。

“夢小姐,坐下來喝口水吧。”季景順了順她的後背,指了指商曉煙旁邊的位置。

柳清夢微微彎着腰深呼吸幾口氣,才緩過來。她點點頭,坐過去把荷包遞給商曉煙:“我把阿姐給的零用錢都花出去了,不知道今日是這麽重要的日子。這個荷包是我早早開始繡的,裏面存着今年的桂花。”

“阿姐總是睡得晚起的早,這荷包就算不帶在身上,放在枕頭旁邊也好。荷包不比他們的禮物昂貴,只希望阿姐不嫌棄。”

她低着頭,心裏卻忍不住狡猾地想,收下了荷包,阿姐也許就會在入睡時想着我了。

商曉煙接過荷包,嫣然一笑,“哪說得上嫌棄,生日而已,算不得什麽重要日子。”

“不過柳兒如此用心,倒讓我盼着明年生日了。”

“明年我一定攢錢給阿姐買個金子做的首飾。”

“金銀玉器都是身外之物,荷包很好,禮輕情意重。”商曉煙伸手去拍拍她的肩,“先生不是罰你抄《詩經》麽?你先去抄,我與季景還有事要談。

筆墨紙硯俱已放在你桌上,我随後便去。”

柳清夢懵懵地應着,頭重腳輕地走出了屋。

她感覺自己每一腳似乎都踩在棉花上,混沌的腦子裏只剩下那句“禮輕情意重”。

“情意。”她念道,“對阿姐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意?”

這邊,商曉煙的屋子裏。

關于沈家的事情已經談妥,季景終于拿出了那本小姐塞給他的小說。

剛才柳清夢突然進來,吓得他趕緊收了回去。

這會兒他才大膽地揶揄道:“小姐,這書的封面沒有寫名字,我便鬥膽瞧了瞧。小姐竟然喜歡這種?”

“哪種?”商曉煙不解地望向季景那笑歪的眼鏡,“我沒怎麽看,也看不大懂。要不你說說。”

“呃……咳咳……小姐真沒看懂?”

商曉煙認真地點點頭。

季景暗道不好,小姐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這下他必須說出個所以然了。

“嗯……這本小說……它講的就是……”

“一個閨閣中的女子離家出走偶然遇到一位纨绔公子哥和一個江湖俠女最後公子哥一統江湖她和俠女雙宿雙飛的故事。”

“……”商曉煙盯着他,“你的嘴得罪你了?”

“給我好好斷句,說明白。”

“是……”季景喝了一口水,“這個小說講的是,一個閨閣中的女子,因為爹休了娘,娘嫁了後爹,而離家出走。

路上呢,遇到了一個纨绔公子哥,帶着她在江湖上跑來跑去,然後又遇見了一個俠女,他們三個便結伴同行。

後來,他們三個得到了一本武林秘籍,公子哥垂涎秘籍,抛下她們兩個私自躲了起來練武功。而俠女呢,也沒有去追,反而對閨閣小姐不離不棄,一直照顧她,帶她游山玩水。

最後,她和閨閣小姐在一起了的故事。”

“俠女不是她親姐姐嗎?”

季景搖搖頭,“不是啊,俠女只是小姐的娘撿到又丢了的孩子。她只是管小姐叫妹妹而已。”

商曉煙的眉毛都快要豎起來了,她那晚看到俠女要去追秘籍,可閨閣小姐哭的悲傷,說舍不得。俠女便追了半路又折回來。

所以,是俠女更舍不得那小姐?

她們兩個……???

“怎麽了,小姐?”

“沒……沒什麽……只是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俠女一路如此照顧閨閣小姐,是同父異母的親生姐妹,既然書中內容有違倫常,還是拿去燒了罷,這種誤人子弟的東西留不得。”

商曉煙頭疼地擺擺手,季景憋着笑退了出去。

“書給我。”

季景愣神,書就被奪了回去。

他沒想到柳清夢竟然敢偷聽小姐的牆角。

“夢小姐……”季景為難地伸出手,想要搶回來。“別讓我難做啊。”

“只要你不說,我也不說,阿姐不會知道的!”柳清夢把書緊緊護在身後,趁季景不注意撒腿就跑,利落地關上房門後,許久才平緩呼吸。

“誤人子弟?”

“可我就是想瞧瞧。”

季景無奈,只好替柳清夢瞞下這件事。

“小姐和沈少爺已經商議好了成親的事,夢小姐可怎麽辦?”他嘆了一口氣,似是想明白了什麽。

但若是時間可以倒流,他一定搶先把那害人的書給燒個幹淨,也省得惹出後面許多風波來。

……

秋末之際,季景随商曉煙又去了一趟上海。

沈家的沈發南,父親早亡,母親辭世。

他不明白,小姐為何要選他。

“曉煙。”

沈發南喚了她一聲。

商曉煙點頭,卻道:“等到去商府提親的時候再這樣喊也不遲,沈少爺不必提前入戲。”

“入戲?”沈發南輕笑,“随你怎麽想。”

“你此番來上海是為何事?商家的老太太那邊我已經安排進了眼線,只要抓住機會,就能叫她見不到明年的太陽。

是不是你那邊出了什麽岔子?”

“差不多。”商曉煙定定地看向對面的沈發南,關于這個男人,她已經記不大清了,只是依稀記得,似乎曾經叫過他哥哥。

但現在的商曉煙是萬萬叫不出口的。

“商殷華和周慕音已經折掉了旁支的三個表伯伯家的生意,還有兩個姑姑家的布廠沒有解決。現下周慕音拿到手的只有商殷華在蘇州的二十間鋪子,餘下的幾百畝田和十七家布廠,我自會想辦法架出來。

事情麻煩在,周慕音搖擺不定,我覺得她似乎要反悔。”

沈發南不由得冷笑一聲,“她培養你這麽多年,為的就是報複商家,你為了幫她複仇,連我都卷進來了,她現在想反悔?”

“反悔便反悔罷,待她反悔,你也已經嫁到沈家,和他們再無幹系了。”

“商殷華最近似乎有把商蝶生送去法國的打算,而商音好是他們兩個的第一胎,自然少不了安排。只恐怕柳清夢無人顧及。”

“不妨事,等你嫁過來,我就認回小夢,這樣便可以讓她遠離是非。”沈發南呷了一口茶,“等過完年我就去商家提親。到時候再詳細計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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