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婚書*
婚書*
随着“砰”的一聲,宋錦一聲尖叫,從章遠中的懷中滑落倒地。
“常宇!你這是做什麽!”與子彈擦肩而過的章遠中吓得腿軟:“你敢偷襲政界要員?”
“總長,我這是為您好。”常宇為商曉煙解綁,默默看向章遠中。
章遠中氣急敗壞地張口就要罵:“你!”
“章總長。我記得你上任之時,我曾派人送來一份厚禮。而且你能走到如今,亦是得了我的助力。我們相互扶持一路到此,怎麽章總長為了一個女人,就要槍斃我?”
“宋錦不過是個借口,你想借宋錦的手除掉我,不就是因為我們曾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知道你太多過往嗎?章總長,你如此不仁,看來我要考慮考慮還要不要講義氣了。”
“您別忘了上海那邊雖有你的舊部,可其他勢力早已虎視眈眈,我、沈家還有唐家在上海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況且陸總長還沒死呢,我能扶起你,來日就能幫他東山再起。別怪商某沒提醒你,雖然商某只是商人,可做事總習慣為自己多留條後路,如果您要把我的路堵死,那就別怪我和您魚死網破。”
商曉煙的眼神如利劍般刺向章遠中的要害。
這時章遠中才反應過來利害,他走到這個位置多有商曉煙的助力,南京這邊他勢單力薄,總要在上海為自己留一席之地。現在這一席之地除了商曉煙,恐怕無人能替他守住,既然商曉煙已将話挑明到這個份上,章總長想,不如就此作罷,順遂榮華一生才是最要緊。
“是是是。”章總長認了慫,“我逞一時英雄,被宋錦誤了頭腦。還望商老板不要計較才是。”
“哪裏的話,章總長肯放我一馬,我自然感激。不過一個女人,以您的身份還愁沒有中意的麽?”商曉煙挂起虛僞的笑,“天已不早了,章總長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好。”章遠中踢開宋錦的屍體,“常宇,這屍體在這太過晦氣,剩下的就交給你處理了。”
“是。”常宇畢恭畢敬地送走章遠中後,便折回來對商曉煙道:“我已安排下去為商老板換了一間房。還請商老板移步。”
商曉煙點了點頭,卻并沒有走的意思,她好奇地看向常宇:“剛才常次長眼中的殺意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我猜如果章遠中不改變殺我的心,那麽我就會成為你殺死章遠中的替罪羔羊。原來常次長不知何時與張少帥有所往來?”
“商老板聰慧過人。”常宇被戳破後也不見慌亂:“禽擇良木而栖,良臣擇主而事。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識時務者為俊傑。”商曉煙笑,“章總長昔日在上海是割據一方的陸軍總長,只是可惜他目光短淺,胸無大志,這才混了個南京中央政府的部門總長過過官瘾。現今南京有張大帥盤踞,只怕章總長就算調來上海舊部勢力也無力抗衡。看似是升官歸入政府,實際上,他這一生,也就到這等退休了。”
“張少帥年輕有為,現今時局不穩,人人都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常次長為自己多做打算也是應該的。”
說罷,商曉煙揚長而去。
不出兩個月,張大帥病故,章總長被張少帥處置,上海舊部被常宇一舉剿滅。
商曉煙走在南京城的街頭,讀着柳清夢寄來的信:“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
五月初,柳清夢離開靜安寺,回到沈家的北別墅。
晚飯時間,柳清夢又與小婉聊起了天:“小婉,你一直跟着阿姐?”
“是。”小婉停筷,“自二小姐十九年前來到上海我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做助理,可惜我不夠聰明,事事做的平庸,還不如後來的季景。所以這些年我只負責二小姐的生活瑣事。”
柳清夢看着小婉,問了一句:“那你究竟是哥哥的人還是阿姐的人?”
“我只是一個為沈家打工的人。”小婉說道:“我家裏人都死光了,九歲從北平初到上海,是少爺和二小姐給了我一份小助理的工作。可能是做助理做習慣了吧,後來二小姐開了家新公司,我就跟着她又做了她的助理。”
小婉咬着筷子,笑了一下:“直到三小姐你從南京回到上海,我就跟着三小姐了。”
“三小姐,我這樣一直做個小助理,會不會顯得沒什麽出息?”
“不會。”柳清夢拿起筷子給她夾菜,“有時候,能不忘初心恪盡職守,知道自己什麽身份什麽能力,做什麽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柳清夢贊許地笑笑,告訴小婉:“人各有志,做自己願意做的事就好。”
“嗯!”
飯畢,小婉興高采烈地要帶柳清夢四處轉轉。
她指着北別墅的花園道:“那裏有一棵死了的桂花樹,三小姐要不要去看看?是二小姐親手種過的。”
“阿姐種的?”柳清夢跟着小婉走到後花園,西北角的隐蔽處,果然有一棵死樹。
小婉撸起袖子,蹲在樹下憐惜地摸摸它的樹幹,見柳清夢也蹲下來,便講起這棵桂花樹的來歷:“那一年我才九歲,少爺收留我做二小姐的助理,我也做不好別的事,就整天留在這裏照顧二小姐。
二小姐摔下火車後病的厲害,幾乎下不了床。這兒正對着二小姐的窗子,有一天她跟我說,花園太冷清了,該種點什麽。
我以為二小姐想看花,所以買了一堆花種讓人種,誰知道二小姐都不喜歡,讓人把花全拔了。她說,花開花落終有時,她不想看花。就讓我尋了一株桂花樹苗,說種在西北角,等桂花樹長大長高,能開花的時候,讓我把花瓣都搜羅起來做成香包給大家用。”
“然後呢,樹怎麽死了?”
“二小姐剛開始每天都堅持着下床養樹,養了兩年,有一天不知道怎麽的,她一直哭,還命人把樹拔了,下令說沈家再也不許出現桂花樹。
“但我瞧着這樹十分可惜,于是在二小姐搬去西別墅之後,偷偷把樹栽了回來,但怎麽也種不活了,也沒能看到它開花,可惜得很呢。”
“是有些可惜。”柳清夢跟着小婉摸摸樹幹,拔樹的那一年,恰好是她收到假遺書的那年。
“後來呢?”柳清夢問,“還有什麽?”
“後來?”小婉撓撓頭,幹脆坐在樹下,“後來小姐的病漸漸養好了,整個人都精神很多。有一年,她去了蘇州回來,每天都卯足了力氣找少爺吵架。”
“吵什麽?”
“我也不知道。”小婉搖搖頭,“好像是吵着要把誰接過來,聽說那人要去國外了,二小姐想把人接來沈家,少爺說沈家地位不穩,不如讓那人去國外。”
“不過後來二小姐吵贏了,她跟我說,她去蘇州前一年專門讓少爺請了瑞春班來上海演出,她覺得好看,等她把人接來,一定要帶那人一起去看。”
“可是……”小婉嘆了口氣,“那人到底也沒來,因為二小姐就在那年出了車禍,忘了很多東西。”
“也包括那個人。”
柳清夢靜靜地靠在樹幹上,“然後呢?”
“二小姐出車禍後的身體不大好,少爺讓她在家靜養,就不必再管公司的事了。”小婉有些不滿地抱怨道:“哪算什麽靜養啊,二小姐出車禍前樹了不少敵,後來虎落平陽變成病貓,更是左一次右一次的被人暗殺,少爺無暇幫她,我也出不了什麽力氣,只會給二小姐上藥。全靠二小姐自己機智過人、武力過人,才留着命一直等到三小姐來上海。”
“三小姐來了上海,二小姐的處境就好多啦!時值沈家地位穩固,二小姐的身體也養好了,少爺又重新給二小姐安排了責編的固定差事,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我以為月亮只照亮了我。”柳清夢雙眼含淚,她擡起頭望着天上的弦月,“原來曾幾何時,我也是她的月光。”
“什麽?”小婉并不知她所說的那人就是柳清夢,只問道:“三小姐是想二小姐了嗎?”
“是啊。”柳清夢站起身,瞥見另一片角落盛開的虞美人:“她曾經說過,虞美人花開的日子,就是我們的重逢之日。”
“二小姐對您可真浪漫。”
“小婉,幫我寄封信去南京吧。”
……
微風起,夏蟬鳴。
長夜漫漫,此起彼伏的蟬叫似乎是要與星月相争,總也喋喋不休。
商曉煙回到沈家放下行李,卻沒瞧見柳清夢的身影:“柳兒最讨厭吵鬧,她去花園做什麽?”
“二小姐不是在那裏種了一片虞美人麽,三小姐自從回來,每晚都會去欣賞一番。”小婉低着頭,又道:“三小姐說,虞美人花開,您就會回來見她了。”
“多少年前的老話,她總是記得。”商曉煙失笑,迫不及待地跑向花園。
在那裏,她遠遠便望見了一抹淺綠色的身影,柳清夢挽着發髻,站在花下,對她笑着,閃爍的目光恰似天邊璀璨群星,一如當年瞧見她就将視線緊緊黏在她的身上:“阿姐。”
幾乎是飛向柳清夢般,商曉煙環住柳清夢的腰:“三年不見,你清瘦了。”
“回來怎麽不通知我?害你等了一段時日,沈發南至今沒回上海,一個人在這兒可是無聊?”
“一點也不無聊。”柳清夢将頭埋在商曉煙頸間:“我将懷表修好了,閑來無事就坐在花園裏看你送來的話本,還有小婉在一旁給我解悶,季彥也時不時跟着吳寒陪着我。”
“聽起來……好像一點兒也不想我?”
“哪裏不想。”柳清夢有意黏在商曉煙懷裏:“阿姐還沒跟我說過,你複仇的那年去蘇州,做什麽去了?”
“你還惦記着這事?”商曉煙無奈地笑:“我那時,實在是想你了。”
因為想你了,所以忍不住跑到蘇州,從街頭跟到巷尾,遠遠地看着你,也頓感心滿意足。
可是怎麽也看不夠,總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恨不能立即擄走,告訴你,我回來了。
“那我也一樣。”得到答案的柳清夢又哭又笑:“阿姐,我也很想你。”
誰又不是在歲歲年年中思念成疾呢?
“柳兒,我不想再等了,嫁給我好不好?”
“好。”
月明星稀,遙以心照。
溫存一夜後,柳清夢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過來。”商曉煙端着一盤點心和糖粥走到柳清夢的梳妝桌前。招呼她起床:“我為你梳頭。”
“好。”柳清夢笑得溫柔,坐在桌前乖巧地任商曉煙撫摸發絲。
商曉煙不知何時學的盤頭,手指在發絲間滑過,極快地便挽了一個時興的發髻:“我約了一家照相館,我們今日便穿着容娘所贈的旗袍去拍婚紗照。”
柳清夢眼角眉梢都溢出笑意:“好啊。”
“只是可惜……九歌照相館人去樓空,不能讓沅夫人給咱們照結婚照了。如果她還活着,想必很高興。”
讓沅夫人為自己拍婚紗照,是柳清夢和沅芷當初的小約定。
商曉煙藏好柳清夢的發尾,為她戴上阿娘留下的那支珊瑚珠流蘇金步搖:“我聽沈發南說,你做糕的手藝是跟她學的?”
“嗯。”柳清夢點點頭,牽過商曉煙的左手:“那段時日,你們忙着和哥哥的婚事,無暇顧及我,我閑着無事,就和沅夫人學了些手藝。她待我很好,如同第二個親生女兒。”
“阿姐,她告訴我……你耳後有一粒黑痣,和她女兒一樣。”柳清夢忽而開口:“商家宣布你死訊的那一年,她也跟着去了。”
“有人給她立碑嗎?”
“沒有,她将照相館賣了,錢都給了我。我找不到她的屍骨,有人說她跳河死了。”
“惡有惡報罷了。”商曉煙催促柳清夢去換衣服:“鳳凰齊飛,方為吉祥,怎可有鳳無凰,有凰無鳳呢?”
……
民國二十五年,六月四。
帷幔裏,雙喜扣被粒粒解開,龍鳳花燭點明長夜,映了滿地鳳冠霞帔、珠串錦衣。
晚風循着旖旎而入,吹起案上商曉煙親筆所寫的婚書誓詞: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春啓桃花灼灼;夏至菡萏映紅;
秋看桂子閑落;冬擁臘梅淩霜;
攬燭同窗眠,品茗食糕甜;
情深似鹣鲽,比翼共合歡;
願此生契闊,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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