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更疊*
更疊*
民國二十三年,春節。
柳清夢穿着一件深綠色的夾棉旗袍,将頭發挽成髻,單留一股滑落左肩,微微颔首坐在窗前,執筆不知在書寫什麽。
“三小姐,外面似乎又下起雪了。”小婉拿了一件足夠厚實的白狐裘搭在柳清夢肩上,又瞄了一眼桌上的冊子,道:“這一年格外喜慶呢。”
“是啊,二姐結了婚,三哥的請柬也已經找人定制好了樣式,阿姐去參加許小姐的婚禮,還替我也備了一份禮送去。”
“阿姐的這份人情我就不必還她了。”柳清夢用朱筆勾去初許二人那一列,又換成鋼筆書寫:“但二姐的禮即便是阿姐給過,我也要親自再送一份的。”
“三小姐那時不是已經讓我找人打造一副金飾送去蘇州唐家宅了嗎?”小婉看着柳清夢又在那一行上添東西,不住問道:“春節這幾日恐怕沒有工匠做工……”
“無需工匠。”柳清夢微笑,起身去翻找出一個木匣,接着從裏頭摸出一支金簪來:“我前幾日閑來無事清點舊物,發現了這件當年周夫人給我和三哥定親的禮物,現下算是周夫人唯一的遺物了。”
“二姐重情,當年與她母親感情甚篤,想必她收到這件禮物會很高興。”
“那三小姐的嫁妝又要少一件了。”小婉撇撇嘴,掏出一本冊子:“小姐清算今年的賬目,我也為小姐算過陪嫁。若除去不動産還有為吳寒準備的嫁妝,便只剩下這些了。”
柳清夢接過小婉手中的冊子,笑道:“我與阿姐不計較這些充面子的事情。”
“三小姐自然不計較。”小婉悄聲道:“這賬冊是大少爺命我清算的,他說若是不及二小姐私産的一半,他便貼一些過來,不能叫三小姐落了一頭。”
“什麽?”柳清夢愣住,失笑道:“我都不知說什麽好了。”
“三小姐別笑,大少爺也是為您做打算呢。”小婉說完也跟着笑,“女兒家手裏最好有些私産,才不至于落了欺負。這是至上真理。”
“就你有理。”柳清夢笑笑,将金簪另找一個精致些的梨花木匣裝好交給小婉:“勞煩你替我跑一趟寄去給我二姐。”
“不麻煩。”小婉接過木匣,笑嘻嘻地将窗戶打開一條小縫:“二小姐遞過話來,若是下雪,不能讓三小姐直接出去淋雪,在屋內觀賞便可。”
一陣裹挾着些許雪花的風吹進屋內,柳清夢合上賬冊又将臺燈挪了遠處,撐在窗邊瞧外面的亂瓊翻飛:“她自己倒是好意思叮囑。”
“昔日季景同我說了阿姐背着我淋雪的事,我真是氣惱。”
“小婉記得,當時三小姐氣得發書三封,全是對二小姐的控訴。”小婉低頭偷笑,又掰起手指頭數:“今年二小姐可不消停,總是想要偷溜進廂房來看小姐。”
“是啊,看來你得讓哥哥多派些人了。”
“三小姐雖然在為夫人誦經,但并沒有不能見人的規矩。您為什麽避而不見,甚至加以防範呢?”
“小婉,我阿娘這一生吃過太多苦了。”柳清夢垂眸道:“每每想到我阿娘死前的無助與孤獨,我都無比地痛恨我自己。”
“阿娘撫養的三個孩子裏,哥哥成家立業抽不開身,能撇去親娘恩怨為阿娘立碑已經足夠,阿姐又忙着在名利場裏周旋,稍不注意就是眼看她高樓起,又眼看她樓塌了,她跟着阿娘在沈家沒過幾天好日子,回到柳鎮也沒少受外祖母的氣,更不必提被賣去商家的那十幾年。阿姐受的苦太多,我也不想她對阿娘的死太過傷感。我是阿娘唯一親生的女兒,理應為阿娘誦經超度,更應該摒棄那些私欲,專心為阿娘做些什麽。”
“眼不見,心才靜。”柳清夢關上窗戶,整理了耳邊被吹起的碎發:“我想,我也需要安靜幾年。”
“哦……”小婉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又叮囑柳清夢不要太過勞心傷神,便帶着木匣退下了。
……
民國二十四年,秋。
柳清夢正坐在樹下品茗,小婉戴上了金絲框眼鏡,神情竟與昔年的季景有所重疊:“三小姐,明日是餘夫人的祭日,唐先生來上海了。”
“與我何關。”柳清夢舉杯的手不曾停頓,自然流暢地抿自己的茶。
“我聽說餘夫人生前獨愛紫色衣衫,是因為唐先生的父親唐穆。”小婉扶了扶眼鏡,又變回了一個八卦的姑娘:“因而餘夫人的祭日,連大少爺都沒去過一次,唐先生倒是年年不落。”
“大概他也是個可憐人。”柳清夢捏起桌上的折扇,随意地扇風,因為已經與小婉混成一片,便聊起從二姐那聽來的見聞:“當年他們背着我父親暗結珠胎,聽說唐伯父終生未娶,創立扇來幫也是因為他與餘陌的初見便是因為一把折扇。唐澤明自抱到唐家就受了不少白眼,所以後來扇來幫傳給他的時候,幾乎變成了一個□□。”
“唐伯父身體不好,他才立志學醫。因為哥哥救過他的命,他便從未與哥哥翻過臉。哪怕餘陌的眼裏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他這個兒子。”
“哥哥和唐澤明都沒有因為這個母親長歪,真是奇跡。”
“可我不明白,既然餘夫人最愛的人是唐老爺,為什麽最愛的兒子又是大少爺?”
“大概……”柳清夢放下折扇,冷笑道:“哥哥終究是正經生下的兒子,無論唐澤明還是阿越,都是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罷。”
“她這種自私自利的瘋子,做什麽都是為了自己的執念。”
“對了,我做的桂花糕你給阿姐送去。”柳清夢從思緒中抽出,指了指裏屋,道:“我曾答應給阿姐做不甜的桂花糕,今日剛巧在寺院內尋來一些,就借用寺內廚房順手做了。”
“二小姐可真有口福。”小婉笑着進屋去拿,又聽見柳清夢在外面大聲道:“怎麽可能忘了給你一份?盒子旁那一盤是甜的桂花糕,專門留給你的。”
“三小姐對我最好啦!”
……
民國二十五年,春。
柳清夢剛抄完一卷經書,就聽見小婉拿着兩封信道:“二小姐去了南京,不知歸期。但她在去之前将您的一些物件送去了沈家。”
“什麽物件?”
“嗯……二小姐專門列了出來。有一張傩公面具、一個懷表、還有一本藍色封皮的話本。”
“哦,她還說您家中後院的燕子已經來去好幾代了,她在書架上還翻到了一本夾着燕子羽毛的書,也給您送去了沈家。”
“是少爺讓二小姐把您的一些貼身物件送去沈家,這樣您回沈家的時候就會有家的感覺了。”
“是嗎?”柳清夢拿過小婉手中的信,細細看了又笑:“哥哥和蝶生去法國度蜜月也能拿出閑心來操心我回家的事。”
“阿姐這番去南京竟然不帶着季景。”柳清夢搖搖頭,總有些惴惴不安。“小婉,等入夏的時候我們就回沈家吧。”
“那時候哥哥和三哥應該也回來了。”
“是。”
……
四月二日,月黑風高夜。
宋錦用匕首緊貼商曉煙脖頸的肌膚:“宋小姐,我助你在南京翻紅,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影後算什麽!”宋錦惡狠狠地盯着商曉煙,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你明明答應過我,如果我幫你鬥倒那個姓陸的,你就會逼沈發南娶我!我聽了你的話,得罪了陸總長,跟着章總長暫時躲在南京三年。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沈發南和一個男人結了婚還去法國度蜜月!”
“你真蠢。”即使處于弱勢,商曉煙也不輸氣場:“宋錦,我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那又怎樣?”
宋錦被商曉煙激怒,舉起刀子嘶吼道:“沈煙,我要殺了你!!!”
“就憑你?”商曉煙趁着宋錦擡起手臂的空檔迅速轉身用手肘打擊她的手臂,然後再出腿撞向宋錦的腘窩使她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我曾發誓這三年不犯殺孽。”商曉煙奪過宋錦手中的匕首,“算你走運,我會把你送回章總長的家,讓他親自處置你。”
“章遠中深愛我,你把我送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宋錦大笑着:“沈煙,你就等着被章遠中槍決吧!”
“啰嗦。”商曉煙找來麻繩将宋錦五花大綁:“那我便把他叫過來,讓他親自選擇吧。”
夜半三更,收到商曉煙電話的章遠中帶着一隊人馬闖進商曉煙所住的旅館。
不出宋錦所料,章遠中第一時間就命身邊的常宇捆住了商曉煙,立即将心愛的宋錦擁入懷中。
商曉煙見此大笑:“章總長,你難道不知道,當年商沈相争,沈發南雖然定了敗局,但沈家也不見頹勢,并且在蘇州的産業頗有起色,商家與沈家現又有姻親,并非完全割裂。你為了一個曾經苦苦追求我哥哥的宋錦得罪商家和沈家,未免有些不值得。”
“住口!”章遠中心疼地看向落淚的宋錦,道:“你們商沈兩家終究是行商的生意人,我可是從政多年,還怕你們不成!”
“常宇,槍決商曉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