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滑雪場

電影

直到高一開學的第三天,宋純像往常一樣站在校門口等何洲渡。

那天的何洲渡比任何時候都晚,等到黃昏落日的時候打完籃球的何洲渡才姍姍來遲。他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他身上散發的草木香讓他身邊總是擠滿人。

尤其是運動完滿頭大汗的時候,別人身上都是臭烘烘的汗味,只有何洲渡身上的香越來越濃。

路邊的榆樹葉片攜來薄紅探秋,連天的紅霞點燃春榆小鎮,穿着紅色球服的少年抱球奔來。

何洲渡發梢的汗珠落到低領衣襟,悄無聲息濡開,球服緊貼胸口,鼻尖沾着小汗珠,沖宋純羞澀一笑。宋純沒見過何洲渡露出過這種內斂的表情,責怪的話生生咽下去,何洲渡羞怯的告訴她,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四周寂靜了。

何洲渡又說了什麽,宋純聽不清了。

如果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別人的光,那何洲渡一定是其中最亮的一束。

宋純以為何洲渡是屬于她的光,原來何洲渡只是短暫的停留在她身邊而已。

“……球踢到一半我的球不小心砸到她,她一擡頭,我心跳突然就快了。”

何洲渡依舊滔滔不絕,夕陽眼見要落下山頭,宋純生硬打斷:“我走了。”

那一天宋純幾乎是落荒而逃,何洲渡跟在她後面追着她。

後來宋純又想到了那個殘陽的黃昏,那似乎是多年下來第一次,何洲渡在後面追她,而不是她在後面追何洲渡。

“你回去吧。”宋純側身躲開何洲渡,“我想睡覺。”

何洲渡還是不甘心,宋純把他往門外推,邊推邊哽聲妥協:“我去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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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何洲渡趕走,宋純趴在床頭将臉埋在被子裏悶聲抽泣。

何洲渡再也不會是她一個人的了。

眼淚把枕頭暈濕,宋純把自己悶在小小的黑暗空間中,仿佛她的世界只有這小小的一片,旁邊的位置被人壓下去,有人隔着軟和的被子把手掌放在宋純頭上。

宋純慢慢探頭,一雙暈染迷霧的杏仁眼露出來,長睫沾水,輕輕喊了聲“哥”。

宋元指腹拭淨妹妹臉上的淚水,垂眼細細端詳片刻,近乎通透的平靜:“你和何洲渡發生什麽了?”

宋純視口否認:“和他無關。”

宋純心裏堵着一口氣,從小但凡她有異于平常的喜怒哀樂,總有人篤定是因為那個叫何洲渡的人,宋純竭力想撇清幹系,她的驕傲讓她羞于承認有人可以輕易的牽動她的喜怒哀樂,何況那個人還是與她一起長大的何洲渡。

何洲渡很好,從小鄰裏都說何家的那個小孩長得讨人喜歡,将來就是上電視的料,又說他熱心腸脾氣好,會來事兒,不管男女老少沒幾個不喜歡他的。

宋純太了解何洲渡了,以至于就算她認同他所有的優點,滿眼看到的依然是他的毛病。

比如他幼稚得會和自己弟弟搶糖,滿嘴跑火車,見到漂亮女孩就移不開眼,聽誰說哪個人長得帥就非要比個高低,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純對何洲渡的缺點如數家珍,聽到別人把自己和這麽一個渾身毛病的人放在一起,宋純總要難堪到臉紅,吵嚷着否認直到別人閉嘴。

宋元沒有揭穿宋純,也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宋純為什麽哭,揉一把宋純烏黑的頭頂,問:“陪我看會兒電影?”

宋純吸了吸鼻子,點頭答應。

今天父母去外婆家了,爺爺奶奶不是四處找人唠嗑就是在房間看電視,留下兄妹兩個人相處,本來兄妹倆歲數差的比較大湊在一起沒什麽共同話題可聊,何況宋元性格比一般人冷淡些,大學四年又沒回家幾回,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兄妹倆從走到客廳開始沒說一句話。

宋純坐在沙發一角,懷裏抱着方形抱枕,宋元單膝跪地在那裏一個人鼓搗着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電腦還是宋元高考結束後宋父給他買的,宋元用到現在也沒有換,不過他開始參加工作了,估計很快就要換新電腦了,被他的這個“老相好”知道正在鬧脾氣,死活開不了機,宋純望着黑屏出神。

“瞧我這記性。”宋元一拍腦門,“忘了給電腦充電。”

宋元問宋純:“放光盤行嗎?”

上一次用光盤還是在宋純幾歲的時候父母給她放動畫片,看久了電腦手機,乍一聽見“光盤”這個詞宋純頗覺新奇,點頭應好。

現在的科技更新換代的速度越來越快,光盤已經差不多被淘汰幹淨了,宋元在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裏來回找遍也沒找到光盤,宋純過去和他一起找,兄妹倆人在客廳翻箱倒櫃折騰了個夠才找到兩個光盤。

是一位日本導演的兩部愛情電影。

宋純沒聽說過這兩部電影,宋元笑了笑:“好多年前的電影了。”他把兩張光盤推到宋純跟前,側頭詢問,“你想看哪一部?”

哪一部宋純都覺得和另一部應該沒多大區別,宋純不是一個熱衷看電影的人,比起電影她更願意把時間花在小提琴上。

“就它吧。”宋純随手指向右邊的光盤。

客廳燈光瞬滅,電視機不斷閃爍變換的光在客廳躍動,兄妹倆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看電影,角色的日語對話尤為清晰。

宋元沒有什麽波瀾,旁邊的宋純一動不動,宋元起先以為她是睡着了,想把她抱回卧室去,卻發現宋純正在哭,他想女孩子就是愛多愁善感,沒多久就反應過來不對勁。

“純純?”宋元把手搭在宋純肩膀上,“你怎麽了?”

借着電視機微弱的光,宋元看到宋純死死咬着下唇不發出哭聲,眼淚糊了一臉,仿佛是為了回應宋元的擔憂,宋純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胸口一陣劇烈起伏。

客廳的燈被宋元按下開關,明晃晃的光下宋純哭得臉色潮紅,嘴唇顫動無法回應宋元,淚水染花映在瞳孔裏的影像,年輕貌美的女主角五官像一張被人弄花的水彩模糊不清,中文字幕成了白花花的雜亂符號,宋純只能混着自己的哭聲去聽日語。

躺在茶幾上的遙控器被宋元攥在手裏,他慌張要關掉電影,“該去睡覺了。”

“不要,”宋純壓住宋元手腕,哽聲,“看完它。”

不等宋元回答,宋純越過宋元去關燈,客廳又陷入黑暗,伴随着只有電視在說話的死寂。

電影放完的時候也才十點,宋純沒有再哭,眼神專注而憂傷的盯着電視機,也許是在黑暗中太過敏感,雖然她不哭了,眼眶依舊被電視投射過來的光刺激出水霧。

宋元想起來他們還沒有吃完飯,他問:“你餓嗎?”

宋純沒有聽見宋元的話,腦子裏一直回放着男主的鏡頭。

莫名的,她和男主感同身受,想到男女主的結局和男主失敗的暗戀,心髒揪在一起的疼。

一滴淚打在手背上,滾燙如火,宋純登時就忍不住了,心髒一抽一抽得疼,宋元沒有說話,只是伸出胳膊讓宋純靠在自己肩頭。

宋元在公安大學待了四年,肩膀被鍛煉的結實有力,宋純如同找到了依靠,額頭頂着他的肩膀,眼淚濡透襯衫。

“哥,女主喜歡過男主嗎?”

宋純躺在床上側身詢問。

宋元把宋純送回卧室,本來已經打算回自己房間,聞言退了回來坐在床沿,他把宋純貼在臉上的碎發理到腦後,說:“我要是說不知道呢?”

宋純臉上浮現失落之色,宋元接着說:“不過如果男主能勇敢些,或者說在他們相處的那麽多日子裏能挑明一些,也許後面一切都變了呢?”

宋純從床上坐起來:“如果女主不喜歡男主,不管男主那時勇敢多少次不都是相同的結果嗎?”

宋元溫柔的笑了:“我覺得她喜歡,只是明白的太遲了。”

“有些感情不需要刻意言明,也有些感情需要去說出來,而不是把想說的話藏掖起來等對方明白。”宋元說着宋純似懂非懂的話。

“歸根結底,所有感情都離不開——”宋元戳了戳心口,“好好感受。”

宋純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和何洲渡是處在什麽樣關系上,他們比朋友親密,卻不如戀人親昵;他們比親人默契,卻不如家人深切。

今夜宋純都搞明白了 。

她對何洲渡,是深藏于心羞于開口的情意;

何洲渡對她,是天然風流不摻雜意的純粹。

就是如此簡單,如此殘忍。

也許早在朝朝暮暮相處的某一時刻,宋純就已經明白了這些,在無數個“何洲渡”“宋純”的呼喚中,那根植于心的,悄然澆水施肥等待萌芽的少女心事被她用“朋友”這層薄膜包裹,直待某一天有人撕裂薄膜,看它破土。

“何洲渡要我周末和他一起去滑冰場。”宋純的嗓子哭啞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去。”

宋元奇道:“你們不是經常一起出去嗎?”

宋純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她苦笑一聲:“他讓我幫他追隔壁班的女生。”

宋元沒想到還有這一茬,發愣的功夫宋純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口,眼神滿是求助神色,問:“哥,我應該去嗎?”

宋元問:“你不想去,是嗎?”

宋純忙不疊地點頭,要她在旁邊看着何洲渡追求別人,她還要當助攻,不如把她鎖在教室裏做數學。

何況這次的滑冰場之行她算是借了別人的光才得到的機會,不是專門為她準備的東西,再珍貴她都不稀罕。

“你總不能一直逃避,純純,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你不想就能左右的。”宋元幫宋純掖好厚實的被角,“解決難題的最好辦法就是直面它。”

“我……我想想。”宋純沒有給出确切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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