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鳶尾少年
鳶尾少年
宋純咬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眼前多了一只手,遞給宋純一方印有鳶尾花的手帕,宋純止住低低的抽噎,扭頭去看向旁邊穿着卡其色上衣戴着棕黑條紋圍巾的年輕男孩。
他靠窗在欣賞外面一閃而過的雪景,耳朵裏插着耳機在聽音樂,有風趁着微開的窗縫吹亂了他濃黑細軟的頭發,他安安靜靜的坐着,一只手保持着遞手帕的動作,宋純遲遲沒有接,他終于扭過頭,手臂微擡示意宋純,表示這是給她的。
視線相碰的那一秒,宋純第一次真切領悟了“美少年”這一概念。
宋純不擅和陌生人打交道,加上她如此狼狽的一面,臉頰措不及防燥熱起來,忙擺手低聲謝絕:“謝謝,不用了,我......”
男孩直接把手帕塞到宋純手裏,宋純這下無話可說,看樣子有些難為情,糾結三秒後輕聲道謝,他已經重新扭過頭欣賞窗外風景。
公交車行過最後一站停下時宋純才反應過來自己坐過站了,宋純下車,對面是一家剛開不久的書店——滕文書店,旁邊是一家花店。花店的門外擺了兩小架書,書店的門上挂着兩束花。
宋純進去書店,恰好滕文坐在沙發上,正手捧着一本書,看到宋純,滕文扶了扶銀框眼鏡和宋純打招呼:“你好,你哥哥最近還好嗎”
宋純點頭,滕文看到宋純被凍傷的耳朵和哭腫的眼睛,極有眼色的沒有追問,笑着問:“你來這裏是想買書嗎”
宋純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坐過了站,順着滕文的話往下說:“我來看看這裏有什麽小說。”
“你看上了哪本書直接拿走就行。”
宋純拒絕:“不行,不能這樣。”
滕文做出噓聲的手勢:“我和你哥這麽多年的死黨,收他妹妹的錢可不好。”
宋純攥着衣角的拳頭放松又捏緊,她有話想問,又覺得過于唐突,滕文雙眼溫潤無聲地包裹着她,安慰道:“你如果有問題想問,可以盡管來問,我會盡可能幫你。”
滕文的溫和給了宋純底氣,她問:“你和我哥哥認識那麽多年,就沒有鬧過矛盾嗎?”
宋純說完忐忑不安地看了滕文一眼,生怕說錯話惹他不快,滕文先是一怔,随後問:“你指的是哪種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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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純低頭兀自陷入沉思,在回憶中慢慢給滕文解釋:“比如......我哥哥突然開始事事想着另外一個朋友,因為那個人的緣故,你甚至開始受到我哥哥無意間的傷害。”
宋純越說聲音越低,尤其在滕文平靜的目光注視下,宋純仿佛一只無處遁形的小獸。
滕文揶揄道:“你和何洲渡鬧別扭了?”
“不是他!”宋純驚慌否認,“怎麽可能是何洲渡?他哪來這麽大的本事。”
滕文沒有戳破,耐心回答宋純的問題:“如果你哥哥真的因為別人傷害我這個朋友,那說明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
“你會遠離他嗎?”
“那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滕文溫柔的開解宋純,“作為朋友,我會和他一起成長,我要包容他的不成熟,就像他一直忍受我的幼稚一樣,但我不會委屈自己。”
滕文放下手頭的書,目光炯炯有神,“既然被傷害,為什麽不告訴他你的感受?如果他明知傷害了你還一直不改,那就是該說再見的時候。”
滕文拍了兩下宋純肩膀把宋純的思緒重新拉回來,向左指了一下,書店左邊和花店緊挨着,他說:“我先去找我女朋友喽,等會兒就回來。”
“滕文哥再見。”
滕文開的這家書店規模不小,宋純沿着書架的擺放一架一架的走,走到一處腳步如同生了根,再也挪不動步子。
宋純踮腳把它從最高層取下,精心包裝的封面一如它的文采,浪漫,凄美。
宋純不過是看了一眼,指腹碰上隔着一層薄膜的書封時,眼眶又泛起紅,水霧彌漫上來。
書的封面上有一句話——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門上懸挂的風鈴又“叮鈴”一聲響,宋純以為滕文這麽快就回來了,拿着書小跑過去開口:“滕文哥,我要這本......”
再度撞上視線,宋純呆愣愣停下腳步,男孩也愣了一秒停在原地,沖她微微點頭,快步走向書架,與宋純擦肩而過。
宋純無可避免的想到大約一個小時前尴尬的見面,坐在沙發上隔着書架的縫隙緊緊跟随男孩的身影,握書的手焦躁不安的亂摳手指,內心期盼滕文快些過來好趕緊結束這尴尬的局面。
宋純不認識他,但他的手帕上有一朵鳶尾花,決定暫時以“鳶尾少年”代替。
“你也喜歡博爾赫斯嗎?”
頭頂有人說話,宋純擡頭,鳶尾少年正低頭看着宋純放在腿上的書,察覺到宋純在看他,他掀起菲薄的眼皮視線慢慢上移到宋純臉上,停了兩三秒後輕輕移開。
“我不了解他,不過我喜歡他的詩。”宋純視線落在卡其少年同樣拿的那本《另一個,同一個》上,“你喜歡他嗎?”
“嗯。”鳶尾少年回答,“不過我更喜歡阿多尼斯。”
宋純沒聽說過這個詩人,她細細觀察鳶尾少年,雖然她目光坦蕩,他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宋純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有些不太禮貌,她垂頭懊惱自己剛才的舉動,擡頭溫笑:“雖然我孤陋寡聞,不過我知道他肯定是個很浪漫的人。”
鳶尾少年微微錯愕,下意識問:“你怎麽知道?”
宋純歪頭,有些難為情的回答:“因為你喜歡他。”
“雖然第一次見,但我總覺得……”宋純的聲音因為羞怯愈發低了下去,“你從裏到外都很浪漫。”
鳶尾少年不說話,羞澀低頭不敢看宋純。
外面又下起了小雪,從書店往外看,外面閃爍着零星銀光,書店裏的燈滕文專門選了柔和溫暖的黃光,鳶尾少年坐在宋純旁邊,兩個人在可供人借讀的桌上發現了另一本《另一個,同一個》。
燈光給兩人周身鍍上一層毛絨絨的暖黃光暈,兩個人挨在一起共讀同一本書,宋純不經意把目光移到鳶尾少年的臉上,他五官像女孩子一樣秀麗,燈光打在他身上顯得更加柔和,眼神在書上停留時專注而明亮。
“謝謝你。”鳶尾少年低聲向宋純道謝。
宋純不解,指着自己問:“為什麽要對我說謝謝?”
鳶尾少年沒有回答,滕文終于過來,看到兩人坐在一起目露驚訝,鳶尾少年起身微微鞠躬,說:“書找到了,麻煩您專門進貨了。”
滕文對鳶尾少年過分的禮貌十分無奈,宋純這才明白原來兩個人認識,滕文淡笑:“這是我鄰居的兒子。”
鳶尾少年沖宋純腼腆一笑。
已經很晚了,這個點已經錯過了末班車,宋純家離得比較遠,鳶尾少年和她一起踏出書店,問她:“你怎麽回家?”
宋純随口回答:“我向滕文哥借了自行車。”
鳶尾少年指向黑暗角落裏的兩輛單車,難為情似的扭捏開口:“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宋純對鳶尾少年的這一舉動顯得束手無策,“太麻煩你了。”
鳶尾少年側身看向花店,又轉過身目光柔軟的和宋純商量:“你要是覺得麻煩我,不如送我一朵鳶尾花。”
“鳶尾花?”
“要黃色的。”
這個社會想在冬天買花并不難,宋純沒有多想,讓鳶尾少年等一下,自己小跑過去花店。
鳶尾少年說的是一朵,宋純帶了一束出來,鳶尾少年接過,低頭嗅了嗅,又捧到宋純鼻尖下,宋純輕嗅一下,唇瓣隐約碰上了綿軟的花瓣,淡淡的甜膩香在冬夜聞來多了些清爽的味道,路燈拉長兩人和單車投在地上的影子。
鳶尾少年摘下一朵鳶尾花,慢慢靠近宋純,宋純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不知所措,呆呆站在原地,寒風凍人,刮在身上像被刀割一般,少年溫暖的體溫籠罩宋純全身。
異性的靠近讓宋純無所适從,等鳶尾少年退回來時,宋純一摸耳朵,反應過來鳶尾少年在她耳邊別了一朵鳶尾。
大概是宋純的表情太驚慌,鳶尾少年臉色肉眼可見的緊張不安,宋純思考了下,強行按下羞怯之心學着鳶尾少年的動作,在他耳邊別了一朵鳶尾。
兩人都被冷風凍得滿臉通紅,一時分不清誰更害羞,雪時停時下,鳶尾少年目光閃爍幾下,逃避似的微微俯身,低頭用手套來回擦拭其中一輛單車,把鳶尾花放在自己車前的小籃裏,長腿一跨輕盈坐上座位,聲音微僵:“快走吧。”
兩人都不是能說會道的人,入耳只有把人凍得瑟瑟發抖的呼呼風聲,到轉角時鳶尾少年的聲音随着風聲一起傳進宋純耳內。
“以後如果有不熟悉的人想送你回家,千萬不要答應。”
宋純笑道:“那你希望我今天死活不同意你送我,還是希望我像剛才那樣答應?”
鳶尾少年沉默幾秒,回話:“你能相信我,我很開心。”
雪夜沒多少人在街上,宋純偏頭給鳶尾少年指路,他小心翼翼的騎車行在雪道,耳邊的鳶尾花早就不知被遺落在了哪裏,籃裏的鳶尾花成簇也遮不住冷風寒雪,唯有紛紛揚揚的雪見證了這一夜初生的少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