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捏泥人
捏泥人
“純純姐姐。”
有人輕輕推了推宋純,宋純迷迷糊糊睜眼,看到床上趴着一個差不多十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睜着黑葡萄似的圓滾雙眼,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來鑽進宋純被窩裏,宋純睡熟了把他當成抱枕。
“陽陽?”宋純腦子還沒清醒,反應了幾秒才想起來這是何洲陽,“你什麽時候來的?”
何洲陽一骨碌爬到床頭櫃旁邊,拿起放在櫃上的小學語文,脆生生開口:“純純姐姐,你說了今天要給我補語文。”
宋純昨天發燒生怕傳染給何洲陽,往後面縮了幾下,睡到現在醒過來發現自己神清氣爽,覺得自己沒問題了,掀開被子信心百倍的拍胸脯保證:“ 保準把你教成文學天才。”
何洲陽從小就是宋純的跟屁蟲,緊跟着拍馬屁:“純純姐姐真厲害,純純姐姐比老師和哥哥還聰明。”
“你這個小屁孩嘴怎麽這麽甜。”宋純被何洲陽誇得飄飄然,在他頭上亂揉一把,好好的發型被宋純折騰成鳥窩。
宋純才發現何洲陽燙發了,又驚又奇:“你什麽時候燙頭發了?”
“這叫摩根燙。”何洲陽解釋。
見宋純沒聽懂,何洲陽從發際線往後順頭發,擺出自以為帥酷的表情,臭屁開口:“我哥說了,這是新時代成熟男性的第一步。”
成天不幹正事光想着教壞小孩子!
宋純咬牙切齒,又忍不住回憶起何洲渡初一剛開學時頂着一頭錫紙燙黃毛,自認是從此他就是一個優秀的大人了,結果在第一天就被校領導拎到國旗臺上當典型,之後三年初中都流傳的“渡哥”的神話,估計以後也會是母校代代流傳的飯後談資。
宋純表情複雜:“你哥騙你的。”
宋純肚子發出“咕嚕”提醒,她問:“你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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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也沒吃。”何洲陽故作高深。
宋純聽得稀裏糊塗,懷疑自己發燒把腦子燒壞了,連何洲陽的話都聽不懂了。
何洲陽人小鬼大:“我一半的胃在家吃過了,另一半的胃在純純姐姐家還沒吃。”
宋純噗嗤一笑,捏着何洲陽小臉拉長尾調:“你怎麽這麽可愛——”
何洲陽嚴肅糾正:“我是帥氣,不是可愛。”
宋純将要下床時才發現何洲陽和她一直在一張床上,幸好是冬天,宋純身上穿着包裹全身的棉麻睡衣。
剛才她醒過來的時候還和何洲陽抱在一起。
宋純扣住何洲陽雙肩,表情嚴肅的教他:“你以後不能抱着我睡覺,更不能抱着其他女生,也不能随便上女孩子的床,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哥哥和我說過。”何洲陽沒見過宋純這麽嚴肅,忙不疊點頭,随後又疑惑,“可你是我姐姐啊。”
“就算是你媽媽,你也不能和小時候那樣在她身邊肆無忌憚的。”
何洲陽身體不好,小病不斷,七歲才和父母分床睡,對男女界限明白得比較晚,宋純揉了揉何洲陽的腦袋,耐心告訴他:“你現在是小男子漢,要學會和所有女生保持距離。”
何洲陽聽得似懂非懂,宋純身體力行,下床在衣櫃裏翻出一套衣服擺在床上,拿出衛衣作勢要穿上,何洲陽捂住眼睛轉身。
“我出去等純純姐姐。”何洲陽十分上道,噔噔跑出房間。
宋純被何洲陽逗笑,穿好衣服去洗漱間。她剛擠好牙膏,還沒來得及放入嘴邊就聽見手機的來電聲音。
宋純低頭,上面的來電顯示果然是何洲渡,宋純沒理會再次把手機調成勿擾模式。
宋純洗漱完畢出去的時候何洲陽正坐在餐桌喝粥,劉翠雲站在櫥櫃裏不知道在吃什麽藥。
“少吃減肥藥吧劉女士。”宋純翻了個白眼,
“都是騙人的,傷身體。”
劉翠雲把藥放在下面的櫃子裏,走過去拍宋純的頭,罵了一句:“死丫頭少說話。”
宋純撇嘴,坐到何洲陽旁邊,劉翠雲已經把飯盛出來了,皮蛋瘦肉粥和炒土豆絲,裏面還都放有蘿蔔。
“又是皮蛋瘦肉粥,又加蘿蔔丁。”宋純埋怨,“就不能換個樣?”
劉翠雲頭也不扭:“趕緊吃。”
“都吃十幾年了,我不想吃,再說誰家皮蛋瘦肉粥裏放蘿蔔。”宋純無理取鬧。
劉翠雲女士要出門,一邊換鞋一邊丢話:“愛吃不吃。”
宋純放下勺子,忙問:“你去哪?”
“去買菜。”
宋純無趣的“哦”了一聲,坐回去舀一勺皮蛋瘦肉粥聞了聞,皺着鼻子面露嫌棄,何洲陽反倒吃的津津有味。
等劉翠雲出門,宋純擡起臉問旁邊呼嚕嚕喝粥的何洲陽:“怎麽只剩下咱倆了?”
“叔叔出去采風了,宋元哥哥去警局了,宋爺爺宋奶奶在我家串門。”
何洲陽風卷殘雲般把自己碗裏的皮蛋瘦肉粥掃蕩完,自覺把宋純的碗拉過來,又在粥裏夾了一筷子的土豆絲。
那就是說現在家裏只有她和何洲陽了。
宋純裝腔作勢磕了兩聲,敲了敲桌面提醒:“趕緊吃,吃完補課。”
宋純下午還要去市區學小提琴,和何洲渡是一個機構的,到時候和何洲渡見面是避無可避的。
宋純不得不承認,她不接何洲渡的電話除了生氣還有逃避的成分,連給何洲陽補課都心不在焉。
“……籠蓋四野。”宋純心不在焉的教何洲陽古詩。
何洲陽欲言又止,宋純以為他是哪裏沒明白,何洲陽指着書上的字:“你好像念錯了。”
宋純困惑:“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沒錯啊。”
宋純和何洲陽坐在沙發上,何洲陽學着劉女士的樣子拍宋純的頭,調皮道:“你說的是‘天蒼蒼,野茫茫,籠蓋四野’,不認真講課,小心我扣你零花錢。”
“臭小子還敢打我。”宋純捂着被何洲陽打的地方,以迅雷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撓他身上的癢癢肉。
“哈哈哈哈——”
何洲陽倒在沙發上亂動,被撓得眼淚都笑出來了。
兩個人鬧累了,一大一小仰倒在沙發上,何洲陽靠着宋純肩膀,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宋純。
宋純輕輕戳了兩下何洲陽的腦袋,有氣無力的問:“想說什麽話?”
何洲陽吞吞吐吐,扭捏的動了動身體,羞澀開口:“我……我要是說了,純純姐姐不能和我生氣。”
宋純指着他,假裝威脅:“你不說我更生氣,以後都不理你了。”
何洲陽到底是小孩子,信以為真當即被吓白了臉,吐字飛快:“我哥說他對不起你想向你道歉但你不理他所以讓我過來替他道歉。”
何洲陽說完就緊閉雙眼不敢看宋純臉色,宋純遲遲不說話,何洲陽以為她是生氣了,視死如歸般掙紮着悄悄睜開一條縫,宋純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靜。
宋純靠在沙發背上眼神奇怪:“就這樣?”
“就這樣。”何洲陽愣愣點頭。
宋純早就猜到何洲渡會讓何洲陽跑過來求和,好歹兩個人從小玩到大,何洲渡什麽性格宋純一清二楚,知道自己道歉沒用就讓何洲陽過來,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再說宋純已經十六歲了,要是看不透一個十歲小孩子的心思,那她多出來的六年算是白長了。
何況何洲陽壓根就提不起學習的勁頭,十次補課能有七次曠課,剩下三次還是被強行拽過來的。
宋純寧可相信黃河的水明天就幹也不相信何洲陽有一天突然開竅會屁巅屁都自己屁颠屁颠的跑過來。
何洲陽別的沒學會,把他哥愛八卦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小臂支在宋純大腿上,仰頭睜大一雙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鹿眼,天真無邪的打聽:“純純姐姐,你和我哥這次是因為什麽鬧別扭?”
“一邊去。”宋純和何洲陽一樣怕癢,伸手把何洲陽推開,“小孩子懂什麽?”
“聰明的小孩子可比愚蠢的大孩子懂得多。”何洲陽最近估計是沉迷古裝劇,捋着下巴不存在的胡子高深莫測,“就要我洲陽子為姑娘你指點迷津吧。”
宋純:“......”
宋純拿書蓋住何洲陽的臉,忍不住吐槽:“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哥一樣中二?”
何洲陽拿下書,嘿嘿一笑:“純純姐姐,你是不是對我哥既喜歡又讨厭?”
“亂說什麽?”宋純聲音不自覺提高,移開眼心虛回話,“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哪來的既喜歡又讨厭?”
何洲陽沖宋純擠眉弄眼,賤兮兮的表情越看越像何洲渡,理直氣壯的說:“可你和我哥哥關系好的時候提起他總是笑臉,生氣的時候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鬧小脾氣,可有時候還是會傻笑。”
宋純關注點跑偏:“我什麽時候傻笑了?”
何洲陽暧昧擠眼:“早上我說摩根燙的時候。”
宋純不樂意了,什麽叫“傻笑”?
何洲陽接着補充:“其實也不算傻笑,就跟韓劇女主角看到暗戀的男主角後露出的嬌羞笑容差不多啦。”
何洲陽的話沒幾句正經,宋純卻低下頭兀自思考起來,她突然就明白為什麽每次別人提到她都會帶上何洲渡了,看看何洲陽就知道了。
連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都能看懂她想起何洲渡時,不論喜怒都會笑,而這笑容連宋純本人都未察覺。
“純純姐姐,你這麽矛盾的話為什麽不能去掉讨厭?包袱少了一個行李會減輕,感情少了一份心理就會輕松。”
宋純被何洲陽的話逗笑:“你以為是你捏泥人啊?看哪裏不順眼就去掉哪裏。”
“捏泥人也很難的。”何洲陽擺起架子,小臉難得嚴肅起來,“每一步我都得小心翼翼,就怕捏錯了重來,有時候還要去掉一些部位,那可都是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捏好的,心可痛了。”
“那你為什麽要去掉?”
“因為捏好後我發現多餘了。”何洲陽不假思索,“多餘的東西怎麽能要?”
已經十一點了,劉翠雲早就買好了菜,見他們在一起就沒有打擾,悶在廚房哐哐剁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家出了什麽事,何母在門外喊何洲陽回家,何洲陽還不死心,眼睛明亮的盯着宋純。
宋純笑了笑:“我知道,要去掉多餘的東西。”
何洲陽重重點頭,一大一小兩根拇指的指腹不約而同的貼在一起。
宋純沒有告訴何洲陽,她需要去掉的不是讨厭,是喜歡。
何洲渡犯了錯,良心不安想征求宋純的原諒,受害者怎麽能為了讓傷害自己的人良心好過而去強求自己,逼迫自我放下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