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提琴

小提琴

寒假的公交車每天都擠滿了人,宋純被擠在人堆裏,手握着車環,司機的技術着實不大好,宋純一路下來搖搖晃晃,颠簸的胃有些難受。

肯定是因為沒吃飯。

宋純心中後悔,胃越來越難受,她懷疑要是再不到站肯定會被颠吐。

宋純正在往下滑手機看小說,她本來就暈車,大冬天又不開車窗,人群擠在一起密不透風,宋純越看越難受,頭暈腦漲,胃也激烈地“起義”。按照合理性,宋純應該擡頭放下手機,但她實在是好奇下面的情節,愣是憋着難受也要看。

她看的是當下最火的一本言情,正看到男女主要親在一起,一股胃酸湧上來襲擊喉嚨,就在宋純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司機猛一減速。

宋純身子猛一前傾,背後的大嬸不小心撞上去,宋純手一拖力從車環上滑下,眼見就要臉着地。

老宋,劉女士,你們的臉今天要被寶貝女兒丢盡了。

宋純閉眼,大腦一片空白。

一只手穩穩拖住了她,清淡的小蒼蘭沐浴乳的香味萦繞在四周,香氣竄入鼻腔,并不濃郁的小蒼蘭香氣隐上大腦,像是提神藥似的,宋純腦子清醒了些,不那麽暈了。

“謝謝。”宋純扶住離她最近的靠背,虛弱出聲朝那人道歉。

“嗯。”

那人只發出了聲鼻音,宋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聽了,聲音有些耳熟。宋純以為自己聽錯了,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恰巧撞上一雙清晖如月的眸,鳶尾少年也在看着她,安靜純和,和喧雜的公交車廂格格不入。

宋純想說一聲“真巧”,冷冰冰沒有起伏的女聲适時提醒宋純到站了,司機猛然剎車,幸好宋純抓着靠背的手一直沒有松開,身體往前倒了一一個微小弧度的距離又被後方的阻力彈回去。

不過胃就沒有那麽好運了,胃酸一股勁兒湧了上來,車門打開了,密集的人群推推搡搡下車,宋純和鳶尾少年之間隔着人流,宋純捂嘴極力壓住想吐的感覺,只向他點了一下頭後就匆忙跟着人下車。

宋純的藝考機構在市文化産業園區的A樓三層,她捂嘴的手沒有放下,一路沖進一樓的公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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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

宋純揉着胃出來時沒走幾步就有人給她遞了一杯水。

鳶尾少年手裏拿着一次性水杯,杯裏的水占了杯子三分之二的容量,可以很方便宋純去接。

宋純對她和鳶尾少年的緣分感到有些驚訝,她接過水杯,朝他揚起笑容,“謝謝你。”

鳶尾少年還是老樣子,一言不發的接下她的謝意,什麽話也沒回。

水溫隔着微厚的紙壁溫暖了宋純冰涼的手心,飲用水冷熱摻雜在一起剛剛好,驅散了宋純一路以來的冷意,被借紙杯的兩位前臺姐姐促狹的望過來,朝他們釋放善意的笑。

宋純先挑開話題,她瞅見鳶尾少年身後背的畫板,手上還提着黑工具箱,最上面的透明薄層放着粗細不均的鉛筆和水粉筆,問:“你來這裏也是要去三樓嗎?”

A樓的十層都是藝術機構和補習機構,宋純學習的“藝家壹機構”算是資歷比較老的藝術機構,三層四層都是它的樓層,四樓是傳媒專業,三樓是美術和音樂。

本來宋純沒指望他真是去三樓,畢竟這棟樓不止一家畫室,出乎意料地,鳶尾少年點頭。

這還真是巧。

兩人并肩往電梯口走,電梯正在上行,鳶尾少年按下按鈕,屏上的樓層數不停往上升,另一間電梯前擋着明黃的維修提示牌。

兩人的關系有些尴尬,說是朋友也才認識兩天,連彼此叫什麽都不知道;說是不熟,每次見面又都不僅僅只是打個招呼就結束了。

他前天剛送過宋純回家!

電梯發出開門的聲音,鳶尾少年紳士的側身讓宋純先上去,兩人一前一後進去,在樓層選擇鍵旁邊的宋純按下“3”的按鈕和關門鍵。

電梯門緩緩合上,伴随宋純鼓起勇氣的聲音:“同學,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淩喬。”

鳶尾少年的聲音很輕,說完直視宋純,聲音比剛才莫名多了分堅定,似乎也是在說給自己聽,“我叫淩喬。”

“淩寒攀岳,山有喬松。”宋純笑着開口,“你家人肯定對你寄予厚望。”

淩喬輕描淡寫的回應:“的确。”

小方屏上的數字定格在“3”上,電梯門慢慢打開,對面牆上凸起的鮮紅“藝家壹”三個大字分外醒目,宋純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走到鋼化玻璃門旁邊,牆上密密麻麻裱着往屆考上名校的藝考生寫真照。

宋純想分散情緒,指着牆上青春靓麗的男男女女,開玩笑似的說:“兩年後你肯定會是c位。”

大概是湊巧,最中心的位置被空出來。

淩喬搖頭,否認道:“我畫畫沒天賦,不會的。”

“我爸寫過一句話,‘天賦不是結果,是過程’。”宋純認真的說,“只要努力了,就算不會被貼在牆上,被當成招生的素材,也會是別人的驕傲,自己的國王。”

樓道沒有暖氣,淩喬雙手不安的蜷在袖子裏,眼神掠上些許不知該怎麽回應的無措,宋純看出了他的窘迫,後知後覺自己的話對淩喬來說似乎有些過界,她有些後悔的解圍:“快上課了,我們……”

“請讓讓。”

電梯的提示音在身後幾步路的距離響起,何洲渡幽幽開口。

宋純臉上的表情立馬變了。

何洲渡走過來,手搭在把手上卻沒有推開,扭頭在宋純和淩喬身上來回打量幾眼,對宋純道:“快進去吧,小心遲到。”

說完多看了淩喬幾眼,有些發現宋純的世界裏憑空出現一個他不認識的人的疑惑,也有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敵意。

何洲渡不加掩飾的目光實在不禮貌,宋純向前一步擋住他的視線,把臉置氣的扭到一邊,寧可欣賞白花花的牆也不要看何洲渡。

何洲渡的臉色也不好,冷哼一聲推門而入。宋純隔着玻璃看他的背影,不難看出一直到他走進琴室都在生氣。

“氣吧氣吧,氣死你。”宋純嗤了一聲,舉起拳頭朝琴室虛打一拳。

淩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沒有多問宋純和何洲渡的一句話。

宋純的小提琴老師姓劉,從宋純六歲開始學小提琴起一直是她在教,學小提琴的本來就少,一直都是一對一在教。

宋純的手放在門把上,鼓起的關節泛白,仿佛随時都會刺穿皮肉,心跳急速加快以至于她被劇烈的窒息包裹,雙腿因為缺氧發顫。

偌大的三層不知道是該說安靜還是吵鬧,外面除了宋純沒有別人,聽不見一句話語,鋼琴聲,歌聲,吉他聲,古筝……美妙的樂聲混成難聽混亂的噪音穿透教室從四面八方襲擊宋純耳膜,環成一道道立體的灰色音符震得她兩耳轟鳴,與只離宋純有一牆之隔的劉老師溫柔的嗓音混成奇妙的合拍。

“是純純嗎?”

“是我。”仿佛最後的死刑判決,宋純避無可避,硬着頭皮擰開門把手。

咔嚓----

宋純推開門,空闊的小提琴室----室中心的木制地板擺放了一張木椅,穿着白色長裙的劉老師坐在椅子上,只坐在椅子三分之一的位置上,背挺得筆直,身體和腿部大概120°,她看到宋純進來了,合在大腿上的其中一只手擡起向她招手。

“下午好啊,純純。”劉老師一如既往的溫柔,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穿過窗戶,在地上灑下溫暖的光圈。

室內暖氣開的很足,宋純有些透不過氣,她想可能是因為太熱了,雖然和家裏的地暖溫度差不多。

“下午好,劉老師。”

宋純硬扯出一絲笑挂在臉上,她放下背着的小提琴盒,脫下及膝直筒羽絨服,白色琴盒被宋純擦得一塵不染,油光光的琴身幹淨得像塊琥珀,優雅的躺在盒內。

“純純,我們先再練一遍《豐收漁歌》吧。”

宋純拿琴的手一滞,聲音有些打顫:“好。”

宋純把小提琴放在左側鎖骨上,左肩微聳托琴,下颌貼在腮托上,右手握弓,每一個音符她都已經爛熟于心,音符行雲流水的被她從弓與弦的摩擦中迸出,她用餘光小心觀察劉老師,她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表情溫和,看不出其他情緒。

等彈到第二段旋律的變奏,使用3/4混合拍子時,劉老師左胳膊小臂向上揚,宋純停下了正打算交替的重音,石膏仿佛砌了她一身讓她僵在原地無法動彈,一直維持着原有不變的姿勢。

“純純。”劉老師的聲音像棉花一樣,“知道《豐收漁歌》的收集素材嗎?”

宋純僵着脖子想點頭,奈何她還托着琴,咽了口唾沫生硬回答:“知道,是漁民豐收。”

“說的沒錯。”劉老師笑了,“豐收時不該喜悅嗎?”

宋純說不出話來。

劉老師不高興了。雖然她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樣子,在宋純的記憶裏從來沒有她發火的畫面,但宋純仍然從她微微挑起的眉毛和比平時弧度減小的唇角看出她有些生氣。

宋純低下頭,握琴的手不自覺加重力道,恨不得掰碎了它。

“沒關系,純純,你肯定是還沒休息好。”劉老師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在安慰宋純還是勸她自己,“你媽媽和我發消息說你昨天發燒了,讓我多注意一下你,肯定是身體原因,我們休息一下,等會兒一定沒問題。”

宋純快哭出來了,巨大的無力感吞沒了她,劉老師溫聲安慰:“畢竟你學會好久了,老師說得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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