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默契
等人
老陳往下環視一圈,指着何洲渡旁邊的位置說:“淩喬,你坐那邊。”
何洲渡臉色更加難看,淩喬沒什麽異議,路經宋純旁邊時側頭,宋純回之一笑。
淩喬睫毛動了一下,嘴角微揚,對宋純的善意做了回應。
“新的學期,你們也長大了一歲……”
老陳咳了一聲,照例在臺上發言鼓勵學生新學期奮發向上,早就習慣的學生們在座位上自顧自做小動作。
程橙沖宋純擠眉弄眼,笑得不懷好意:“你是不是認識淩喬?”
“啊……?”宋純大腦有兩秒宕機。
沒等宋純回答,程橙哼哼笑道:“肯定認識。”
“就見過兩三回。”宋純嫌棄的告訴程橙,“收收你猥瑣的表情吧。”
程橙朝宋純吐舌頭。
老陳在講臺上慷慨陳詞,唾沫星子亂飛,說到激動的地方手舞足蹈,大有将軍帶兵上陣殺敵的氣勢,反觀學生們沒骨頭似的各有姿勢,倒在桌上昏昏昏欲睡。
冬春交替的季節,陽光和寒風卯足了勁兒較量,宋純從坐下就在曬日光浴,溫暖柔軟的金緞從天上飛下來蓋在宋純身上,舒服得讓人想好好睡一覺,偏偏冷風不給宋純面子,窗戶沒有關緊,留了條不小的縫隙,風順勢嗖嗖而入,吹得宋純猛一激靈倒是清醒不少。
“哎……”
宋純額頭磕到牆角,輕微的響動帶來額頭的痛覺,殘存的一丁點睡意也消失無蹤。
目睹全過程的程橙沒忍住,笑了一聲,宋純揉着額頭撞上去的那一塊,委屈的瞪着程橙:“你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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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我錯了。”程橙收聲,笑意卻是沒有減少,手指把宋純右側劉海捋到耳後,“我看看受傷了沒?”
宋純磕到了陽臺,右額角留下了薇薇凸起的紅。
程橙問:“疼嗎?”
宋純:“有點。”
微刺的疼不至于說出口來抱怨,宋純擺擺手,“不用管了。”
“程橙。”
後桌低沉的聲音讓宋純僵住,呼吸放慢了下去,心跳一聲接一聲無比清晰。
“先換一下位置。”
宋純握住程橙的手,目光懇求,程橙不知道宋純和何洲渡之間正處在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尴尬期,不過當她接到宋純回絕意味的眼神後,雖然摸不着頭腦還是站在了宋純這邊。
“算了……”程橙剛說兩個字,一只手已經從後頸把她提起來了。
何洲渡指自己的位置:“你去那兒。”
何洲渡絲毫不給程橙坐回去的機會,長腿一邁自然而然坐下,完全沒有強迫別人換座的別扭。
程橙憤憤開口:“你是霸王嗎?”
何洲渡挑眉,上半身微側,一只胳膊屈肘搭在後桌上,對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程橙臭屁炫耀:“那我也得是霸王花。”
程橙面無表情,向他豎起最禮貌友好的手勢。
在宋純小雞啄米般昏昏欲睡的時候老陳就已經走了,何洲渡這才敢肆無忌憚的換座位。
宋純躲開目光,坐姿無比端正,強迫自己把何洲渡當成空氣。
“你緊張什麽?”何洲渡問。
宋純心事被戳穿,硬着頭皮否定:“我沒有。”
何洲渡伸出手,快碰到宋純的手勢時頓住,尴尬僵硬的滞在半空,深深地感到一股對當前的無所适從。
“從我坐下開始你就在攥着衣服不放。”何洲渡讪讪收手。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某道開關,宋純後知後覺的有了感官,手心被指甲攥得發疼,手指酸軟。
都說痛感是互通的,右額角因為手指的發力遭到連累,緊繃的痛意自神經分散。
何洲渡從口袋裏掏出紙條,等他完全拿出來時宋純才發現是創可貼,還是卡通貓形狀的創可貼。
奶白色卡通笑臉貓多少有些幼稚,何洲渡撕開包裝靠近,宋純擡手要擋,何洲渡近乎本能的縮手。
毫無疑問,何洲渡以為宋純要碰他。
無言的尴尬教人抽空思緒,以前後兩張桌子為界騰出的區域屏蔽了周遭喧嚷的熱鬧。
宋純的眼神通透得注視何洲渡,何洲渡把創可貼貼在她紅腫的額角,手指的溫度若有似無地擦過宋純皮膚,留下炙熱的餘韻。
“是給許珂準備的嗎?”
何洲渡的手僵在原地,指腹按在宋純額頭,宋純等不到何洲渡的回應并不着急,畢竟她已然習慣。
“嗯。”何洲渡嗓音微啞,緩緩放手,“她很容易受傷,一受傷就哭。”
沉悶的潮水席卷而來,在瀕死的沉默裏,宋純如海浪孤舟漂浮不定,沉浮難安,她扭過頭假裝欣賞窗外的景色,趴在桌上低低出聲。
“你好喜歡她。”
宋純眼神失焦,語氣輕低得仿佛在自言自語。
這一次,宋純沒那麽難受了,身體的痛覺即使習慣了也依然會痛,但心理的痛覺習慣了則會麻木。
這是宋純剛學會的道理。
春榆鎮每十天有一場集市,似乎是在三年級的時候,放學後何洲渡強行拽着宋純要去趕集。
集會的地點定在小學到家的必經之路上,何洲渡一路在前面跑,宋純在後面追。
那時宋純已經卯足了勁依然趕不上何洲渡的速度,她的視線定格在逐漸隐沒人海的幼小身影,人快看不見了,宋純的心更急了,她心一急,腳下的速度似乎更快了,腿控制不住腳,直挺挺栽了下去,把膝蓋磕傷了。
宋純忍了一路沒哭,回家以後宋純看見劉翠雲,平常的小傷成了天大的委屈,她撲在母親懷裏大哭。
“你不能只會哭。”劉翠雲沒有安慰她,而是教她道理,“沒人會因為你哭了就把你的傷放在心上,你要學會自己愛護自己。”
宋純在回憶裏徜徉,忽然就很想回家,辯駁劉翠雲那句時隔六七年的道理。
“有人受傷哭了就是能得到別人的挂念。”宋純把頭轉過去 ,何洲渡正低頭走神,她雙眸幾不可察的轉動,“我見過。”
開學第一天沒什麽特別的事,除了發書就是打掃教室,老陳全權交給班長負責。
程橙收拾書包的間隙哭喪着臉:“怎麽偏偏輪到我了,我媽現在肯定在外面等着。”
宋純拉上拉鏈,問:“要不然我陪你一起掃?”
“別了別了。”程橙連連擺手謝絕,“你和何洲渡不是一起回家的嗎?萬一他等急了……何洲渡呢?”
宋純往後看,後面的座位空蕩蕩的,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組值日生。
“他應該在停車棚。”宋純自己也沒有多确定。
“你和他剛才……”程橙有話想問,碰上宋純的表情硬生生吞下去。
停車棚搭建的十分簡陋,四方豎起鐵杆圍欄,頂上搭一個木棚,學校左右有四個,每一個占地都不大,靠牆的兩個是老師停車用的,和操場為鄰的兩個專供學生。
雖然放學了,操場還是占滿學生。有正在偷偷約會的小情侶,有手挽手聊天閑逛的好友,被塑膠跑道圍在中間的籃球場爆發一陣歡呼,應該是有人投中了。
宋純站在車棚等何洲渡,有幾個她認識的同學和她打招呼,宋純和她們閑聊了兩句。
棚內的單車不斷減少,操場的喧嚣漸漸沉寂下來,夜色的怪物無聲吞噬一切,車棚內只剩下兩輛單車孤零零靠在一起。
刺骨的涼風侵蝕骨髓,宋純蹲在角落把自己縮成一團,頭埋得極低,幾乎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
這一幕太熟悉了,似乎是在哪裏發生過,寒意入侵宋純的大腦,她被冰凍住的腦子讓她的思維混沌起來。
她隐約記得有一個女孩子,在冰冷的雪天等一個人等了很久,可是那個人始終都沒有來。
宋純打心眼裏心疼那個女孩子,她真的很可憐。
“如果我能見到她的話,”宋純用力裹緊衣服,心想,“我會抱一下她。”
模糊的夜,路燈搖搖晃晃亮起白光,纖挑的影子踩光走來,宋純的靈魂一瞬間活了起來,雀躍着奔向光明,腐朽的血肉愈合起來,枯竭的木掙紮着煥發生機。
“何洲渡!”宋純驚喜出聲,霍然站起來。
下一秒,宋純的靈魂從高空墜了下來,跌入無底的深淵,失重的感覺讓她一陣眩暈,直至靈魂跌落地底,摔得支離破碎。
淩喬垂眸,夜與光的交融讓他看起來更柔和,“我是不是不該出現在這裏?”
“不,不是。”宋純怕淩喬誤會,慌張解釋,“我只是沒想到你還沒走。”
“班主任向我介紹了學校的大致狀況,所以有些晚了。”淩喬把兩輛停在一起的單車收入眼中,“你是在等人嗎?”
宋純的心髒被人用力攥緊,血液阻塞凝滞,奇怪的是她竟然覺得這種感覺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搖頭:“不用等了。”
“我先走了。”
宋純飛一般蹿到單車旁邊,她必須馬上離開,不然多待一秒她都可能哭出來。
這個時候其實并不算晚,也就七點出頭,冬春交替時節的夜總是來得很快。
淩喬沒有出聲邀她一起走,卻默契的和她一起離開,距離和那夜送她回家時保持得無差。
校門口的保安見着他倆,從保安室探出頭,“下次快點回家,大晚上多危險。”
宋純深覺自己給保安添麻煩了,紅着臉道歉:“對不起,下次絕不會在學校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