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未來

未來

開學了,每周六周日上午的小提琴課也跟着開始了。

經過一周的課程,宋純已經從春節的懶散裏抽身,背上小提琴盒的剎那,肩膀被壓得塌下去,沉得像有座大山壓在身上。

她獨自坐在公交車內,頭靠玻璃窗,早上的第一班車沒什麽人,安靜的車廂內,只有偶爾的電子女聲提示音。

孤單是會習慣的,宋純拎起放在腳邊的琴盒抱在懷裏,思緒在後退的建築中放空。

沒什麽可怕的,你那麽有天賦,只是短暫的遇到瓶頸了而已。

宋純呼吸比平常粗重了些,捂住怦怦跳動的心髒企圖讓它穩定下來,《豐收漁歌》的音調在眼前跳起舞來,明明宋純已經閉眼,它們仍然像擺脫不掉的夢魇。

心跳聲和音符節拍組成了巧妙絕倫的節奏,宋純在這段音樂中幾近被圍囿致死。

“停。”

劉老師把手搭在宋純頭頂,像撫摸自己女兒一樣愛憐地揉了兩圈,宋純凝住呼吸,覺得自己像刀板上的魚肉,時刻要忍受被刀刃淩遲的痛苦。

“純純,你還是沒拉好。”劉老師低嘆一口氣,“你拉得時候在想什麽?”

“什麽都沒想,老師。”

宋純把小提琴從肩頭放下,挫敗地低下頭,雙手發出驚懼地顫抖,小提琴和琴弓險些掉下。

越想做好越是無能為力,厭惡将會轉為恐懼,宋純聽到了桀桀地怪笑聲。

“誰在笑?!”

宋純忍無可忍,樂聲驟然停止,她對着牆厲聲大呵,回應她的只有無聲的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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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橘紅的陽光撒下地板,宋純才想起來今天的課早就結束了,劉老師也走了,宋純僵直的背一下子軟了,無力地把琴放在桌上向牆角推遠。

桌上擺着《豐收漁歌》的琴譜,恍恍惚惚地,宋純拿起來看。

她早已經對這張琴譜倒背如流了,現在再看忽然覺得無比陌生,她像個門外漢,盯着蝌蚪一樣的黑色音符,什麽也看不懂。

莫名的煩躁自心底滋生,她手上的力氣加重,單薄的琴譜被她攥出褶皺,心裏有道陰森的聲音引誘她:撕了它。

撕了它,就現在,不要猶豫!

宋純眼神多了層紗似的恨,琴譜一角被往裏翻折了些,将要撕扯時突然回神的理智占了上風。

琴譜悠悠落地,宋純連步後撤,眼神驚恐,雙腿一軟栽倒在地。

今天是她第一百次演奏失敗。

就算她已經拉得行雲流水,就算她已經把樂譜背得爛熟于心,她還是沒達到劉老師的預期。

小提琴被宋純慌張收拾進琴盒,她跑得太急,膝蓋撞到了桌角,渾然不覺疼痛。

“你……”

前臺老師見到宋純想打聲招呼,宋純像失了魂魄,直沖沖逃出去,連按三下電梯鍵。

小提琴從一開始就是宋純自己選的路,六歲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動畫片,看得正忘我時突然插播廣告,小孩子雖然沒什麽時間觀念,但也耐不住急躁,只覺得廣告播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宋純等不及,按下遙控器調換頻道。

命運大多數源自于巧合,她随意調着,瞌睡蟲突然冒出頭,她迷迷糊糊地亂按,似乎是過了十幾分鐘,也或許不過十幾秒,宋純聽到電視裏的悠揚樂聲。

那時她不認識除了兒童頻道以外的其他頻道,只看見金碧輝煌的建築像童話裏氣派的宮殿,穿着燕尾服的西方人不知道在拉什麽樂器,教人移不開眼睛。

“你怎麽不看動畫片?”劉翠雲給她端了杯水。

宋純撲在母親懷裏,指着電視裏的樂器,“他在幹什麽?”

“拉小提琴啊。”劉翠雲回頭看了眼電視,刮了刮宋純的鼻尖和她開玩笑,“純純也想學?”

“想 。”宋純不管是不是玩笑,她認真點頭,“我也要和他一樣站在那裏。”

宋純小時候藝考在小地方還沒那麽普及,家長對培養孩子的特長也沒那麽看重,不過好在她的父母一向主張尊重孩子的想法,哪怕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六歲小姑娘。

劉翠雲去找宋炳平,兩個人關起門來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就帶宋純進城找老師。

劉老師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教宋純。

“她很有天賦。”

教了兩節課後,劉老師是這麽說的。

再開明的家長內心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某一領域的天才,潛意識都祈求老天爺眷顧,在家長聚會時自己會面上有光。

比起宋元,宋純顯然做不到。

她沒有宋元聰明,成績永遠比不過同期時的哥哥;她沒有宋元堅強,碰到事情總愛哭鼻子:她沒有宋元有志向,比起在外闖蕩只想安安穩穩待在小小的春榆鎮。

世界上能想到的所有事她都比不過宋元,現在連藝術她也要必須承認,她比不上會彈吉他的宋元。

人的成長就是接受自己從不平凡到平凡的過程。

客廳燈光敞亮,劉翠雲坐在沙發上,宋純見到她,頓時紅了眼睛。

“怎麽哭了?誰欺負你了?”劉翠雲看着宋純微笑。

“媽,我做不到了。”宋純對劉翠雲笑,眼淚蓄在眼眶中,“真的做不到了。”

劉翠雲向她張開雙臂,“來媽這裏。”

宋純笑出聲,眼淚唰唰落下,猛撲進劉翠雲懷裏。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宋純在劉翠雲懷裏低聲啜泣。

“比我小了三十歲。”劉翠雲攬着宋純,宋純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人輕輕撫摸,“只要你不超過我十歲,就一直是小孩子。”

“媽,你的小孩子讓你失望了。”宋純把琴盒扔在一邊,眼淚濡濕劉翠雲肩膀的衣料,“我不是合格的女兒,我什麽都做不好。”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劉翠雲像宋純小時候做噩夢被驚哭那樣手掌輕拍她後背,“不想學咱們就不學,要是興趣成了包袱,咱們就甩掉它。”

劉翠雲擦淨宋純臉上的淚痕,她上了年紀,笑起來臉上泛起皺紋,一道道都是她這些年陪家人走過的痕跡。

“我的純純是世界上最可愛最乖巧的女兒,我不要她當什麽別人家的好孩子,只要她能一輩子幸福快樂就好。”

周末的小提琴班宋純暫時請了假,她坐在房間的寫字桌前,怔怔盯着小提琴。

琴盒大開,小提琴安安靜靜的躺在裏面沉睡,琴身依舊光亮,等着宋純拉動琴弦喚醒它。

宋純手裏拿着絹巾,習慣性地想擦幾下,指尖剛碰到琴身,觸電般縮回去。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宋炳平過來了,“純純,爸有事想和你商量。”

宋炳平坐在宋純旁邊,以平等的身份和宋純對話:“能不能告訴我,你未來想好打算了嗎?想做什麽?”

宋純被宋炳平的發問難住,大腦思緒混亂,接着一片空白。

宋炳平心裏和明鏡似得,椅子發出輕微響動,他坐近了點,和宋純好聲好氣的商量:“我給你意見,你聽聽行不行。”

宋純看過去,宋炳平說:“你英語沒什麽問題,提前學兩年日語,到時候去日本留幾年學,你覺得行嗎?”

“你說什麽了”

宋純沒緩過神,她以為宋炳平是在開玩笑,但他的表情太過認真,宋純不得已相信他沒有開玩笑。

“為什麽要出國留學?”

“現在競争太激烈了。”宋炳平薅了把頭發,表情極複雜,“爸也想讓你一輩子簡單快樂,可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沒有好工作,能不能吃飽飯都是問題。”

“小提琴這條路也走不下去了是不是?”宋炳平這句話刺痛了宋純,見宋純表情痛苦起來,宋炳平自己也難受,咬了咬牙繼續說,“以前讓你學是因為我和你媽覺得你喜歡就好,後來是因為別人誇你有天賦,我覺得加上有我這個大作家給你鋪路,你靠着小提琴輕松就能闖出一片天,可是你現在……”

“還是說你想靠你爸的版稅活一輩子?那也沒問題,可你自己樂意嗎?以後別人問你是做什麽工作的,你該怎麽說?”

宋炳平似乎預見了宋純不同的人生未來,語氣激動了些,他頓了兩秒,重新緩和語氣:“國內的名牌大學畢業生都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去國外的好大學回來多了層鍍金履歷,選擇的機會也多些。”

從來沒人和宋純講過這麽嚴肅現實的問題,她被保護得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理想王國裏,突然有人和她談論這麽嚴肅的問題,她慌張地避開宋炳平視線。

“那……為什麽要去日本?”宋純絞動手指,“我不喜歡。”

“去鄰國怎麽說也比歐美方便些,習慣長相什麽的都相近。”宋炳平以前寫的都是些魔幻現實題材的小說,最近幾年開始了現實題材,“而且你爺爺有個老朋友以前在日本,在那裏有不少人脈,他去和那位爺爺打個招呼,也能有人照應你。”

“我想留在春榆鎮。”理想和現實碰撞在一起,宋純正在海面航行的帆船陡然失去了指南針,“我不想出去,不想離開你們和朋友。”

她的家人,朋友,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春榆鎮,何洲渡就住在她幾步路的地方。

“你現在這樣想,以後不一定。”宋炳平沒有焦躁,“你先準備好,到時候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那時候再說。”

“我……”

宋純想拒絕,宋炳平的眼神太過期盼,幾乎到了祈求的程度,宋純心一疼,到嘴的話咽下去。

“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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