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跟着月亮走
跟着月亮走
今夜格外沉穆,警察與中年人緊張對峙,微涼的風裹挾融融春意的綿軟花香,細密的汗珠順着宋純額頭從顴骨劃下。
“叔……叔叔。”宋純顫聲,“你先冷靜一下,我……”
宋純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人群裏傳出一陣躁動,混亂的聲音淹沒宋純之後的話。
三道人影跨過圍欄跑進去,何洲渡人高腿長,莽着勁兒跑進來,身後的淩喬和許珂沒能拉住他。
“你放下她!”何洲渡匆匆要沖過去。
中年人被逼到窮途末路,他的刀尖離宋純頸動脈更近,宋純尖叫一聲,冰冷尖銳的刺感帶給皮肉微痛的灼熱。
驚悚的麻意纏綿在宋純全身,靈魂抽離身體,她在恍惚中聽到警察和何洲渡的聲音。
心髒劇烈的跳動阻絕了宋純的聽力,中年人不知道吼了一句什麽,在近乎窒息的挾持下,宋純往旁邊踉跄一步,被他往熔爐那裏甩。
“不要!”
滋滋火光冒着星子,宋純雙手攀上中年人的脖頸拼命往外拉,稀薄的空氣得以尋到空隙鑽入宋純體內延續她的生命。
何洲渡失聲,聲音沾着泣音:“你,你要什麽?你說你要什麽?”何洲渡低泣,哀求着他,“我都給你。”
宋純眼眶模糊了,稀薄的空氣憋紅她的眼尾,淚花花的世界只能看清大致輪廓。
何洲渡胸膛微微起伏,喉結滾動,“……你放了她,我當人質。”
“我要錢、錢!”中年人沖昏了頭腦,舉起匕首對着何洲渡和警察,“給我錢,否則、否則我就——”
中年人上半身一扭,鎖喉的胳膊加大力道,另一只手按住宋純後背,匕首的刀背抵着宋純,灼熱的火色映上宋純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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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熱的液體滴入熔爐,宋純緊緊閉眼側頭,掙紮不僅不會逃出生天,反而會激怒他,宋純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叔叔,我爸有錢,他有很多很多錢。”
宋純望了眼何洲渡,何洲渡在對面迷蒙的眼裏讀出了些意思,中年人的目光移到宋純身上,眼中閃着狐疑又貪婪的目光。
欲壑難填是人的本性,何洲渡趁機說:“你想要錢,沒問題,我們給你錢。”何洲渡或許也在害怕,邊說邊落淚,“只要你不傷害她,你要多少錢都沒問題。”
何洲渡小心翼翼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中年人惡狠狠吼出聲:“我要現金!”
他瞪大眼睛,凸起的混濁眼球随時都會掉下來似的,何洲渡哽咽一聲,生怕他下一秒會傷害宋純,雙手抖成篩子。
“我……我給她爸打電話。”
何洲渡把手機放在耳邊,壓抑的哭聲聽得人難過,宋純咬緊下唇,斷斷續續的哭聲隐沒在胸腔。
“……是……她沒事……放心。”
中年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些,警察瞅準機會箭步撲過去,宋純被中年人随手扔開,淩喬和許珂快步跑過去扶住她。
淩喬臉色蒼白,問:“你還好嗎?”
宋純意識恍惚,還沒從剛才的變故中回神,好像有人在她受傷的脖子上貼了什麽東西,耳邊有兩道聲音——一男一女,不過都不重要了。
周圍的躁亂被快速拉長成虛影,她沉默着、跌跌撞撞地往對面不遠處坐在地上的身影走去。
何洲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亮起的屏幕并沒有顯示通話。
宋純此時的眼裏只能看見他,生命在呼吸之間流逝,而情意不會。
“何洲渡。”宋純眼圈微腫,她啞着嗓音顫聲,“你哭什麽?那麽多人都在看。”
何洲渡擡頭,擡起胳膊使勁揉眼——不如說擋住視線和哭聲,他脊背顫抖,哭噎訴說:“我不知道,我害怕。”
何洲渡坐在地上哭,宋純看着他在笑,“謝謝你。”宋純從包裏遞給他一張衛生紙,“被挾持的人是我,你怕什麽?”
何洲渡定定看着宋純,淚水糊了滿臉,他遲遲不接紙巾,宋純維持原來的動作,手臂很快開始泛酸。
她動了兩下胳膊,溫暖的氣息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将她包圍,紙巾輕飄飄落地,何洲渡緊緊抱着她,少年急促的心跳透過胸腔一下又一下地叩擊宋純。
宋純略有無措,機械般伸出手臂輕拍何洲渡頸薄的後背。
何洲渡不是愛哭的人,他抱住宋純,哭得比她還兇,宋純沒忍住笑了,眼淚落得更厲害。
按照規定,宋純他們四個要去警局做一下筆錄,宋純沒什麽好說的,當時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等回神時恐懼如潮水将她淹沒。
宋純絞盡腦汁盡可能回憶,脖頸淺薄的傷痕不知是否因心理作用還在隐隐作痛。
“你真的沒事了嗎?”出去後許珂關切詢問,“要不還是去一趟醫院吧。”
宋純失笑:“真的沒事了,那人難不成還會用內力打傷我?”
淩喬輕聲說:“我送你回……”
“不用了。”何洲渡冷冷打斷,“我和她一起回去就好了。”
淩喬眉毛微蹙,眼皮微垂,濃密的睫毛蓋住他濃黑瞳孔裏的醞釀的情緒,不知是不滿何洲渡打斷他的話還是不滿何洲渡否決他送宋純。
今天宋元趕巧準時下班,不然也沒這麽多事了,許珂倒是沒什麽表示,宋純告訴何洲渡:“你送許珂回家吧。”
何洲渡是和許珂一起參加的春花節,于情于理都應該送她回家,換上以前何洲渡早恭敬不如從命,現在卻猶猶豫豫,臉上有些為難。
許珂擺手,爽快開口:“我家挺近的,打的士就好了。”
女生晚上獨自打的并不安全,宋純碰了碰何洲渡胳膊示意他說話,何洲渡接過許珂的背包,“走吧。”
“我和許珂一起走吧。”淩喬出聲,“我們應該是順路的。”
許珂也點頭認同,“你和宋純回家吧,省得麻煩。”
何洲渡思索幾秒,把包還給許珂,溫聲叮囑:“路上小心。”
許珂笑着拍了一下何洲渡肩膀,“放心吧,你怎麽和我媽一樣愛唠叨。”
宋純看着兩人玩鬧的模樣,按下心頭的酸澀,等淩喬打的車過來,他和許珂上車之後,何洲渡攀着車身彎腰和許珂說話。
宋純孤零零站在路燈下,燈光将她的影子拉長,她下意識摸了摸貼上創可貼的傷口,舉起手機。
她沒記錯的話創可貼是許珂幫她貼的,宋純伸出手指,指腹點了下卡通貓,卡通貓揚着笑臉,宋純從眉眼到嘴角都在傷心。
屏幕彈出一條消息,宋純點開,是淩喬發來的,他什麽話也沒說,只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包。
宋純被逗笑,何洲渡擋着車窗,宋純看不見車裏的淩喬,她正要回消息,一片陰影傾覆下來。
宋純擡頭,何洲渡低頭斂眉,細細打量着她,何洲渡唇角緊繃,宋純收起手機,側頭避開他的眼神。
“走吧。”
宋純先一步邁出去,何洲渡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這個場景太熟悉了,寒假的那晚也是如此,一樣的路,一樣的人,連距離都是一樣的。
唯獨少了些什麽。
宋純仰頭,這才發現月亮躲得無影無蹤。
何洲渡問:“怎麽停下了?”
“沒有月亮了。”宋純低聲,“找不到路了。”
你要是迷路了,就跟着月亮走。
七歲時,貪玩的何洲渡看完動畫片,拉上宋純要去找寶藏,結果迷了路。說是迷路,其實就是在土堤盡頭的樹林裏打轉,那夜又黑又冷,樹葉沙沙作響,宋純被吓得哇哇大哭。
“你不準看我。”宋純坐在地上,哭着扭過身子,“都怪你,我要被妖怪抓走了。”
何洲渡蹲在她眼前,手裏握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畫,那時他倆的膽子和現在調過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還真是愛哭,沒勁。”何洲渡一臉掃興,“早知道我就不帶你出來了。”
他不說還好,一埋怨宋純哭得更厲害了,何洲渡心虛地捂上她的嘴,“你別哭了!萬一妖怪來了怎麽辦?”
宋純淚眼婆娑,紅着眼圈望向何洲渡,何洲渡撓頭,站起來朝宋純伸手,“我們回家。”
宋純小聲啜泣:“你又不認識路。”
“誰說我不認識?”七歲的何洲渡自尊心已經很強了,他把宋純從地上攥起來,“你跟着我,肯定能回家。”
何洲渡和宋純手握手在樹林裏亂走,那時宋純以為何洲渡真的知道該走哪條路回家,實際上兩人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何洲渡天生的好運氣,他亂走一通還真讓他走對了。
“怎麽樣?我說了肯定能帶你回家。”何洲渡得意洋洋。
通明的路燈,看起來仿佛綿延無盡的街道,宋純心有餘悸,“以後要是還迷路了怎麽辦?”
何洲渡愣了愣,月亮也好奇何洲渡的回答,掀開薄薄的雲紗,何洲渡拉着她走在街上,遙遙指向懸天的彎月。
“你要是迷路了,就跟着月亮走。”
月亮和宋純走得方向一樣,像月亮在拉着她走,宋純笑着問:“月亮的家,也和我們回家的路一樣嗎?”
月亮并沒有動,是宋純在走。
“應該……應該是吧。”何洲渡也不懂。
“你就跟着月亮走,一直一直走。”何洲渡稚嫩的聲音越飄越遠,傳到九年後的街道,“我就跟在你身後,等你跟丢了月亮,還有我陪你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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