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葬禮

歸屬

程橙皺巴着臉盯着餐盤,挑開番茄面露嫌棄,“番茄炒蛋,蛋炒番茄。”她把視線移到宋純的餐盤。

宋純護着自己那少得可憐的雞蛋,如臨大敵,“別想。”

“你又不喜歡吃,給我怎麽了?”程橙聲音委屈,手上的動作毫不懈怠,尋找機會要去夾。

宋純嘴上不留情,動作也就虛晃兩招,任由程橙夾走雞蛋,程橙一搶一個準,耀武揚威似得把最大的雞蛋夾在宋純眼前晃悠,一口吞下去,發出心滿意足地喟嘆。

“等哪天有茄子了我把茄子給你。”程橙說。

宋純輕聲說:“我不喜歡吃茄子。”

程橙疑惑的目光看過去,脫口而出:“你之前明明……”

她忽而住了口,何洲渡也很喜歡吃茄子。

宋純有些反胃,今天中午的飯不大讓人有食欲,麻婆豆腐的辣椒好像放得太多了,番茄炒蛋味道又太淡,她端起餐盤對程橙說:“我吃飽了。”

其實宋純一口也沒吃,程橙懊惱自己說話不經大腦思考,跟着站起來,“我也吃飽了。”

食堂有指定的殘渣回收處,現在那裏幾乎沒人,不少人還正在排隊等飯,宋純剛倒掉飯菜,食堂突然一陣喧嘩,宋純手一抖,差點連餐盤一起扔進桶裏。

宋純下意識問:“怎麽了?”

在食堂門口有人争執,程橙拉上宋純往門口跑,“去看看。”

淩喬的衣服上沾上油漬,他被人推倒在地,垂下的劉海擋住他的神色,對面是一個膚色較黑體格健壯的男生,他一個跨步提上淩喬衣領,臉上充滿讓人厭惡的洋洋得意。

“聽說你是外國人,不好好回你的老巢呆着,來我們這裏幹嘛?”淩喬的沉默讓男生更加嚣張,他拽上淩喬後腦勺的短發,“小白臉,要不講兩句洋文讓大家夥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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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都是竊竊私語,淩喬黝黑的瞳孔仿若深不見底的洞潭,無波無瀾的臉上沒有被羞辱後的難堪仇恨,冷淡的像只精致的人偶。

老師們都要在旁邊的食堂用餐,對這裏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男生是校霸,欺淩過不少學生,在場的人都不敢招惹他。宋純怒火中燒,她甩開程橙緊緊拉着的手從人群裏擠出來,狠狠推了他一下,把他從淩喬身上推下,男生重心不穩摔在地上。

“誰多管閑事?”男生大庭廣衆下落了面子,臉色陰沉得吓人,宋純把淩喬從地上攙扶起來,瞪了男生一眼,程橙也跑到宋純旁邊握上她胳膊。

男生認識宋純,微微驚訝:“怎麽是你?”

宋純眉毛一蹙,這個男生之前一直和何洲渡打球,宋純見過他幾次,她沒回答男生的話,握上淩喬的手要拉他離開,男生擋在兩人面前,狠聲質問:“讓你們走了嗎?”

宋純心裏說不怕是假的,故作強勢把錯愕的淩喬和擔憂的程橙護在身後,  她的個子放在男生面前完全不夠看,像只小雞在老鷹跟前護同伴。

男生冷笑:“你這是又找到備胎了?”

宋純的自尊被人再一次羞辱,她聲音冷淡下來:“你不知道造謠違法嗎?”

男生咧嘴,臉上挂着嘲諷,“現在開始裝清高了,不知道是誰……額——”

男生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淩喬的突然爆發讓人始料未及,他一言不發,眼神像條鎖定獵物的毒蛇,滲出幽深冰冷的暗色。

“你!”男生嘴角烏紫,比起生理的痛,被看似弱不禁風的淩喬當衆揍一拳更讓他難以接受,他被氣笑了,“你還敢動手啊。”

學生們散開大半,有些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男生拽住淩喬的衣領,動作粗蠻,淩喬目光平淡,仿佛在冷眼旁觀一個跳梁小醜。

“現在已經十二點二十五分了。”宋純攥上男生的手腕,因為體育生常年鍛煉的緣故,宋純手心的觸感略硬,讓她想到了夏天握住的鐵塊。

宋純壓低聲音:“五分鐘之後就會有老師過來巡查,但保不準會提前過來。”

男生不甘心的瞪她,宋純也不甘示弱,程橙的視線在三人之間來回移動,束手無策。

宋純悄然給程橙使了個眼色,程橙心領神會,身體一扭往食堂外面跑。

“如果叫老師的話,純純會不會也被連累?”程橙有些不放心地想。

然而不等她跑去找老師,她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何洲渡拂開道路兩邊伸出頭的花枝綠葉信步走過,嫩綠鮮紅帶來清新的香氣。

“怎麽是你?”何洲渡見到程橙微微發愣,“宋純呢?”

程橙記得何洲渡和那個男生認識,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上何洲渡往食堂趕。

何洲渡懵了,他任由程橙拉着他,問:“怎麽了?”

程橙不知道當時自己在想什麽,脫口而出:“你後院起火了。”

何洲渡:“?”

宋純被男生推了一下,男生只是想警告宋純,沒使出多大力氣,何洲渡趕來,正巧看到宋純往後退了幾步,一股怒火竄了上來。

“丁維。”何洲渡氣得直接叫名字,丁偉見到他先是一驚,随後笑了笑。

“你在做什麽?”何洲渡十分氣惱。

“給那小子點教訓啊。”丁維得意洋洋,随後有些奇怪,“不是你的意思嗎?”

宋純聞言擡頭,震驚地看着何洲渡,何洲渡從她的眼淚讀出了淡淡的厭惡,心中一慌,“你亂說什麽?”

何洲渡揪上丁維領口,怒氣沖沖地質問:“我的意思?我什麽意思?讓你找淩喬的麻煩?”

丁維振振有詞:“難道不是你說的巴不得把那小子拖出去揍一頓嗎?”

這是他揍完淩喬一拳後對足球隊的朋友說的氣話,何洲渡沒想到丁維竟然也能當真。

他瞪大眼睛,一口氣提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得難受。

宋純只當看了一出狗咬狗,拉上淩喬和程橙要走,何洲渡眼疾手快攔住她,垂眼可憐兮兮的望着她,像只悲抛棄的寵物犬。

“你先別走。”何洲渡聲音微顫地乞求,“聽我解釋。”

宋純不耐煩地擡眼,她正心煩氣躁,揮開他的手,“讓開。”

何洲渡握上宋純手腕,“真的不關我的事。”

宋純不着邊際地想,原來被人糾纏這麽心煩。

她的手覆上何洲渡握她的手腕,冰冷的手心貼上溫暖的皮膚,宋純莫名生出近乎灼熱的觸感。

她拉下何洲渡的手,冷聲道:“我不想聽。”

宋純走得堅決,何洲渡頹着身體,下意識要追上去,宋純忽然頓住腳步。

何洲渡以為看到了希望,眼神亮了一瞬,“宋——”

啪——

清脆的巴掌聲尤為清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何洲渡的臉上挨了一巴掌,魂魄仿佛被打飛了般愣在原地。

宋純胸膛欺負,一直積壓在心底,連她自己都差點沒發現的怒意漫湧上來,她皮膚白,淚意湧上時眼角餘紅更加明顯。

“你害我在全校丢臉,我打你一巴掌算是抵消,以後別纏着我了。”

何洲渡臉上的痛意來得有些遲,他撫上被宋純扇的左臉,心髒卻比臉疼上十倍不止。

程橙站在兩人中間有兩秒猶豫,瞥了眼何洲渡,還是追上了宋純。

何洲渡冷冷盯着不動的淩喬,丁維惡聲:“你小子還不走,想繼續挨揍嗎?”

淩喬沒有搭理丁維,他遞給何洲渡一張紙巾,“擦擦吧。”

何洲渡視線一片模糊,就算他知道這是淩喬的好意,仍有被羞辱的感覺覆上全身,他吸了吸鼻子,別過臉賭氣似的開口:“要你管。”

淩喬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不由分說把紙巾塞給何洲渡,何洲渡淚眼瞪他,淩喬習慣了他又兇又委屈的樣子,搖了搖頭無奈轉身。

食堂對面是操場,宋純和程橙在籃球架等他,中午熱氣騰騰的天,操場除了她們外只有吃完飯從食堂路過的同學。

淩喬走過去,步伐比平常快了些,程橙知道兩人之間有話要說,拍了兩下宋純肩膀極有眼色的說:“我先回教室。”

炎炎陽光,暮春即将步入夏日,宋純淩喬坐在籃球臺上,微燙的溫度像蜜蜂蜇身。

“我……我不知道他說的算不算錯。”淩喬低下頭,“法律承認我和你是一樣的,可我是在日本長大的。”

宋純心中稍微驚訝,卻在靜靜聽着,臉上沒有或好奇或奇異的表情。

“我家人教我的是中國文化,可我接受的是日本教育。”淩喬臉上有些迷茫,抓緊校服,“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屬于哪裏,好像哪裏都不算是家。”

“當然有牽挂的地方就是家。”宋純微微一笑,“你要是願意,這裏也可以是你的家。”

宋純指了指地,意思是學校。

淩喬笑起來時喜歡微微低頭,陽光順勢落在他臉上,皮膚剔透的像塊琉璃。

淩喬性格憂郁寡言,他的靈魂注定孤獨,他不屬于世俗的家,靈魂安心的地方才是他的歸屬。

河上的磨坊是他的畫廊,阿爾勒附近的花田是他的床被,塞納河上的落日是他的顏料。

宋純想,等多年後她和淩喬不期而遇的某一刻,她或許可以問:“你找到你的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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