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戲

游戲

程遇行問林姐:“有沒有可能,是他殺僞造成的自殺?”

林姐頓了頓說:“他勒僞裝自缢,比較難以做到萬無一失,不留痕跡。死者如果清醒,死者身上應該會有搏鬥抵抗傷,但這具屍體并沒有。而且如果是僞造的自殺,一般兇手是将受害者迷暈,然後下手。但是從解剖的屍體胃容物和血液檢查來看,沒有異常。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勒僞裝自缢。”

程遇行疑惑地問林姐:“切割屍體的工具是什麽呢?”

“從碎屍的切割痕跡分析,切割屍體使用的是電鋸。我這裏是從法醫的角度,給予你的初步判斷。

至于是否是自殺,還有沒有別的什麽信息,還得你進一步了解。”

“好的,謝謝林姐。”電話裏傳來挂斷嘟嘟嘟聲。

程遇行怔怔地聽着這嘟嘟聲,心裏疑雲重重。

屍體是女的,那麽這個案子,到底和李淨的案子有沒有關系?

是不是自己歪打正着,碰到了另一樁兇殺案?

那李淨交代的案發現場的“屍體”,怎麽就不翼而飛了呢?

辦案幾年,程遇行從未遇過這樣的怪事。

程遇行決定先從眼前的線索入手。

他安排人手,先去調查死者身份,看死者能否與失蹤人口相匹配。

結果是,人口失蹤裏面,沒有和死者相符合的。

程遇行坐在臺燈下,反複地看案發現場拍的圖片。

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用于裝碎屍的行李箱。

那是一個價格不菲的牌子。

從外觀上看,因為從高處抛下,已經磨損的,看不太出來新舊程度。

但是裏面用于分裝的小網兜,拉鏈卻在中間。

而且拉鏈沒有磨損。就是說,行李箱還是出廠時候的樣子。

行李箱是新買的!

程遇行立刻叫江喻白一起,拿着圖片去商場,找這個行李箱的品牌店。

程遇行和江喻白,面對時尚導購小姐的殷勤介紹,并沒有亮明身份。

而是問她,“有沒有大一點的,能多裝一點東西的行李箱。”

導購小姐将擺放在靠裏面一排的兩款拉杆箱,拿出來介紹給程遇行和江喻白。

她說:“您二位看看這兩款,這是我們最大型號的拉杆箱了。開個玩笑,您就是往裏面裝個人都能裝得下。”

程遇行一眼認出其中一款,與案發現場的拉杆箱一模一樣。

導購小姐看出程遇行相中這款,向他極力推薦它。并說如果登記成為會員,還可以打個八五折。

程遇行問:“每個顧客必須都登記嗎?”

導購小姐忙解釋:“不是的,如果客人不願意登記,也不強求。我們會送一個店裏的小手包,作為禮物。不過最好是登記為會員,這樣價格會劃算得多。”

程遇行問導購小姐,“最近有沒有什麽人來這裏,匆匆買了拉杆箱,而不願意登記的人呢?”

程遇行問題一出口,導購小姐立馬有點警惕起來。

“先生您買不買,為什麽要問別人哪?!我們店都是為客人信息嚴格保密的,不會随便就透露客戶信息的。”

江喻白是個急性子,已經掏出了警官證,說明是辦案需要,請導購小姐配合。

導購小姐緊張地問,是不是自己有什麽事,或者家人有什麽事。

江喻白說,“只需要回答警方的問題就行。”

導購小姐說,他們店裏一共兩個人輪班,她只能盡量回憶,自己當班時候的情形。

至于另一個人當班的時候,她就不清楚了。

“我記得大概一周前,有個中年男人來店裏買拉杆箱,也是和你們問的一樣,有沒有最大號的。他付款的時候,我的同事提醒那個客戶,如果做了會員登記,可以積分,可以打折。誰知那個客戶很快就拒絕了,利落地付了全款就開車走了。哦,對了。”導購小姐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他是開寶馬來的,新款寶馬。”

程遇行問:“您為什麽會記得他開的什麽車?”

導購小姐不好意思地笑笑:“做我們這一行的,觀察是很重要的。

客戶開什麽車,穿什麽檔次的衣服鞋子,我們心裏也能有個顧客購買力預期。我們家的包都挺貴,有的人只是看看,我們也就不那麽賣力推薦了,畢竟我們站一天也挺累的。”

“那你記得車牌號碼嗎?”

“哎呦,那我可不記得了。”

“我需要看一下你們店的監控。”

程遇行和江喻白看了當天的視頻,車牌拍的不清楚。

人像也很模糊。

只能辨別出大概身形。

他們将視頻做了備份,如果這個買主就是抛屍案的嫌疑人,這将是重要的證據。

“好吧,感謝您的配合,這是我的電話,如果能想起來更多,請給我打電話。”

程遇行遞上寫着自己電話號碼的一張紙給導購小姐。

“好的好的,警官先生,我一定配合。”

程遇行和江喻白下一步直奔4S店,買包的時候他可以不登記,買車的時候總是一定要登記的。

4S店最新款的車只提回三輛,一輛白色,兩輛黑色,三個客戶都有登記。

據店員回憶,兩輛黑色的都是男客戶來提的車。

那輛白色的是一男一女來提的車,寫的是女的名字。

程遇行追問:“那女的大概多大年紀?身高相貌,你能記得多少?”

店員回答:“大概就是三十幾歲的樣子吧,身高有個一米六五到一米七左右?哎呀這個沒法說的清楚,女客戶穿着高跟鞋和連衣裙,我不方便上下打量。樣貌嘛,挺好的。但......”

店員欲言又止。

程遇行對他說,“你記起什麽就說什麽,不要有顧慮。”

店員想了想又說:“我覺得他們兩個,不像是正常的夫妻關系。因為在付款的時候,那個男的對那個女的說‘喏,現在車也買給你了,房子也買給你了,還有花不完的錢,以後不要随便來找我了。’看樣子,那男的是想甩掉那個女的了。”

程遇行看了看客戶登記表,“劉麗。”

他拿起手機,撥過去劉麗登記的手機號,是關機狀态。

程遇行和江喻白看了4S店的視頻,發現買包和買車的居然不是一個人。

程遇行對江喻白說:“這個劉麗和死者的身高年齡都差不多。你去一趟劉麗登記的住址。還有,去調出當天各個路口監控,看看這輛車去了哪裏。調查清楚和劉麗同行男子的信息,還有買行李箱的人的信息,我回一趟局裏。”

程遇行回到審訊室,雖然他基本可以斷定,兩個案件不是同一個案件。

但他還是決定,再審問一下李淨,看看還有什麽線索可挖。

程遇行看到栅欄那頭的李淨眼睛紅紅的,顯然昨晚并未合眼。

程遇行明知故問:“昨晚睡得怎麽樣?”

李淨低着頭,并未回答程遇行的問話。

“你,認識劉麗嗎?”程遇行問。

李淨擡起頭,幾乎沒有思索,很快地回答,“我不認識叫劉麗的人。”

隔了一秒鐘,她又問程遇行:“請問您,我的案子,與叫劉麗的人有關嗎?”

程遇行沒有回答她,在沒有調查清楚劉麗的身份之前,他還什麽也不能透露。

“跟我詳細說說你和小偉之間的事情。不要漏掉細節,尤其是案發當天,你将小偉推下山崖的時候,确定他死了嗎?還是只是你的臆斷?”程遇行繼續問。

李淨想了想,然後說:“當時,我推了他,他仰面倒下去。我看到他後腦勺着地,一下就昏迷了。我當時太害怕了,不敢多呆,趕緊就走了。我知道,這麽陡的山崖,掉下去一定兇多吉少。至于我和小偉......我和小偉,小時候在一個孤兒院裏長大。他的眼睛很大,因為很瘦,所以眼睛顯得更大。長長的褲子總是拖在地上,褲腳都磨爛了。

不過,我們孤兒院的衣服,都是社會愛心人士捐的。不會正正好合身,有衣服穿,我們就很開心了。”

程遇行問:“你們是同時進的孤兒院嗎?小偉有大名嗎?”

“我不知道小偉的大名。從我記事起,我就在孤兒院了。我在孤兒院的名字是小寒。聽孤兒院的老師說,我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放在孤兒院門口的。那天是小寒,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小寒了。我不知道小偉是多會來的,我甚至沒注意過,孤兒院有小偉這麽一個人。”

“那你第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我第一次見小偉,就是我們在受那些壞孩子欺負的時候。”

“你小時候經常受欺負嗎?他們怎麽欺負你?”

李淨眼眶有點發紅了,點了點頭,“孤兒院只有幾個老師,老師更多的,是管那些聾啞孩子殘疾孩子。我們這些健全的,就是只管吃飯睡覺,然後就像随便撒在田裏的種子一樣,自己生長。孤兒院的玩具很少,而我們這些小一點的孩子,就是大孩子的玩具。有幾個大孩子,他們最喜歡的游戲,就是土豆土豆和魚兒魚兒。”

“什麽是“土豆土豆”和“魚兒魚兒”?”程遇行好奇地問。

李淨突然像被人扼住喉嚨,不得動彈。缺氧一樣,大口呼吸,嘴唇和臉色瞬間變得青紫,像馬上就要窒息。

程遇行隔着栅欄喊:“你怎麽了?需不需要醫生?”

李淨捂住胸口,張大嘴巴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好轉。

程遇行知道,對面這個女孩小的時候,在孤兒院一定受到了很殘忍的待遇,才會使得她一談起這個話題,就立馬想起當時的感覺。

隔了很久,程遇行才試探地問她:“能否繼續接受詢問,如果那段經歷太痛苦,可以只談和小偉的部分。”

李淨擺擺手,雖然聲音還是有些虛弱,但還是回答:“謝謝您,我沒事了。可以繼續。您問我,什麽是“土豆土豆”和“魚兒魚兒”。我可以告訴您。我們孤兒院的後院,有不知哪年挖出來一個棺材,但屍骨什麽的都沒有了。那棺材一直就在土坑裏,也無人問津。土豆土豆,就是把人推到棺材裏面,那些大孩子鏟上土,把棺材埋起來。我們孤兒院有個水溝,魚兒魚兒,就是把人的臉,按在水溝裏,直到那個人不再動彈。”

“啊?”程遇行只覺得毛骨悚然。

在他成長的世界裏,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可怕的事。

小孩子的“惡”,可能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惡。

這樣的惡來自于無知,來自于人性中與生俱來的物競天擇。

強者壓制弱者,恃強淩弱的惡。

來自于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愛的模樣,被人愛,被人呵護的感覺。

他們的惡純粹,原始,理所應當。

程遇行小心翼翼地問:“你和小偉第一次見面,就是受那些孩子欺負的時候對嗎?他有幫助你嗎?”

“我和小偉的第一次見面......

有一次,我被那些大孩子推倒埋在那棺材裏,氧氣一點一點消失,我的胸也越來越悶。我感覺自己馬上就窒息就死了,神志也有些不清楚。恍惚中,我突然看到一個人的臉。也許是太害怕了,我都沒發現,被推進來的,還有一個孩子。

他喊醒我,我打了個激靈,用盡全力和那個孩子一起用力往上推棺材板。其實那些大孩子,雖然那時候看起來很可怕。但他們畢竟都是小孩,土層也沒有多厚,我們用力向上推了幾回,棺材蓋就打開了。我和小偉用力爬出棺材,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氣。我們倆都沒死,真是慶幸。”

“孤兒院的老師院長,不管這些壞孩子們嗎?”

“那些大孩子在欺負一個更小的孩子的時候,那孩子溺水死了。所以老師狠狠批評了那些大孩子,并罰他們不準去院子裏和水溝旁。所以後來,我沒有再受那樣的欺負,只是被拽頭發,潑水那些......還好。”

程遇行也松了一口氣,聽李淨講述的時候。

他感覺自己胸口,仿佛壓了塊大石頭.

他也有那種令人恐慌的壓迫感。

“那從那件事以後,你和小偉是不是經常在一塊兒了?”程遇行回歸主題。

“沒有,小偉總是獨來獨往,不跟任何人交朋友。他最喜歡的游戲是在紙上畫一幅畫,撕成小塊兒,然後再拼起來。我知道,小偉救了我一命,我該謝謝他。有次我看到他一個人在臺階上畫畫,我就把偷偷攢的,只有在過年時候發的糖塊兒,放在了他的畫上。當時他抖落了畫上的糖塊,繼續畫畫,沒有理我。但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穿衣服的時候,我兜裏的糖塊又回來了,我知道小偉沒有接受我的感謝。我想,小偉在來孤兒院之前的家庭一定很好,畢竟糖塊兒,在那時孤兒院的孩子們眼裏,是人間美味。他竟然能拒絕,說明他以前經常吃,不怎麽稀罕。”

程遇行問:“對了,他畫的什麽畫兒?”

“我記得他畫了一個女孩吧,穿着裙子,帶着蝴蝶結草帽,也許是他的姐姐或妹妹吧。我不确定。”

程遇行腦中突然出現一個問題,他問出了口:“小偉既然救過你,你為什麽還要殺他,他做了什麽,令你非殺他不可的事情嗎?”

李淨低下了頭,隔了一分鐘,像是在想答案。

突然她擡起頭,目光裏面竟然有了一點決絕和殘忍,“對,他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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