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村莊
焦屍
周淮舟指指寶玉的貓盆,“寶玉是別人遺棄的貓。寶玉和我生活了兩年,碗裏的貓糧,從來不吃完,因為它怕下頓沒飯吃。它從來不亂排便,不亂咬東西。洗澡喂藥打針瑟瑟發抖,但一聲也不叫,也從未露出過爪子。它小心翼翼,怕犯了錯誤,再次被扔到寒風中。曾經有一種很殘忍的“棄貓效應”說法:‘貓不聽話,扔一次,再撿回來就乖了。’人永遠比貓敏感。我去過一次孤兒院。那裏的孩子,會極盡所能展示自己的乖巧,裝懂事,扮可愛,拉着收養人的手叫爸爸媽媽。寵物的幸福,由收養人決定。”
程遇行喝了一口悶酒,“李淨就像是李蕙撿回來的流浪貓。”
周淮舟也喝了一口酒,“快到二月份的時候,李蕙的身體和大腦,會幫她回憶起所有的思女傷痛。她的情緒會有強烈的波動。李淨敏感地洞察着李蕙的每個情緒。也許剛開始,她只是模仿禮淨。當李淨發現自己一旦成為禮淨,她就會被媽媽愛着,緊緊抱着。讓她成為這個家真正的一份子,她就真的變成了禮淨。我現在不确定的是,李淨的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有多嚴重。”
“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
“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就是雙重人格。這只是我初步的判斷,基于李蕙,對李淨成為禮淨的描述。具體情況還要進一步的治療,我才能确定。”
程遇行覺得現實生活中,聽到雙重人格這種病症,有點不可思議,“李蕙收養程淨的時候,李淨是十四歲。十四歲的孩子會有這麽深刻的記憶嗎?”
周淮舟抱起寶玉,對程遇行說:“已經十二點了,你這是不打算走了吧?要不這樣,明早你給我做早飯怎麽樣?”
程遇行咬咬後槽牙,無奈地說:“行!我給你做。”
周淮舟臉上笑出了褶子,“看你态度比較好。給你講個,我在外國的心理診所實習,遇到的案例。”
程遇行将抱枕墊在周淮舟背後,做出一份洗耳恭聽的樣子。
周淮舟問程遇行:“你覺得一個孩子,還是只有幾周的胚胎的時候,有沒有記憶?”
程遇行很快做出了回答:“那肯定沒有啊。還是胚胎的時候,人的器官,都還沒有發育完全。腦神經都沒長出來,怎麽可能有記憶?”
周淮舟說:“我當時實習的心理咨詢室,有天來了一對夫妻咨詢者,帶着自己八歲的女兒,瓊。瓊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但她的媽媽,撩起她的衣服給我們看。小小的手臂上面,是無數條觸目驚心的傷疤。瓊從很小開始,就開始了自殘。從高處跳下,用刀子劃傷手臂,用腦袋撞牆。甚至來醫院的路上,她還試圖飛奔撞到行駛中的汽車。瓊的行為讓全家痛苦不已,而瓊的母親,更是一刻也不敢離開女兒身邊。”
“是不是家庭環境影響?比如家裏常常放映這種情節的電影?或是周圍有這樣的人,給了她不好的示範?”程遇行問。
周淮舟搖頭,“我的老師剛開始也是這樣判斷的。但瓊的父母都一一做了否認。瓊的父親是一名律師,母親之前是副校長,生下瓊之後,就當了全職太太。夫妻恩愛,家庭氛圍很好。他們家為了培養孩子愛看書的好習慣,根本沒裝電視。據他們回憶,瓊完全沒有受到過,不好的暗示和影響。瓊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品學兼優,行為完全正常。而且,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是,瓊的這種行為,好像是與生俱來的。她還在搖籃裏的時候,就一次一次試圖自己摔下床。甚至他們想過,瓊的父親在法庭上指控過一個殺人犯,那個殺人犯當庭咬舌自盡。是不是那個殺人犯的惡靈,控制了自己女兒的身體,來報複他們?”
程遇行說:“不可思議。自殘自虐這種行為,真的可能與生俱來嗎?”
周淮舟沒有回答程遇行的問題,而是繼續講了下去,“我的老師,開始給瓊做全身檢查,看是不是孩子,有化學中毒現象等身體問題。結果都是陰性反應。我的老師接待治愈的患者無數,但從未遇到過這樣,似乎難以用科學解釋的問題。直到無意中,我的老師和瓊的媽媽聊天中得知。瓊的媽媽,在發現自己懷了第四個孩子的時候,十分懊惱,因為她馬上就要升任副校長。瓊的爸爸也認為,他們家已經有三個孩子,不需要再多一個孩子。瓊的媽媽和爸爸在反複商議之後,決定堕掉他們的第四個孩子,也就是瓊。但最後因為瓊的媽媽身體的原因,人流的風險很大。不能堕胎,所以不得已留下了這個孩子。瓊的DNA裏,深深地印刻着,自己不被歡迎來到這個世界,自己是多餘的,不值得活下去的,而且父母曾經要殺了她的情緒。我的老師從這個方面入手,給瓊進行了創傷治療。我的實習快要結束的時候,瓊的媽媽帶瓊來複診。聽瓊的媽媽說,瓊已經基本康複了,沒有了自殘自殺的行為。我看瓊,她的眼睛裏,表現出一個八歲孩子應有的天真。不像剛開始來咨詢室的時候,小小的眼睛裏,滿是厭世的情緒。”
程遇行嘆氣,“我想起一句話,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周淮舟問程遇行:“胚胎沒有記憶嗎?從這個案例來看,胚胎是有記憶的。同理,李淨雖然那時只有十幾歲,但她的DNA裏,已經有了被抛棄的宿命情感。她為了不被抛棄,衍生出了收養者女兒的人格,來和收養者進行情感連接。完全說的過去。”
程遇行抱拳,笑着對周淮舟說:“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周淮舟向題安扔了一個抱枕,“我這麽給你幹涸的心靈滋補養分。你應該對我說:‘感謝領導精準扶貧。’或者‘感謝老師給我掃盲。’”
程遇行回敬了周淮舟一個抱枕,“說你胖,你還哮喘上了。”
周淮舟回到卧室給程遇行扔出一張毯子,“明天早飯好了叫我。”
程遇行說:“YES!麥兜兒!”
周淮舟抱起寶玉,親了寶玉的額頭一口,“走,寶玉,咱回卧室睡覺去,不理這個人。”
程遇行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将啤酒杯放在水管下沖洗幹淨。
回到了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下來。
·
程遇行接到了李淨的電話。
李淨還是怯生生地先詢問,他是否在忙,她想找程遇行說說小偉的事。
雖然被無罪釋放,但她始終心裏覺得不安。
程遇行說,自己現在正在趕往,一個案子的案發現場,不忙了給李淨回電話。
李淨小聲地道謝,并解釋說,自己不知道該和誰說這件事情,小偉明明是墜下山崖,怎麽現在卻失蹤了。
程遇行說:“沒事,你有任何關于小偉的信息,都可以和我說。”
程遇行和江喻白要去的地方,是距離市區六十公裏的一個村莊。
村莊裏有一座破舊的老房子。
據村裏人說,這個老房子已經幾十年,久無人居住。
位置偏僻,破敗荒蕪。
兩天前的半夜,住在離老房子最近的一戶人家,看到老房子冒着煙,像是着火了。
這戶人家叫上村民去滅火。
因為老房子旁邊就是水溝,火很快就被澆滅了。
村民知道老房子裏無人居住,澆滅火之後,就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有一個放羊的人,尋找自家丢失的羊,才發現了老房子裏面的一具焦屍。
程遇行和歐陽臺進入已經封鎖的案發現場,在法醫來之前做一次勘察。
焦屍四肢僵直,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躺着,整個面容扭曲恐怖,散發着刺鼻的焦臭味。
焦屍長度只有不到七十厘米,考慮到火燒之後全身萎縮,這具焦屍生前,也就是不到八十厘米的身高。
程遇行推斷這是一個嬰兒的屍體。
年齡在一歲到兩歲之間。
而且這具焦屍,沒有任何衣物鞋子的燃燒痕跡,它在死前沒有穿衣服。
這時候法醫林姐趕到,利落地戴手套,問程遇行:“有什麽發現嗎?”
程遇行說:“我只是勘測了周圍的情況,還沒有對屍體進行勘察。周圍沒有人的生活痕跡,縱火痕跡也找不到。指紋DNA腳印火柴什麽也沒有。但是一個嬰兒會縱火自焚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林姐先是拍照固定證據。
林姐看着屍體若有所思地說:“這個死者的頭骨特別小啊,鼻骨朝天,上唇突出,嘴巴很大。這不像是人的面相,倒像是靈長類動物。”
林姐翻過焦屍拍它背部的照片,“程遇行你看,這具焦屍長着一個小尾巴。這不會是個燒焦的小猴子吧?”
程遇行點頭,“按現在的情況來看,極有可能。”
林姐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焦屍,“可是又有很多的疑點。比如你看它的頭骨,有鈍物多次擊打的痕跡。如果它真的是只小猴子,誰會謀殺一只猴子?還有,這具焦屍雖然有猴子的特征,但手指手臂盆骨,胸椎脊椎形态又都像是人的。”
程遇行問:“如果它是個人,怎麽會有尾巴呢?”
林姐說:“這裏解剖條件有限,又有人圍觀,具體情況要将屍體,拉到鑒定中心做進一步的解剖才能了解。”
林姐走後,程遇行對附近的村民進行走訪。
有不少村民說,他們村附近确實經常有猴子出沒。
甚至有人說,在老房子附近,聽過猴子的叫聲。
程遇行詢問報案的人,報案的人是外村人。
因為羊丢了,找羊才來到了這個村莊。
他在無意中發現了焦屍。
程遇行詢問村民過程中,他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一種奇怪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村民似乎在集體隐瞞着什麽。
在尋訪中,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悄悄對程遇行說:“警察叔叔,我們村莊裏,有一個妖怪。”
程遇行還想問什麽,小女孩的媽媽,就把她抱走了。
他回到辦公室,牆上的指針已經指向了晚上九點。
他點了一份外賣當晚餐,然後仔細翻看着現場照片。
現場沒有助燃劑的任何痕跡,屍體是怎麽被火焚燒得充分碳化?
一般案件中,人為縱火,要找的首要證據,是助燃劑。
因為怕屍體在燃燒過程中被發現,縱火犯一般會用助燃劑,比如汽油、酒精等加速屍體的燃燒。
沒有用助燃劑,說明兇手不怕被人發現。
兇手不怕被人發現,一種情況是兇手篤定,縱火場所足夠隐秘,不被人發現。
另一種情況,就是他的縱火,是被周圍的環境默許的,甚至參與的!程遇行想起了小女孩的那句話,“我們村莊裏,有個妖怪。”
這具焦屍,是否就是小女孩口中所說的“妖怪?”
它是人還是動物?
程遇行給林姐打了一個電話,“林姐解剖情況怎麽樣?”
電話那頭的林姐對程遇行說:“我解剖過将近一百具屍體,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案例。有很多我還沒有搞清楚的事情,我明天叫我的師傅,來看看屍體切片。DNA序列結果明天才能出來。”
程遇行問:“那您目前掌握了什麽信息?”
林姐說:“這是個介于人和猴子的生物。人和猴子的骨骼是十分相似的。但還是能通過細微部分,發現人和猴子的不同。”
程遇行詫然,“人和猴子......的混合......生物?”
林姐說:“我通過觀察這個生物的下颚骨,鼻骨,顱骨發現,這個生物腦容量小,面部突出,接近于猴子。它雖然有尾巴,但是尾巴的組織是軟組織和肌肉,并沒有猴子具有的骨骼。還有,脊柱的彎曲度,手骨足骨胸骨等又提示它是個人。這個生物生前遭受了,類似木棒石子的重擊。但氣管和胃裏的碳末沉着含量挺高。我個人的意見,該生物死于鈍物擊打機械性損傷,和燒死的混合死因。”
看來只有等明天,它的DNA結果出來了。
程遇行第二天一早,和江喻白兩個人,又悄悄回到了那個村莊裏面。
程遇行看到有幾個孩子,聚在一起玩游戲,現在正是大人們做早飯的時間。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過去,拿出準備好的巧克力,和孩子們套近乎,“你們好啊,小朋友們,你們在玩什麽游戲啊?”
程遇行一眼認出了孩子們當中,有昨天和他說話的小女孩。
江喻白意會程遇行的意思,招呼其餘孩子們吃巧克力。
程遇行蹲下來,微笑着問小女孩,“小朋友,我們倆昨天見過面,你記得叔叔嗎?”
小女孩腼腆地點頭,眼睛盯着程遇行手裏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