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縱火

縱火

這樣道貌岸然的人,在曾經施暴的校園裏,心無愧疚地當着領導者,這太可怕了。

“您不會當上校長的。”程遇行冷冷地告訴任倩。

任倩挑眉,随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收斂了笑容,歪頭看着程遇行:“我不知道這蘇小妓是您的什麽人?讓您莫名其妙翻出,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程公子,我來找您父親,只是手續問題。我老公給平安路小學,捐了一座圖書館。借用您父親的話,我對平安路小學的貢獻,有目共睹。”

“她犯了什麽罪,你們要那麽欺負她?”

任倩朝着遠處招手,“親愛的,我在這裏”。

路口一輛保時捷開了過來。

任倩轉頭,邪魅森寒地對程遇行說了一句:“弱就是原罪。程公子,你不吃肉嗎?你吃肉的時候,會憐憫那些動物嗎?不會。因為它們是弱者,弱肉強食。弱者沒資格。”

程遇行說:“吃肉是為了生存,霸淩是道德問題。我吃肉,我不會先去虐殺它。況且,蘇小妓是一個人,跟你同窗的同學,你難道一點沒有憎恨過曾經的自己嗎?”

任倩說:“我沒有憎恨過自己。

我甚至喜歡那時的自己。是她告訴我,人類社會的本質,是資源的搶奪,是叢林法則,物競天擇。”

開保時捷的,是任倩的愛人,看起來她的婚姻很美滿。

保時捷汽車後座上,還坐着一個小女孩,甜甜地喊着:“媽媽。”

任倩臉上立刻閃出母性的光輝,眼中有濃濃的愛意,她笑着對小女孩說:“寶貝,叫叔叔好。”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叫:“叔叔好。”

程遇行也笑着回應,“你好,小朋友。”

任倩在自己老公和孩子面前,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和剛才的跋扈判若兩人。

任倩要上車之前,程遇行壓低聲音對任倩說:“如果是你的女兒,遭受當年蘇小妓受過的傷害,你會不會恨施暴者?”

任倩突然就怔住了,她的脊背僵硬,像受驚的貓。

程遇行補充:“所以......推己及人。厚德載物,無德傾覆。人類社會需要的是道德。”

任倩沒說話,戴上墨鏡,坐進了保時捷副駕駛座。

離開之前,任倩将車窗玻璃按下,只露出一點縫,對程遇行說:“蘇小妓沒媽,而我的孩子有媽。而且是當校長的媽。以後還會是教育局局長的媽。要說欺負,也是我的孩子将別人踩在腳下。”

保時捷絕塵而去。

程遇行回到家裏,看到父母已經在餐桌旁就坐。

“怎麽這麽長時間哪?”程梁正問兒子。

程遇行心不在焉地回答,“沒事,多說了幾句話。”

程遇行一眼撇到了茶幾上的盒子,他打開盒子,看到了一副上好的黃花梨木,雕刻成的象棋。

黃花梨因為稀有而名貴,程遇行叫父母來看。

按黃花梨一斤一萬的市價,這副象棋價值十萬。

程遇行的媽媽大驚失色,囑咐程梁正,一定要把這個還回去。

程梁正也面色凝重,表示這禮物絕不能收。

程遇行對父親說:“這個任倩在學生時代,是欺負同學的霸淩者,你不能幫她。”

程梁正疑惑地問程遇行:“任倩學生時代的事,你怎麽知道,萬一是以訛傳訛呢。而且,就算任倩學生時期犯過錯誤,也不能說人家沒資格當校長。人都是會變的。”

程遇行激動地說:“她沒有變。剛才在樓下,她依然不知悔過。這樣的人,怎麽有資格當校長?”

程梁正平靜地坐下,對程遇行說:“你錯了。她有資格。她為平安路小學捐了圖書館。校長只是跳板,她很快就會當上市教育局副局長。因為下一步,她會捐一個市圖書館,市長都親自給她發了,先進教育工作者的獎章。”

程遇行不平,“她是發自內心的,為孩子們着想嗎?不是!她是用錢來為她的仕途鋪路。”

程梁正無奈地說:“遇行,我已經退休,人走茶涼,很多事情已經無能為力了。”

“那她來找您......?”程遇行不解。

“現在的省教育局的副局長是我提拔的。我幫他們引見了一下。即使沒有我,任倩也會想其他辦法,達成這件事。”程梁正父親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心酸的無奈。

程遇行不忍再問下去,父親一生清廉,現在他們一家,還住在一個小小的老式宿舍樓。父親曾經為了教育經費,沒日沒夜地奔走應酬。

胃潰瘍到現在也時常發作。

任倩這件事,父親根本不處在,這件事的關鍵位置。

自己的埋怨,真的很不應該。

程遇行媽媽是最清楚不過,自己丈夫和兒子的心性,于是替他們倆化解尴尬。

一家人很快就恢複了其樂融融的吃飯氣氛。

·

程遇行在調查市裏最近幾起縱火案的時候,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翻看了之前類似案件的檔案卷宗。

一個名字映入了他的眼簾。

逆乙。

好熟悉的名字。

程遇行終于記起,逆乙是當衆向程李道歉,之後出了精神問題退學的孩子。

資料顯示,逆乙退學後因為精神原因,上學一直斷斷續續,初中勉強拿了畢業證。

初中學歷,不好找工作,家裏送他學了廚師,在一家小飯店做幫廚。

有天他突然點燃了廚房。

人員沒有傷亡,加上救火及時,飯店沒有造成什麽損失。

加上逆乙家裏出具了他的精神證明,賠了飯店三萬元,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逆乙之前就縱過幾次火,所幸每次都被人及時發現。

飯店火災過後,逆乙就被家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逆乙經歷了什麽?他看到了什麽?

這一切,和李淨又有什麽關系?

程遇行收起思緒,他的辦公桌上還堆着幾件案子的資料。

最近市裏發生的三起縱火案,都有共同的特點。

經程遇行排查,幾起縱火案不屬于謀利縱火,掩蓋罪行縱火等,常見縱火類型,應該是有縱火癖的人幹的。

有縱火癖的人,能從火光中得到他們需要的刺激感,是一種畸形心理。

這天下班後,程遇行開着車來到了逆乙所在的精神病院。

逆乙的主治醫生,對程遇行介紹自己姓窦,鼻窦炎的窦。

程遇行說明來意,想從縱火犯的心理入手,為最近的縱火案提供一點思路。

窦醫生說,逆乙的父母把他送進來之後,定期來交住院費,但從來沒有過問過他的病情。

窦醫生是後來才接手的逆乙。

逆乙已經在精神病院住了六年。

逆乙父母帶着逆乙的弟弟搬到了外地。

按逆乙的病情評估,每月的“回家日”完全可以回家,親情的情感連接,有利于精神病人的病情。

逆乙一次也沒回過家。

沒人探望,沒人接。

好像被人徹底遺忘了。

·

程遇行問窦醫生,“逆乙入院後,有沒有過縱火行為?”

窦醫生拿着逆乙的病例,搖頭否認,“逆乙病情比較穩定,按時活動,按時休息,按時吃藥。總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呆在角落,從來沒有過暴力行為,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別人。不過......我們院對這方面很嚴格,他沒有機會拿到縱火工具。”

程遇行問:“那他沒有機會縱火,有沒有縱火的欲望?”

窦醫生搖頭,“傾向也沒,他......安靜得很。”

程遇行心裏想,有縱火癖的人,情緒一般都比較沖動,是否自己的偵查方向有誤?那,怎麽解釋逆乙幾次三番的縱火?

說着程遇行和窦醫生,來到了逆乙的房間。

他看到病房裏面的人已經都睡下。

包括逆乙。

程遇行看看時間,“晚上八點。”

窦醫生解釋,“您來的比較突然,我們院裏的作息時間是晚上八點,統一熄燈睡覺。”

程遇行連忙低聲抱歉,“窦醫生,耽誤您下班了吧?”

窦醫生好脾氣地笑笑,“沒事,我今天值班。本來就是要留院的。”

程遇行說:“那我明天來拜訪吧。在不違規的情況下,能否讓我和逆乙說幾句話?”

窦醫生說:“好,可以對話。按評估,逆乙完全可以出院。只不過家裏人一直不來接,他也就在這兒住下來了。”

程遇行第二天來到精神病院,看到了正在院子裏活動的逆乙。

他閉着一只眼睛,将一個放大鏡放在另一只眼睛上,一會兒觀察天空,一會兒觀察草地,一會兒再觀察活動的病友。

再正常不過了。

“程警官,你看,這就是逆乙平常的表現。非常安靜。”程遇行背後傳來窦醫生的聲音。

“他手裏拿的是放大鏡嗎?”程遇行問。

窦醫生回答:“是啊,不知他哪裏撿的。我們檢查過,确實是放大鏡,但鏡片不是玻璃,而是塑料。再加上他的症狀很輕,就允許他收着了。他病房裏也都是些輕症患者。患者也是人,他們入院都會拿一兩個常用的,或者有情感連接的東西。這些東西是他們安全感的來源。所以在安全的範圍內,我們會允許他們,保留一點自己的東西。”

程遇行看了看逆乙,然後點了點頭,問窦醫生:“逆乙在入院後,有沒有過反常的舉動?”

窦醫生回答地很快,“沒有過反常。”

“一次也沒有嗎?”

窦醫生想了想,“如果非要說有,也只有那麽一次。有次有個病人家屬違反規定,在走廊抽煙,煙頭将醫院的一個庫房給燒着了。燒死了一只來庫房取暖的貓咪。院裏的護工,把貓咪埋在了後院。晚上查房的時候,逆乙失蹤了。最後值班醫生,在後院埋貓咪的地方,找到了他,他徒手将貓咪挖了出來。”

“挖貓的屍體?”程遇行看向後院。

窦醫生說:“後來這件事被傳的很邪乎。有病人信誓旦旦地說,看到逆乙趴在貓的身上,好像在吃貓肉。”

程遇行想到那個畫面,胃裏一陣翻騰。

窦醫生說:“程警官,之前逆乙的主治醫生否定了,逆乙在吃貓肉的謠言。我來這工作兩年,兩年前接手了逆乙的治療。事情發生的時候,應該是逆乙剛入院不長時間。”

程遇行繼續問:“那你們有沒有對他的行為進行分析?他為什麽會做如此反常的事情?”

窦醫生笑了笑:“在精神病院,這種事不算反常。之前逆乙的主治醫生,給他的父母打電話了解情況。據逆乙的父母說,逆乙之前養了一只貓,和貓感情很好。主治醫生覺得,逆乙看到燒死的貓,想起自己的貓,産生共情,也是非常可能的。況且之後,逆乙的病情一直穩定,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活動結束,逆乙回到病房。

看到程遇行站在窗前,主動問了一句:“你好。”

清醒有禮貌。

程遇行也跟他打招呼:“你好逆乙。現在你有空嗎?能聊聊天嗎?”

逆乙爽快地同意,“可以聊。但......我能否知道你是誰?是醫生還是新來的病人?”

程遇行說:“我是警察。”

逆乙聽到程遇行的自報家門,笑了笑,“警察?好的。咱們從哪兒開始聊?”

逆乙坐在自己的床上,将手中的放大鏡放在了枕頭下面,用濕紙巾擦了擦手。

程遇行問:“你還記得,你是為什麽住到這兒來的嗎?”

逆乙想都沒想,“因為精神問題。”

程遇行問他:“在這兒還住的習慣嗎?”

“習慣啊。跟度假一樣。”

“不無聊嗎?”

“不無聊啊。”

“那......”程遇行斟酌了一下,問出了口,“據我所知。你入院是因為你習慣性縱火,能跟我聊聊,你為什麽要縱火嗎?”

程遇行問過窦醫生,能不能問逆乙關于火的問題,會不會對他的精神有刺激,窦醫生說可以問。

逆乙笑笑,“我縱火,當然是因為我喜歡縱火。”

程遇行從逆乙的這句話,可以判斷逆乙是縱火癖的患者。

——具有縱火癖,這種心理的縱火者,縱火就是為了縱火,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喜歡。

“縱火的哪部分,能讓你快樂?”程遇行需要知道縱火犯的心理來破案。

逆乙抿了下嘴唇,走到窗邊,看着窗外,他臉上的肌肉抖了抖,眼裏露出了欲望,“我喜歡它的跳動。我喜歡它的味道。”

“火焰跳動和火的味道使你興奮?”

逆乙沒有回答程遇行的話,而是看着窗臺上的一只小昆蟲,爬來爬去。他轉身從枕頭下拿出放大鏡,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着,這只不知名的小蟲子。

程遇行繼續問:“你對蟲子很感興趣?”

逆乙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這裏只有蟲子啊,又沒有別的。”

“曾經還有過一只貓。”程遇行提醒他。

逆乙聽到題安說出“貓”這個字眼的時候,停止了觀察昆蟲。

他眼睛微閉,長長地深呼吸,像是在享受着什麽,“是啊。什麽東西都比不上貓。”

程遇行雖無法理逆乙的清楚思路,但還是接着問了下去,“比不上貓的什麽?”

逆乙扭曲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他把臉朝着程遇行探過來。

他臉上的扭曲被放大。

程遇行聽到逆乙說:“貓的味道。”

說完逆乙看了看後院那棵江南槐樹下,臉上露出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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