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校友

校友

周淮舟也來看程遇行,這時他已經讓李淨回家了。

程遇行将自己看到的,一股腦告訴了周淮舟。

他的腦子現在,還無法消化這麽難以理解的事。

周淮舟沒來由地問程遇行:“我好像記得你說過。李淨被第一個家庭收養之後,上的是平安路小學是吧?”

程遇行說,“是啊,資料顯示她,三年級轉學到了平安路小學。那時,她的名字還是蘇小妓。”

程遇行一動腦子就頭疼,撕牙咧嘴地問周淮舟,“你為什麽問我這個?”

“你知道我有個妹妹吧?”

“廢話!”

“你知道我妹妹比我小四歲吧?”

“廢話!”

“你知道我妹妹小學在平安路小學吧?”

“你想說什麽?”

“我不想說什麽,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周淮舟起身走出病房。

“周淮舟,你大爺......”

周淮舟轉身一笑:“腦震蕩病人,可不能激動哦。”

第二天,周淮舟準時來報道,還給程遇行拿來了早飯。

程遇行堅持要洗了手,才吃包子。

周淮舟翻白眼,“矯情。”

程遇行給李淨打了電話,叫她不用給自己送飯了。

周淮舟問:“這幾天一直是李淨給你送飯啊?”

“嗯。”程遇行喝着粥,含糊不清地回答周淮舟。

“對了,我昨天向我妹,側面打聽了,蘇小妓在學校的情況。”

程遇行急了:“你只是打聽吧?沒有透露人家李淨的情況吧?”

“那還用說?職業道德,親人面前也不能違背。”周淮舟一臉正氣,“而且,我下一步給李淨做心理疏導,就要多了解一點她的過去。我發誓,和八卦一點兒關系沒有,純純的學術需要。”

“你八卦到什麽了?”

“.....李淨受到了嚴重的校園暴力。起源應該就是她缺德的養父母,給她起的侮辱性名字。”

“校園暴力?”

“周音說,她比李淨大一屆。那時還叫蘇小妓的李淨,被欺負,被孤立,被冤枉,幾乎是全校皆知的事情。”

程遇行知道,蘇小妓這個名字,就像古代奴隸臉上的刺青。

這個“妓”字的刺青,昭告天下。

這個連父母,都往她身上吐唾沫的孩子,人人可欺。

因為欺負她,幾乎不用承擔任何後果。

周淮舟繼續說:“蘇小妓當時的成績很好,幾乎次次都是年級第一名。”

程遇行問:“老師一般都喜歡好學生,那老師沒有管那些欺負人的壞孩子嗎?”

周淮舟搖頭,“周音說從三年級到小學畢業,沒有一個老師站出來,管過校園暴力。老師們甚至在上課,念到“蘇小妓”名字的時候,會捂着嘴竊笑。最誇張的是,有次周音在女廁所。聽到教研室的幾個老師,邊洗手邊閑聊。她們在打賭,賭這個蘇小妓多會兒撐不下去,會選擇哪個死法?”

程遇行一拳頭砸在被子上,“冷眼旁觀暴力的人,和施暴的人一樣有罪。”

周淮舟拿出手機,一陣扒拉,“喏,這是蘇小妓的五年級班級照。”

程遇行拿過周淮舟的手機,因為年代久遠,照片微微泛黃,且每個人的輪廓,不是很清晰。

程遇行問:“你哪兒弄來的?”

“周音的相冊裏。”

“周音不是比李淨大一屆嗎?她怎麽會有李淨的班級照?”

“周音那丫頭早熟,暗戀李淨班裏一男孩兒。”

程遇行笑,他也把周音當自己的小妹妹,“哦......話說,周音情窦初開得這麽早,現在怎麽還是單身?”

“害,起個大早趕個晚集呗!”

周淮舟損起自己的妹妹毫不嘴軟,“她的名言就是‘英雄不問出處,單身不問歲數。’”

程遇行看了看十二歲的李淨,她的個子不算高,卻站在合照的邊緣。齊耳短發,遮住眉毛的劉海兒,明亮的瞳孔。

清秀的臉龐,沒有一點嬰兒肥,頭微微垂着,面無表情地看着鏡頭。

其他的孩子對着鏡頭咧嘴笑着,天真稚氣。

周淮舟說:“你說巧不巧,我聽周音說,曾經欺負李淨的大姐大。現在是平安路小學的副校長,還是省級優秀教師。”

程遇行問周淮舟,“那初中呢,我記得周音上的是平安路中學,李淨也是。”

周淮舟一副“我辦事你放心”的姿态,“問了問了。李淨初一的時候,剛開始被人欺負。有一天突然不知怎麽了,欺負她的人,叫什麽來着?對......逆乙。逆乙在升國旗的時候跑上臺,對着話筒向李淨道歉。全校師生都震驚了。老師上去将他拉下來,他就像着魔一樣,一直說着對不起。”

程遇行不解地問:“發生了什麽事?”

周淮舟一攤手,“不知道。周音說的挺玄乎,逆乙就像着了魔一樣,害怕地看着李淨。後來這個逆乙,莫名其妙地,精神有點不太正常。上課中間經常發生幻覺,說有人露着獠牙,披頭散發在窗外看着他。逆乙這種情況怎麽上學?一時間學校人心惶惶,和逆乙同班的孩子,更是沒法兒上課了。逆乙沒幾天就退學了。”

程遇行問:“那之後,沒有人再欺負李淨了嗎?”

周淮舟回答:“周音說,之後大家都躲着李淨走。因為有傳言,李淨鬼上身,纏上誰,誰就會死。李淨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學了。”

程遇行想了想,“初一的李淨,應該是她的養父母,被鄰居舉報,她又回到了孤兒院。過了一年,李淨被李蕙收養。上了李蕙任教的中學。也将之前的蘇小妓,改名為李淨。”

周淮舟說:“你哪天讓李淨來我咨詢室吧。這個女孩的秘密太多了,要想幫她徹底解開那些死結。

我得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程遇行說:“嗯,我來勸她,去進行心理疏導。”

周淮舟點點頭,“越快越好。”

程遇行有點擔憂,“你有把握能幫她嗎?讓她接受心理治療,無異于讓她再次站在懸崖邊上,和懸崖對望。”

周淮舟,“說實話,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李淨像個謎,我沒有把握獲得所有謎底。但是正如你說,她重新和深淵對望。這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但不同的是,我在她看不見的旁邊站着,随時能拉住,要縱身一躍的她。”

程遇行沉思。

周淮舟看看時間,說自己還約了訪客,準備起身走人。

程遇行讓周淮舟把負責自己的住院醫生喊來,他想和醫生協調出院的事。

周淮舟怒目圓睜,“程遇行你不要命了?不好好住院休息,小心以後鼻歪眼斜,嘴角流哈喇子。跟隔壁吳老二似的,瞅誰都渾身發抖。

而且......叔叔阿姨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程遇行坐起來,“誰讓你告訴我爸媽的?”

周淮舟結結巴巴地辯解,“叔叔阿姨本來旅游就快回來了,給你打電話你不接。阿姨就把電話打我這兒了。我想,你姐不也一起去旅游了嘛。我說你被壞人輕輕地揍了一下。”

程遇行喊:“輕輕揍了一下?壞人是我親戚?壞人給我撓癢呢?還是沖我揮着小粉拳撒嬌呢?”

周淮舟撇嘴,“難不成說,你被小混混開了瓢?腦子好不好使,以後癱不癱的,傻不傻的另說?”

在程遇行進一步發飙前,周淮舟一溜煙跑出了病房。

·

程遇行的父親,程正梁。

他是已經退休的省教育局局長。

母親是一個家庭主婦。

程遇行有一個大自己三歲的姐姐。

程遇行和父母,姐姐的關系很好。

從小父親雖忙,但程遇行像學校運動會,畢業典禮,彙報表演等重要的日子絕不缺席。

母親做家庭主婦前,是市派出所一名內勤警員。

程遇行小時候身體并不好,大概因為早産,經常病怏怏的,連幼兒園都沒怎麽上,基本在家養病了。

他的母親一直很自責,因為派出所當時有個大案要加班。

她勞累過度,導致不足月的題安早産。

程遇行的母親,毅然決然辭了自己的工作,在家安心照顧丈夫和兒子女兒。

在她的悉心照顧下,程遇行上小學之後,身體漸漸好了起來。

甚至曾經病怏怏的孩子,考上了警校,以優異的成績畢業。

程遇行的姐姐已經出嫁,有了三歲的兒子。

程遇行和父母不住一起,因為他的工作經常要熬夜,為了不打擾睡眠不好的父親,他自己租了間小公寓。

在程遇行遇到小混混的前幾天,他的父母去海南島散心去了。

程遇行的母親看到自己兒子頭上的紗布,心疼得直流淚。

程遇行的父親說:“你媽在電話裏,一聽周淮舟說你住院了。急得當時拉着你姐就往機場趕。”

程遇行的姐姐程萍打水回來,聽到父親這麽說,沖他擠了擠眼睛,“你別聽爸現在這麽淡定的語氣。當時他跑得比媽還快呢,連給你買的芒果和椰子,都忘在了酒店。”

程遇行連忙說:“您二老快別着急上火了,我這不是好好兒的,一點事沒有嗎?醫生說我很快就能出院了。”

程萍不由分說地對程遇行說:“就你這種情況,即使醫生準許你出院,回了家,也給我在家老老實實躺半個月。”

程遇行皺眉,“姐,我很忙的好不好?”

“人民警察為人民。我下期稿件就以你為原型,好好歌頌一下人民警察,對滿頭白發父母的眼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程萍是電視臺記者。

“別別別,我錯了還不行嗎姐?

對了,姐,今天是不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程遇行找話題岔開姐姐的話。

程萍白了程遇行一眼,“快什麽樂,我快三十的弟弟,連對象都沒有,我能快樂得起來嗎?”

程遇行知道,程萍下一秒,就要把話題扯到她,是如何為自己嘔心瀝血,精挑細選了幾個相親女孩,而自己将她們通通放了鴿子的事了。

程遇行連忙躺下,“哎呦呦,我頭疼了,我要睡一會。爸媽,你們能不能把你們呱噪的女兒轟出去?”

三天後程遇行就出院了,作為交換條件,他每天晚上要回父母家住。

程遇行的媽媽每天煮好飯,熬好補身子的湯,等兒子回家。

這天程遇行下班稍微早一點,回到家看到客廳有人,和程遇行爸爸聊着什麽。

“有客人啊?”程遇行問媽媽。

程遇行媽媽點點頭,用嘴型說:“找你爸辦事的。”

程遇行路過客廳,禮貌地和客人打招呼。

端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脊背挺直,頭發高高盤起,一絲不茍的妝容。

精神幹練,剪裁考究的職業裝,精致的黑框眼鏡。

她微笑着對程遇行的爸爸說:“這是程局長的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

程遇行的爸爸為他介紹這個女子,“這是平安路小學的任倩副校長。”

程遇行伸手,“您好,任校長。”

任倩爽朗地擺手,“副的,副的。”

程遇行的爸爸說:“馬上就是正的了。”

任倩聰慧地朝程遇行的爸爸眨眨眼,“領導,看來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程遇行的爸爸笑了笑,“你為平安路小學做的貢獻,有目共睹。”

程遇行看着任倩,突然腦子裏閃出周淮舟的話,他問任倩,“您說,您是平安路小學的副校長?”

任倩說:“是啊。”

程遇行看着任倩,“或許,你認識李淨?”

任倩怎麽也沒想到,程遇行會來這麽一句,沒來由的話。

但她還是幹脆利落地回答:“李淨,我沒有印象,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程遇行沒回答任倩,繼續看着她的眼睛問:“那蘇小妓呢?”

任倩一怔,像被電擊中一般。

但她很快調整了面部表情,輕松愉快地回答程遇行的問題:“蘇小妓......蘇小妓......我也沒有印象哎。是什麽人?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任倩轉而笑着對程遇行爸爸說:“您看,我這個副校長還是失職,竟然不知道自己學校的學生名字。”

說着,任倩轉身,将包裏的一個盒子拿了出來,放在程遇行家茶幾上,微笑着對程正梁說:“領導,您先別拒絕,我可絕對不是送禮。知道您喜歡下棋,所以我送您一副象棋。這禮物不值什麽錢,但禮輕情意重,我由衷感謝領導的提拔。”

“使不得,快拿回去。”程正梁說着将盒子,塞回了任倩手中。

任倩淺笑,“領導,俗話說,送禮送金不如送心。您看這也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您不能拒絕我的心意呀!”

程正梁說:“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啊。”

任倩起身告辭,程正梁眼神示意程遇行,把任倩提來的其他大包小包的補品,放回她車上。

程遇行提着東西,追上了任倩的電梯。

客套了幾句,任倩知道,程遇行還要問之前的問題。

她是聰明的女人。

她主動開始找回原來的話題,“對了,您剛才問我,認不認識蘇小妓?我現在想起一點,她好像是我的校友,文文靜靜的,成績很好。”

程遇行問任倩:“只是校友嗎?你們之間沒有什麽過節嗎?”

任倩嬌笑着說:“您說哪兒的話?我媽經常說,我小時候膽子太小,跟人也是和和氣氣,吃了虧也不說的那種孩子。”

程遇行看着任倩的眼睛。

任倩的眼睛,沒有逃避,直直地看着程遇行,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

程遇行想起周淮舟描述那些十幾歲的校園施暴者,花樣百出折磨人的手法,就覺得面前這個女人的可怕——

他們施暴,然後忘記。

繼續走自己的路,一帆風順。

而那些遭受過暴力的人,永遠活在痛苦中。

“你真的不記得,你是怎麽欺負蘇小妓的嗎?”程遇行一字一句地問任倩。

任倩迎着程遇行的目光,淺笑嫣然:“我真的不記得。您非要說過節的話,學生時代,誰和誰沒有鬧過別扭?您的學生時代,沒有嗎?”

任倩将煙頭燙,剪頭發,拍□□這些叫“鬧了一點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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