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牌坊

牌坊

程遇行坐在審訊室,對面坐着炎焱。

程遇行問:“你從幾歲來到翰興市?”

炎焱說:“護校中專畢業,十五六歲左右吧。”

“中專在哪上的?”

“我在哪兒上中專,和案子有關系嗎?”

“我來替你回答,你出生于疆南省雞寨村。十五歲從疆南省護校畢業,回到了你母親下鄉前的城市,翰興市。”

炎焱不說話。

程遇行繼續說:“其實你來翰興市,只是為了來找這三個人。和你母親一起下鄉的知青。對嗎?在雞寨村發生了什麽事?那件事讓你換了名字,找到火葬場的工作,在這個城市安定下來。你不結婚,不要子女,是你知有一天你要走上這條路,對嗎?你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炎焱笑了笑,“程警官,我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

程遇行擡起手腕看看時間,淡定地看着炎焱:“我的同事三天前,已經坐上了去疆南省的高鐵。算時間,現在已經到了雞寨村。真相馬上就能水落石出。你如果現在承認,屬于主動交代。”

炎焱低頭,半晌,她擡頭對題安說:“警官,你別蒙我。我犯的這事兒,再主動交代,都免不了一死。我說。但是......我要記者在場。”

程遇行想了想,“可以。”

程遇行叫來了程萍。

炎焱看着程萍,程萍做自我介紹。

炎焱打斷程萍的自我介紹,“你是誰不重要,我只要你保證,我的話能被報道出來,我親眼看到報道,我才會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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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到嗎?”程萍看了看程遇行,點點頭,“如果能證明你說的,是事實,不是你的杜撰。”

炎焱聳聳肩,“當然。”

程萍拿出筆記本和錄音筆,“請開始吧。”

炎焱看向審訊室的牆,那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堵牆。

但炎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

她應該是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

三天前的江喻白和肖鳴剛下火車,他們需要乘大巴,再轉乘去縣城的小巴。

最後靠運氣攔一個馬車,才能到達雞寨村。

江喻白和肖鳴從馬車上跳下來,和馬車主人說了感謝,付了他路費。

江喻白看看周圍,他感嘆道,“這年代,居然還有如此蔽塞落後的山寨。”

一條河從雞寨村中間穿過,兩邊是木結構的吊腳樓。

村口有牌坊,字跡已經不清。天色已晚,無法辨別。

按牌坊的年代來看,這雞寨村不是出過舉人一類的文化人,就是出過寧死不嫁二夫的烈女。

天色已晚,江喻白和肖鳴走過青石板鋪成的路,穿過古色古香,大概是明清時候建的,幾個家族祠堂。

來到了這裏,唯一一家可以歇腳露宿的人家。

這戶人家是縣城派出所,幫江喻白和肖鳴聯系的。

這戶人家太爺爺輩的人去世之後,爺爺年輕時帶着兒女離開了雞寨村,去了縣城做一點小買賣。

但祖宅還在雞寨村。

江喻白和肖鳴輕輕推開那戶人家,吱吱呀呀的祖宅大門。

院子裏、房檐上已經長滿了一人高的雜草。

一個已經坍塌大半但雕刻精美的影壁,說明這家在以前也算是大戶人家了。

聽到聲響,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從裏屋走了出來,落落大方地和江喻白肖鳴握手:“是外省來的警察同志吧?歡迎歡迎。我家的祖宅幾十年沒人住了,荒蕪得很,條件不好,委屈二位同志了。”

江喻白和姑娘握手,派出所民警給他們聯系的人叫沐軍,是男的。

小姑娘很開朗,笑着主動介紹自己:“我叫沐陽陽,是沐軍的小女兒。我爸身體不好,去年做了心髒搭橋手術。而且很不巧,他上禮拜遛狗的時候摔了一跤。我正好在放暑假,所以自告奮勇來招待二位同志。”

江喻白說:“給你家添麻煩了,沐陽陽。打掃房子辛苦了吧?”

江喻白看到雖然院子裏雜草叢生,但屋裏已經打掃得一塵不染,兩張活動床上已經鋪上了幹淨的被褥。

沐陽陽笑着說:“不辛苦,就是這條件太差勁。不過好在,您二位只是辦案。說實話,這村子讓我常住,我也受不了。沒WIFI,沒外賣,手機信號時有時無,連快遞都得三四個月才能寄到。”

沐陽陽準備了很多高科技東西,有太陽能燈,車載冰箱,煤氣小爐子,一次性碗筷,折疊板凳蚊帳等。

連簡易馬桶都買了。

沐陽陽說着打開車載冰箱,拿出她買好的肯德基,“二位同志,今天晚上咱們吃烤雞行吧?”

江喻白肖鳴忙點頭,“可以可以。沒問題。”

沐陽陽很開朗很健談,她正在上大學,是露營協會成員,愛看懸疑破案劇,對江喻白肖鳴要了解的案子,興趣很大。

聊了一會兒美劇《犯罪心理》,沐陽陽回自己房,讓江喻白和肖鳴早點休息。

江喻白認床,在陌生的地方,總是睡不踏實。

江喻白在行軍床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間他隔着蚊帳,看到有張臉趴在窗戶上。

那張臉滿是皺紋,在月光下,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江喻白後背浸出細密的冷汗,他用手摸到枕頭下的防身匕首,猛地掀起蚊帳,對着窗外喊:“誰?”

那張臉消失了。窗外又恢複了平靜。

江喻白的喊聲将肖鳴驚醒,肖鳴打着哈欠問梁落,“江哥咋了?”

江喻白說:“沒事,我做了個夢,你繼續睡吧。”

江喻白默默躺了下來,他拿出iPad,看程遇行發給他的關于炎焱的案件材料。

江喻白知道,從他們來的那一刻,就有人在背後看着他們。

這個閉塞不通人煙的村莊,究竟在三十幾年前,發生了什麽事?

江喻白一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窗外有指甲撓玻璃的聲音,江喻白走了過去——

一張慘白的臉猛地貼在了玻璃上,一個渾身濕漉漉,披頭散發的女人,咧着嘴,面容扭曲,詭異地呢喃:“看看這裏吧......看看這裏吧......”

江喻白腦子“嗡”的一聲,他向後退了幾步,離開了窗戶。

他反應過來,還有門!

江喻白跑過去用力關上門,門怎麽也關不上。

江喻白從門縫裏看到,女人眼瞳散發着猩紅的血光,像蜘蛛一樣,朝着自己爬了過來。

江喻白轉身就跑,他的身後傳來古怪鬼魅的譏笑,如影随形,“看看這裏吧......看看這裏吧......”

“江哥......江哥......你醒醒。”江喻白的耳邊傳來了肖鳴的聲音。

江喻白掙紮着想要醒過來,可是似乎他被魇住了,動彈不得。

他的耳邊回響着鬼魅的回聲:“看看這裏吧......看看這裏吧......”江喻白像是一腳踏空,跌入深淵似的。

他的四肢猛地一動。

江喻白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兩張同款疑惑的臉,穿着防曬衣的沐陽陽,頭發如雞窩一樣,叼着牙刷的肖鳴。

肖鳴說:“江哥你是做噩夢了吧?”

江喻白的心髒,此時還在劇烈地跳動着。

夢裏的一切太真實了。

沐陽陽端來一杯水,“給,江哥,喝口水會好一點。”

肖鳴嘴裏冒着泡泡,“喊你半天都沒醒,夢到啥了這麽誇張?你這樣,你現在說一下,她叫啥?”

肖鳴指着沐陽陽說。

江喻白不明所以地說:“沐陽陽啊,怎麽了?”

肖鳴說:“你多說幾回。”

“為什麽?”江喻白不知道肖鳴,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沐陽陽噗嗤一聲笑了,“江哥,肖哥的意思,是我沐陽陽的名字,陽氣旺,辟邪。”

三人早餐吃了一點簡易沖泡的牛奶米糊和餅幹,就準備出發去村子裏了。

肖鳴看着祥和平靜,如世外桃源的村子感嘆道:“這裏要是被開發出來,保證比鳳凰古城還火。”

沐陽陽拿着相機拍照,“我還是第一次回來,沒想到,這裏這麽美。肖哥你說旅游開發,那是不可能的。我爸說,我爺爺當時走出村子,那是在祠堂被族長在族譜上劃了名字的。後來更多的年輕人走了出去。留下來的,都是自覺自願守護家鄉的老人。這麽個世世代代封閉的山村,怎麽可能讓那麽多陌生的人闖進來?”

江喻白想起了昨晚窗外的那張臉。

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是夢還是現實?

三個人來到了牌坊下面,肖鳴看着牌坊說:“昨晚上天黑,看不清上面的字。你們看看,這寫的什麽?”

江喻白仔細辨認,這個牌坊是木制的,上面的彩漆大多脫落,“似乎是貞烈二字。”

肖鳴左看右看,“貞還有點像,烈字就勉強了。”

“你們看,這裏還刻着小字。”沐陽陽指着牌坊的背面說。她迅速拿出相機拍下來。

牌匾背後的小字更是模糊不清,但從上自下,有幾行是可以看到的。

江喻白知道了,這是按年代排列下來的貞潔牌坊。

這個牌坊不是為一個人而立,而是一群女人的牌坊。

“客氏......襄氏......昭氏......”江喻白看着一個個女子的名字,背後是多少條無辜的生命和凄苦的人生。

江喻白感嘆,“這座牌坊下埋着多少被封建殘害的靈魂。”

沐陽陽說:“咱們快走吧,我站在這牌坊下覺得陰森森的,瘆得慌。”

三人沿着河邊走了一會兒,沐陽陽指着一座吊腳樓,“按我爸爸描述的,應該就是在這裏。”

“這是你誰家來着?”肖鳴問沐陽陽。

沐陽陽撓頭,“具體我也說不清,好像是我爺爺的表姑家的女兒的婆婆?”

肖鳴笑:“這親戚可真夠親的。”

沐陽陽也笑了,“我爺爺沒有兄弟姐妹,所以出村的時候孑然一身。現在在世的,能說的上話的,沾親帶故的,就是這個了。”

三人來到這個婆婆家,婆婆已經九十幾歲高齡,穿着繡工精美的民族服飾。

老人家坐在院子裏的陽光下,用一把銀梳子不緊不慢地梳着,足足有一米長的頭發。

“婆婆您好,我是沐福的孫女兒,沐陽陽。”

“誰?”婆婆指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聽不清。

沐陽陽又提高了聲音,“您好,我是沐福的孫女兒沐陽陽。沐福您知道嗎?”

婆婆想了想,“小福子啊......”

看來婆婆雖然耳朵不好使,腦筋還清楚。

沐陽陽扯着嗓子給婆婆介紹了肖鳴和江喻白,并表明來意。

剛喊了幾句,沐陽陽就吐着舌頭嘟囔,“和婆婆交流太費嗓子。”

如沐陽陽所言,這村子裏年輕人都出去了,知道那段歷史的,只有這些守在這裏的老人。

“你們是什麽人?”這時從屋裏出來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人。

肖鳴和江喻白拿出自己的警官證給老人看,并說明來意。

老人擡起頭眯着眼睛,看了看沐陽陽,“你爺爺是沐福?你爺爺比我大十歲,他小時候經常帶我們這些小孩子一起玩。是我們的孩子王。自從他離開村莊,我們再也沒見過面。他現在還好嗎?”

沐陽陽說:“奶奶,我爺爺腦梗,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那個老人嘆了口氣。

江喻白趕緊問老人,“您知道那時從外省來了幾個知青的事嗎?”

老人點點頭,“我知道,我那時二十多歲。有天從大城市來了四個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他們就住在村口的知青點,但那房子已經塌了。”

江喻白拿出錄音筆,他知道,在老張家拿到的那張照片,很有可能就是在村口的知青點拍的。

老人繼續說:“幾個娃娃都很好,幫村民種糧食種菜,開班教孩子們識文斷字。”

“江蓉您有印象嗎?”

“江蓉啊,知道。她是知青中唯一的女娃娃,漂亮水靈,有文化。我結婚,她還送了我一塊手絹。”

“她怎麽了?”

“我嫁到鄰村,幾年之後回娘家。聽人說,她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江喻白問。老人突然就不說話了。

像是有什麽忌憚一樣。

江喻白說:“奶奶,以前的往事牽扯着現在幾條人命。我們不遠千裏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弄清當時發生了什麽事。這是辦案需要,希望您理解。”

半晌,老人擡起幹枯的手指,指了指後山的方向,“江蓉就在那兒。”

“您是說,江蓉的墓在那兒,還是江蓉死在那兒?”

“江蓉死在那兒,她沒有墓。不過,那兒立着一個塔,用來鎮她......她們的魂魄。”

“她們?您是指牌坊上的那些女子嗎?”

“是......也不全是。有的女子沒資格上牌坊。”

“怎樣的女子有資格?”

“自盡的有資格。會被寫在牌坊上。被沉湖的沒資格。會用鎮妖塔鎮住她們的魂魄,讓她們永世不得超生。”

江喻白問:“那江蓉是哪種?”

老人說:“江蓉是被沉湖的。”

江喻白一驚,“您說的是三十多年前,被沉湖?”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已經是解放後十幾年的事情了。

老人說:“是。江蓉被放進豬籠,綁上石頭,沉入了湖底。”

沐陽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要将她沉湖?”

“因為按照族規,她的丈夫死了,她就得跟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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