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守墓
産婦
江喻白搖搖頭,“我光感受那詭異的氣氛了,沒注意到桌子上有什麽?”
程遇行說:“餐桌上放着一個盤子和一副刀叉,盤子上放着一塊牛肉。
帶血的,生牛肉。”
江喻白回頭看了看那個別墅,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程遇行來到了法醫鑒定中心。林姐正和兩個刑警,從解剖室走了出來。
他問道:“林姐,辛苦了,怎麽樣?
孩子的死因是什麽?”
林姐說道:“死者眼結膜下有出血點。
口腔內部黏膜有表皮脫落,說明嘴部受到過外力壓力。
孩子的腦後枕部的頭發,斑禿了一塊。腳後跟表皮有磨損,應該是窒息時掙紮導致的。
孩子的咽喉裏有化學纖維。
跟現場采集的枕頭,纖維材質一樣。
綜合各項結果,我懷疑孩子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而且是被枕頭捂死的。
毒化結果還沒出來,但我基本能确定死因了。”
程遇行說:“那現在枕頭就是重要物證。枕頭上的DNA提取,就麻煩您了。”
林姐說:“好的,有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程遇行回到警隊,給當時負責,國貿大樓女子跳樓案的警察打了個電話。
他的直覺告訴他,孩子的死亡和他母親的死亡有關系。
警察證實,當時跳樓的是一個哺乳期的母親。
目擊證人,監控,現場痕跡都表明,這個母親是自殺,不是他殺。
程遇行問:“她有沒有産後抑郁症?”
警察說:“家裏人都否認,她有産後抑郁症,但是她的确在精神科有就診記錄。
而且,她手上有割腕痕跡,有急診科的急救記錄。”
挂了負責案子警察的電話,程遇行陷入了沉思。
這時,信息提示聲傳來,是林姐發來的。
“枕頭上檢出了孩子奶奶,孩子爸爸,孩子媽媽,孩子姐姐,孩子嬸嬸的DNA。”
“沒有鄰居老太太的嗎?”
“沒有。”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林姐。辛苦了。”
這時候,有一個電話進來。
程遇行接起來,是死亡孩子的爸爸打來的。
“警官......我女兒肯說話了......
她說:‘是嬸嬸,拿起枕頭悶着弟弟的頭。’
果然是那個賤人!
警官,一定要判她死刑!
我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給我兒子抵命!”
程遇行确認:“您兒子出事的時候,您女兒在櫃子裏嗎?她親眼看到,是您的弟媳,把孩子悶死的是嗎?”
男子咬牙切齒,“是的,當時人太多,都是些來送賀禮的大人。
我女兒覺得無聊,就躲在卧室櫃子裏玩。
正好看到那個賤人走進房間,殺死了她的弟弟。
我可憐的孩子......”
電話那頭的男人,又哽咽了起來。
程遇行問:“你平複一下心情。我想問一下,當時您愛人是不是,有點産後憂郁症?”
男人立即否認,“沒有。
她每天都很正常,也很少見她不開心。
她不用工作,不愁吃穿。
她用的,孩子用的,都是最好的。
我媽怕月嫂不盡心,特意住下來幫着帶孩子。
現在有幾個家庭,能達到這樣的條件?
我們單位的女員工,很多都是上着班去儲物室擠奶。”
程遇行說:“您說的是物質方面,我是指精神方面。
您的愛人是否,在帶兩個孩子的過程中,有情緒低落或者興致不高的時候?
您有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男人說:“沒有異樣。都很正常。
她從沒有抱怨過什麽。
她是那種很容易滿足的人,沒有什麽大起大落的情緒。”
程遇行說:“我在你家發現了抗抑郁藥。”
男人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開的藥。完全不知道。”
程遇行說:“好吧,那你有什麽情況,再聯系我。”
他想了想,小女孩的年齡那麽小,看到兇殺過程,是很大的心理陰影,說不定會影響她的一生。
找周淮舟及時幫孩子做個心理輔導,可能會好一點。
周淮舟答應得很爽快,劃錢也很爽快。
程遇行讓肖鳴和歐陽臺拿着逮捕令,先抓了孩子的嬸嬸。
周淮舟和程遇行則趕到出事別墅,男人很感激地迎他們進去,并從抽屜裏取出一萬塊錢塞到他手裏。
周淮舟說:“這位人民的好警察給過錢了。”
男人忙說:“不行,不行,不能讓警官破費。
您收我的錢。
要不然我心裏會不安的。”
周淮舟說:“好吧。但用不了這麽多。”
他象征性地拿了幾張人民幣,把剩下的遞還給了男人。
周淮舟看了程遇行一眼。
程遇行秒懂,“看看人家多大方,瞧你那摳搜兒的樣兒。”
男人帶着他們去二樓,兒童玩具房。
他女兒在玩具房。
程遇行和男人退出房間。
周淮舟給孩子做心理輔導,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男人說,請程遇行随便坐一會,他得去醫院看看母親。
母親自從看到孫子慘死,暈厥之後,在醫院一病不起。
今天早上醫院打來電話,說住院費不夠了,要他過去繳費。
程遇行問:“你不是有個弟弟嗎?”
男人說:“是啊,我弟弟在醫院,陪着我母親。
我弟弟沒本事,他出不起醫藥費。
不過這點醫藥費,對于我來說,不算什麽。
況且,他娶的那個賤人,殺了我的孩子。
要不是我母親病了,需要人照顧,我又走不開。
我跟我弟弟兩口子,早就斷絕掉關系了。”男人匆匆離去。
樓上周淮舟還在給孩子做心理疏導。
程遇行在房子裏四處轉,腦中在還原着當天的場景。
他走到書房,看到書櫃上的書。
他拿出一本關于寶寶喂養的書,想在上面找一點線索。
結果發現在一排書後面,似乎藏着一個筆記本。
程遇行打開,映入他眼簾的是娟秀的字體。
是這個房子裏跳樓去世的女主人寫的!
程遇行翻到了第一頁,她寫道:“醫生讓我記錄陣痛時間和次數。
現在還沒有感覺,期待和腹中寶寶的相見。
媽媽愛你,我們都要勇敢哦。”這句話的下面,是寫着滿滿“正”字的一頁。
第二頁,沒有了“正”字,只有一條條深深的筆痕。
程遇行大概算了一下,她在産前陣痛了六百次左右。
疼了二十多個小時。
程遇行繼續翻了下去。
“在病床上,下身側切撕裂,連呼吸都是疼的。”
“第一個晚上靠着冰塊活下來的。”
“我的身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世界安靜得,好像只剩我一個人。”
“我咬着被角。//下/////身/////就/被火灼燒。”
“老公給我找了最好的單間,最好的月子餐,但為什麽我就是想流淚。”
“又堵nai了,/乳//腺//炎,發燒到四十度。
我已經意識模糊。我要喂奶,不能吃藥。”
“孩子晚上醒來十七回,我整晚都睡不着。”
“我看到鏡子裏的自己,胸前的大片nai
漬。
蓬頭垢面,臉色蠟黃,身材臃腫,像一只笨拙的企鵝。”
“我突然就流下淚來。”
“我看到了他手機裏的短信,美術學院的一個女生,邀請他去看畫展。”
“他哪是懂畫的人?但他在微信聊天記錄裏,對世界名畫侃侃而談。
我能感覺到他的興奮。”
“孩子吃多少,什麽時候拉,濕疹怎麽護理,他全不管。”
“他不抱孩子。只在拍滿月照的時候抱了一次。”
“孩子看到陌生的爸爸,哇哇哭了起來,他在攝影師面前臉色很尴尬。”
“他媽媽總是說:‘這是女人的活兒,你哪會幹這個?快去休息吧。’”
“很奇怪,我不是一個喜歡抱怨的人,這次居然寫了這麽多。”
“今天我看到櫃子上的酒瓶,突然腦中就浮現出,它破碎後劃在我手腕上的樣子。我驚呆了。”
“今天在輔導女兒作業的時候,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女兒輕輕給我蓋了一個毯子,為了你們,媽媽要堅強。”
“孩子滿月,親戚來看望,每個人指手劃腳,問我的奶,夠不夠孩子吃。
她們要看一看,甚至摸一摸我的//ru//房,好像我只是一個産//nai/的機器。
沒有尊嚴的機器。
沒有一個人,關心我生産難不難,産後恢複得好不好?”
“nai水不夠,他媽媽開始有意無意,在我面前提起。
當時她的nai水有多好,多足,她從來沒有餓過自己的孩子,她才是稱職的媽媽。”
“而我,連自己孩子都喂不飽,我連動物都不如。”
“産後撕裂傷口發炎,老公沒有過問,他只關心産後多久可以//同///房////。”
“我總是莫名其妙的流淚,我想我不太好。”
“好想被人抱抱啊......不帶任何想法的......只是因為心疼我......對我說......你已經很好了......你是個好媽媽......你該好好休息一下......”
“ru////頭皲裂,孩子的牙齒像刀,每吸一下,我都顫抖一下。”
“最痛苦的,是永遠都是一個人。”
“我像被密封在了一個塑料袋裏,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我确實是生病了,醫生給我開了藥。我如果要吃藥,就要停掉母乳。”
“他和他媽媽站在我的對面,指責我矯情。”
“我從生産的鬼門關回來,現在站在了懸崖邊上。
我離死亡如此之近,你卻說我矯情。”
“我本來也不打算吃了,我要給孩子留足母乳,我就要離開了,我太痛苦了。”
“我精疲力盡......”
“我的每一寸骨頭,已經碎了......”
“他借口應酬,已經好幾天都不回來了。”
“我今天要去醫院複檢,拉開副駕駛座,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生坐在副駕駛。”
“她說:‘麻煩嫂子坐後面吧。’”
“我在後排,聽着他們談笑風生。我不生氣,我沒有生氣的力氣......”
“失望攢夠了,希望已經離開了。”
“眼前人已非彼時人,兩兩相望,只餘失望。”
“我睡着了,夢到我站在領獎臺上,手裏拿着我獲獎的畢業作品。”
“我夢到大學時異地戀的男朋友,在我生病的時候,晚上坐了六個小時的火車,趕到了我面前。”
“那時,被人真心呵護着的自己......”
“我醒來了,淚流滿面。”
“我最近很恍惚,今天甚至差點将燙的奶,喂給了孩子。”
“我甚至站在窗前,想抱着只有幾個月的孩子跳下去......”
“我想我該走了......在病情更惡化......傷害到孩子們之前......”
這時,肖鳴的電話響起。
“隊長,我查了跳樓女子耿書其的生産記錄。
她雖然是生二胎,但骨盆窄,産道窄。
加上麻醉藥過敏,不能做剖腹産。
産前陣痛二十個小時,鐵床被咬出牙印。”
程遇行問:“當時她的丈夫,不在身邊嗎?”
肖鳴說:“他丈夫在啊,在玩游戲,看股票,打電話。
忙的很。
晚上就直接去對面酒店,開了房休息了,早上才來。
他愛人在産房的時候,他去應酬了。
醫生出來喊了幾遍,都不見人。
她的婆婆倒是在,人家也是到點睡覺,到點吃飯。所有人只是在等一個結果。
她生産的過程,好像被人忘了。
孩子生不出來,所有助産師都上陣了,撕裂側切。
産婦暈厥三回,心髒驟停兩回。
最後,孩子用産鉗夾出來的。
産後大出血,刮宮,縫合。
那産婦從産房出去的時候,大半條命都沒了。
醫生後來在病床上發現,她疼到極致咬碎的半顆牙。
見慣了生死的醫生說了一句,‘産房中不乏陪在妻子身邊的好丈夫,孩子身邊的好爸爸。
但這場子嗣的綿延,讓我看盡了男人的涼薄與懦弱。’”
肖鳴嘆了一口氣,“這麽看,她跳樓的種子早就埋下了。
最後推下她的那雙手,就是她的親人。”
挂了肖鳴的電話。
程遇行看了看手裏的筆記本,覺得它沉甸甸的,像是浸滿了鮮血。
這時,江喻白打來了電話,報告調查結果和逮捕結果。
“隊長,死者的嬸嬸,已在家中被我們抓獲,現在預審老薛,正在審她。
還有你讓我調查的,對面老太太。
老太太叫空同虞。”
程遇行問:“空同是她的姓氏?”
江喻白說:“是啊。這個名字和她的人一樣,神秘。
我查了一下,确實有空同這個姓,是歷史比較久遠的古老姓氏。”
程遇行問:“還有什麽信息?”
江喻白說:“這個空同老太太的家族,在這個地方至少住了有兩百年。
之前這裏還是山中的荒野。
房子不行了,就在原址上蓋,反正是不挪窩。
開發商來談了N回,多高的價格也白搭。”
程遇行算了算,“兩百多年?那是清朝嘉慶年間,就住這兒了?”
江喻白說:“是啊。怪不得有一股古墓的味道。
這個空同老太太,退休前的工作是,考古研究員。
這考古研究倒是和她挺搭。
老太太今年八十八歲,丈夫孩子都已經病逝。
現在一個人住在這幢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