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鬧鬼
鬧鬼
聞毅一只眼睛睜着,一只眼睛閉着,臉上是驚恐的神情。
程遇行現場勘查的時候,發現聞毅似乎很相信鬼神之說,在家裏挂了很多辟邪的東西。
刑偵科的同事在取指紋。
程遇行跟保安隊長說,“請你調取一下監控。”
因為程遇行發現,這個小區雖不大,但安保做的很好,到處都有攝像頭。
保安隊長說:“好的,好的,請您随我到保安室。”
監控裏顯示,沒有人出入過聞毅家。
只有對門的鄰居,三天前來過聞毅門口。
不過只是敲了敲門,聞毅沒反應,就走了。
鄰居回憶,她只是做了餃子,覺得聞毅一個人在外地不容易,給他送幾個餃子而已。
是密室殺人嗎?
兇手是怎麽瞞過監控,進入聞毅家?
為什麽現場也沒有兇手留下的印記?
程遇行決定在指紋比對和屍檢結果出來之前,從已知的線索入手。
聞毅褲兜裏裝着手機,程遇行回撥給了他最後聯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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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五天前打的。
通話時間二十分鐘。
通訊錄裏的名字是小山子。
電話裏傳來不耐煩的聲音:“喂,聞毅。你有完沒完了?”
“喂,您好。是小山子嗎?”
小山子聽出電話裏的聲音,不是聞毅的,于是問:“你是誰啊?”
程遇行說:“我是警察,想找你了解點情況。”
小山子顯然是被程遇行的身份吓了一跳,他磕磕巴巴地問:“警察?為什麽是警察?聞毅怎麽了?”
程遇行猶豫了一下,“他死了。
你是他最後聯系的人。”
小山子沒緩過來,“死......死了?
怎麽死的?”
程遇行說:“現在死因不明。所以有些情況,希望你如實回答,配合警方破案。”
小山子很緊張,“好好。我配合,我配合。”
程遇行:“你和聞毅是什麽關系?”
小山子:“我和聞毅是高中同學。
我倆高中畢業,都沒考上大學。于是我倆就商量,去翰興市闖一闖,找找工作機會。
但我家裏出了點事,聞毅就先去翰興市了。”
題程遇行:“他和你說過,來翰興市之後的事嗎?”
小山子:“剛開始他去了翰興市,有一個月沒找到工作。
第二個月他好像找到便利店,還是超市的工作?我記不清了。後來他興奮地說,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薪水高。
他還在工作的小區,找到了一個租金不貴的房子。
他還叫我去呢。
我說我家裏的事處理完就去。”
程遇行:“最後一次通話,聞毅和你說了什麽?”
小山子說:“他說,小區鬧鬼,他要搬家。之前好多次,半夜他給我打電話,說有鬼。
後來我被他打電話打煩了,就沒有接。”
程遇行警覺:“鬧鬼?他什麽時候對你說鬧鬼的?”
小山子說:“陸陸續續有快一年吧。
我感覺吧,是他精神出了點問題。
他說,他感覺家裏,老是有人盯着他看。
他還說對面那家鄰居有問題,老太太在家裏死亡,他還親眼看到老太太出了殡。
但那天他又見到了老太太。
還有他晚上巡查小區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跳樓了。
等他喊人過來的時候,屍體不見了,也沒有人跳樓的痕跡。
對了,還有一次,他說半夜有人按他門鈴。
他從貓眼裏,看到了門外,站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
程遇行問:“他從貓眼裏看?”
小山子:“嗯,半夜樓道老是有動靜。
有時候是長指甲撓門的聲音,有時候是嬰兒的啼哭。
他也不敢出去,只敢在貓眼裏看看。那一次看到女鬼,吓得他發燒了一個禮拜。”
程遇行:“他說他要搬家,是在最後一次通話,是嗎?也就是五天前?”
小山子:“嗯,是,五天前。
他說他去調查了這個小區,很久之前是一個亂墳崗。
後來開發商圖便宜,就買下了這塊地,用來安置拆遷戶。拆遷戶大多不知道這件事。”
程遇行:“之後你們再沒有聯系過嗎?”
小山子:“沒有聯系了。”
程遇行:“聞毅精神狀況怎麽樣?”
小山子:“警官您是想問,他有沒有精神病吧?
他之前肯定沒有,看起來都挺正常。就是有點膽小。
我和他是同學,他從小就膽小。
容易疑神疑鬼,瞎猜瞎想。
但現在,我懷疑他有精神病。
否則您說,一個正常人怎麽說自己,常常能看到鬼呢?”
程遇行挂了小山子的電話。
他回味着小山子的話,“貓眼。”
“貓眼。”“貓眼。”程遇行猜測,按聞毅的死狀,他會不會是閉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看過貓眼之後,倒地身亡的?
于是程遇行趕到了司法鑒定中心。
林姐和她的助手們,還在解剖聞毅的屍體中。
過了很長時間,林姐才出來,“程遇行,我能确定,聞毅是吓死的。
由于上次路風的事,我這次格外仔細。
我和助手将聞毅的屍體,裏裏外外翻了兩遍。
聞毅沒有基礎疾病。
不是被毒死的,不是機械性窒息,機械性損傷不致命,不是高低溫死亡,沒有電擊跡象。
那就只有心源性猝死一種可能。
聞毅的腎上腺素,高于正常值25倍。
心髒中夾雜鮮色血斑,心肌細胞大面積壞死。
沒有別的死因,就是吓死的。”
程遇行問:“如果他是趴在門上,看貓眼的瞬間死亡的。
理論上他是不是會呈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狀态?”
林姐想了想,“有可能。他在極度恐懼中,全身的肌肉是非常緊張的。
人的眼睛能夠一開一合,是靠上睑提肌和眼輪匝肌。
這時候突然死亡,肌肉立即收縮,僵硬。
上睑提肌和眼輪匝肌,沒有了腦神經的指揮,也失去了作用。
所以肢體是非常有可能,固定在死亡時樣子的。”
程遇行說:“那面部驚恐狀,也是由于面部肌肉的突然僵硬,而維持死時的狀況,對吧?”
林姐說:“是的。”
程遇行說:“那現在可以斷定,聞毅是在從貓眼看過外面之後,被驚吓而死。
他從貓眼裏看到了什麽呢?
對了,林姐,他的死亡時間是?”
林姐在電腦上打着報告,“死亡時間是四天前。”
程遇行給江喻白打電話。
江喻白此時正和歐陽臺,守在小區監控中心,翻看最近三個月小區的監控。
程遇行說:“你們重點看一下四天之前的監控。
林姐說聞毅死亡時間是四天前。”
江喻白說:“好的,我們會重點排查。”
程遇行:“那監控目前有什麽發現嗎?”
江喻白失落地說:“沒有異常現象。
整個小區井然有序,也沒有什麽靈異事件。
鬧鬼會不會是聞毅的臆想?”
程遇行開始對小區裏的人進行詢問。
大家表示,小區很正常啊,根本沒有鬧鬼啊什麽的。
對門的老太太,更是一臉茫然,“我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小夥子怎麽就說我死了,還給我出殡?”
小區不大,所以一共才四個保安。
其中一個保安回憶,“有天晚上我和聞毅值班。
後半夜的時候,聞毅按規定巡查小區。
結果不一會兒,他臉色慘白,慌慌張張地跑來喊我,說有人跳樓了。
我趕緊和聞毅沖出保安室,到了聞毅說的樓下。
哪有什麽跳樓的人?
連影子也沒有。
我還嘲笑他,年紀輕輕就眼花。”
另一個保安說:“有一次他跟我說,他坐電梯坐到了負二層。
我們小區只有一層地下室。
哪有負二層?
我覺得他是這兒有點問題。”保安指指自己腦袋。
保安隊長回憶:“那孩子吧,有點神神叨叨,膽子有點小,總是自己吓自己。
有一次不該他值班,他非要和我值班。他說他不敢回家,晚上有人按他門鈴。
我當時就給他調監控,給他看。
哪有什麽人按門鈴?都是他自己在那裏瞎想。
還有一次,我出去巡查,他在值班室。
我回來看到他,吓得躲在行軍床被子裏,我拉開被子,問他怎麽了。他的手抖着指了指值班室電話,說:“剛才有個電話打進來,電話號碼是......是我的手機號。”
我就問他:‘那你的手機呢?’
他說在他手裏,從來沒有離開。
可惜我們值班室電話,只有來電顯示功能,沒有撥打記錄功能。
看他那個樣子,把我也弄得挺瘆人。”
有一個鄰居說:“有次在小區碰上,我看他眼圈有點黑,精神有點恍惚,我就建議他去精神衛生科看看。
也不知道他去了沒有?”
一個養狗的鄰居說:“我家狗似乎不是很喜歡聞毅,一見他就喊叫,像是......
像是他身上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房東回憶,“幾天前,他跟我打電話說不租了,讓我退他押金和剩下一年的租金。
本來吧,合同是兩年,如果不到期,押金和租金都是不退的。
但我覺得他是外地來的,小夥子不容易,所以就和他協商,退租金不退押金。
他也同意了。
我給他的退租金記錄,您可以查一下。”
小區還有一戶沒人住。
據小區人說,這家住戶在城裏還有別的房子,這裏生活不便,所以不經常來。
所有能問的人都問了一遍。
程遇行的思緒如一團亂麻。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是不是聞毅有精神疾病,甚至是妄想症,吓死了自己呢?
程遇行和肖鳴再一次回到了案發現場。
這次他發現了抽屜裏的一張處方箋和病歷單。
處方箋上的寫的藥品名字,都是精神類藥品。
而病歷單上明确寫着,聞毅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
程遇行松了一口氣,死因終于找到了。
就在他準備離開現場的時候,他猛地回頭。
看着抽屜,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為第一次現場勘察的時候,他明明白白記得,抽屜裏什麽也沒有。
病歷單和處方箋是什麽時候出現,又是被什麽人放進去的呢?
如果是後來放進去的,很明顯,那個人是要讓警方往這個方向去想。
好得出聞毅,是因為自身疾病,發生意外的結論。
程遇行立即讓肖鳴拿着病歷單和處方箋,去醫院核實情況。
三個小時後,肖鳴反饋回來,病歷單和處方箋是僞造的。
翰興市所有醫院的精神衛生科,都沒有接診過聞毅這個病人,更沒有開過這樣的病歷單。
而處方箋上的醫生簽名更是奇怪。
翰興市根本沒有叫這個名字的精神科醫生。
如果有人僞造病歷,就是要掩蓋事實。
要掩蓋什麽樣的事實呢?
程遇行讓江喻白将監控拷貝回來,自己晚上加班要再過一遍。
他看着監控,确實就是正常小區的監控,沒有什麽異常。
程遇行揉揉發酸的肩膀,拿起桌上的眼藥水,給自己幹澀的眼睛滴了兩滴。
牆上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淩晨三點。
突然,程遇行像是發現什麽一樣瞪大了眼睛。
他将視頻進度條往前拉了幾秒,看了幾秒,暫停,又往回拉了幾秒。
他反複看了幾遍。
他一拍桌子,水杯裏的水還震了出來。
“找到了,找到了。”程遇行趕緊拿出手機,将這幾秒的視頻拍了下來。
他發現,有個遛狗的業主,明明前一刻是左手牽着狗繩,後一刻卻是右手牽着狗繩。
小區提供的監控視頻,經過人為剪輯!
程遇行帶着心中的疑惑,重新看了一遍一個月之內的視頻。
他這次發現了三個漏洞。
都是人為剪輯過的證據。
小區的業主們有問題!
程遇行第二天早晨,聯系了那家沒有入住的業主。
那家業主借口工作忙,挂了程遇行的電話。
程遇行從他的态度來看,這個小區确實有秘密。
他直接到了業主的工作單位,提出要見他。
這位業主自知逃不過,說出了真相。
但他否認自己參與了這件事。
他正是因為不想參與這件事,所以搬離了小區。
根據對業主的問詢,刑警隊迅速出警,将安瑞小區控制了起來。
程遇行在房東身上發現了一張磁卡。
在詢問中,房東供認這張磁卡,是可以通向地下室負二層的。
在地下室負二層,出警的人員,看到了令他們震驚的場面。
地下室的房間裏,有三十個監控畫面。
聞毅租的房子,每個房間都裝了監控。
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還有走廊裏的監控,值班室的監控,小區花壇的監控,電梯的監控,路燈消防栓上,都有監控!題安在地下室房間裏,還發現了一個電腦。
電腦連着外網暗網。
這臺電腦用一個unreal的賬號,發布過幾個直播,每次直播長達一年無間斷。
打賞收益換算成人民幣,這個賬號在幾年內,通過直播掙了九百萬人民幣。
直播內容就是租戶的生活。小區所有的業主,都是演員。
包括那條狗。
這個房間曾經被五個人租過,之前還有兩個女孩,而聞毅是最後一個。
監控将他們的隐私,通過直播讓暗網的人圍觀。
而被拍者一無所知。
暗網用戶給聞毅的“劇本”要求是“見鬼”。
程遇行念着“安瑞小區。”
unreal,unreal,不真實的,虛幻世界。
楚門的世界!
犯罪嫌疑人衆多。
只能單獨分開審問。
審訊室。
程遇行看了看開發商的資料。
開發商叫李塵。
程遇行開口問李塵:“你之前是個導演?”
李塵回答:“是。”
“之後下海做了生意?”
李塵回答:“是。”
程遇行問:“你很喜歡拍電影吧?
為什麽不繼續拍電影,而選擇做了商人?”
李塵轉轉自己手腕上的勞力士,“沒什麽。拍了幾個電影,反響不是很好。做生意更掙錢一點。”
程遇行盯着他:“電影不好看嗎?為什麽反響不好?”
李塵眼中閃出一瞬間的不屑和失落。
不屑來自于,他認為現在的觀衆審美不行,失落來自于自己的才華得不到施展。
程遇行突然問了一句:“你最喜歡的電影,是不是《楚門的世界》?”
李塵沉默。
程遇行追問:“你很想像彼得威爾導演那樣,導出舉世聞名,流芳百世的作品吧?
但你的理想在現實中碰了壁。
你的才華撐不起你的野心。
你把這個......稱為不得志?”
李塵忍着程遇行挑釁帶給自己的怒氣,“正因為有了垃圾觀衆,才有了那麽多垃圾電影。”
程遇行說:“哦?所以你不拍了,不玩了,退出了。”
李塵眼裏帶着藝術家特有的桀骜,“對,我不玩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我的作品不需要那些有眼無珠的人來評價。”
程遇行:“所以你幹脆蓋了一個小區,雇傭了群演。
用別人真實的人生,來滿足暗網那些人的偷窺欲。
同時滿足你的報複欲。
當然,你也獲得了巨大的財富。
如果不是聞毅因為被吓死,弄出了人命。
你還會繼續獲得財富。
獲得用報複欲堆砌出來的成就感。
實則是無盡的空虛感。
我說的對嗎?”
李塵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別自以為了解我。”
他繼而狡黠的雙臂交叉,對題安幽幽地說了一句:“世界本來就不真實,你我都是囚徒。”
程遇行坐直,“好。
我們言歸正傳。
按你所說,我們都是囚徒。
是囚徒,就要遵守一定的秩序對嗎?你打破了秩序,違反了法律。
恐怕你這個囚徒,要去更小的牢籠裏面去了。
證據确鑿,等待審判吧。”
火鍋店。
老板許綏問:“你倆今天要啥鍋底?”
程遇行說:“要巨辣的那種,變态辣。”
周淮舟對老板擺擺手,“哥們兒,程遇行大概是受了點刺激,微微辣就行了。我可不想內痔外痔混合痔。”
許綏笑笑,“好的。我去弄。一會招呼完客人,過來和你們喝點。”
周淮舟給程遇行滿上,“怎麽?要用巨辣的感官,來刺激一下有點麻木的頭腦?”
程遇行說:“你看過《楚門的世界》吧?”
周淮舟擠芝麻醬:“看過啊。”
程遇行:“如果現實生活中,真的有個楚門的世界,你覺得荒謬嗎?”
周淮舟:“不荒謬,因為整個世界,就是個楚門的世界。”
程遇行因為周淮舟的話,笑了一下。
周淮舟:“笑得那麽陰險。”
程遇行:“你跟罪犯說的話,居然一樣。”
周淮舟:“本來就是。
這個世界你自認為真實的信息,其實都是已經經過處理的信息。
你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別人想讓你接收到的信息。
你知道你知道的。
你知道你不知道的嗎?
這個世界本來就悖論橫行。我們每個人,要麽是楚門,要麽是群演。
有時候是楚門,有時候是群演。”
程遇行思索,“你說的話太繞,我得緩緩。”
周淮舟問:“你覺得楚門世界的掌控人是什麽樣的人?”
程遇行說:“瘋癫的藝術家。”
周淮舟:“錯,他是目光炯炯的資本家。”
程遇行想了想,點點頭,表示同意,他說:“Behind every great fortune,there is a crime.”
周淮舟撇嘴,“看來你受刺激受大發了,都拽起英文了。
這不是《教父》裏面的臺詞嗎?”
程遇行感嘆:“巨大財富的背後,都隐藏着罪惡。”
周淮舟接話:“回你一句,也是《教父》裏面的臺詞。
‘在一秒鐘內看到本質的人,和花半輩子也看不清一件事本質的人,自然是不一樣的命運。’”
程遇行:“人最好有适度的近視,既不用看太清,也不用太糊塗,那樣似乎煩惱就會少很多。”
周淮舟笑,“做夢吧你。咱倆這輩子,都不可能過上這種生活。
我們的工作,就是探究真相。
直面淋漓的鮮血,直面慘淡的人生,直視太陽和人心。”
過了一會兒,程遇行說:“那些觀衆在看到聞毅倒地死亡後,心裏會想什麽?”
周淮舟說:“他們什麽都不會想。他們心中毫無波瀾,然後搜索下一個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