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捐獻

捐獻

周淮舟的助理敲門進來對他說,“周醫生,預約的來訪者來了。”

他整理了一下襯衫衣領,“請進來吧。”

這個來訪者叫清越,已經來過很多次了。

他始終找不到她的病根兒在哪。

周淮舟咨詢了自己的老師,已經是國外大拿級別的心理師,也對清越的情況束手無策。

很多時候清越腦中冒出的記憶,都不屬于自己。

好像是被另一個靈魂入侵了。

周淮舟查閱了無數資料,清越的情況無一符合。

唯一比較相似的,是周淮舟在外國跟着的導師,遇到過的一個外國案例。

一個叫麥克的小男孩,從小被莫名的窒息感折磨。

父母帶着他去了無數醫院,做了無數檢查。

結果是,麥克的身體很好,沒有任何疾病。

麥克上的是國際學校,班裏有幾個國家的學生。

麥克經常毆打班裏幾個德國的學生。

問他緣由,他說他看到德國的學生,就控制不住自己。

麥克被學校勸退。

後來,機緣巧合。

麥克在周淮舟導師那裏接受治療。

通過催眠,麥克開始說猶太語,并說自己前世是納粹集中營,死于毒氣室的猶太人。

所以他十分痛恨德國人。

因為死于極其痛苦的窒息,他時不時會被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所折磨。

當時周淮舟的導師直接一臉懵。

說是雙重人格吧,麥克又通不過生理反應的檢查。

說是靈魂入侵吧,心理師談論這些又太荒謬。

麥克只是個八歲的小男孩,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甚至很少離開父母的視線。

親戚朋友同學鄰居,方圓幾裏都沒有猶太人。

猶太語晦澀難懂,他是如何學會一口流利的猶太語?

父母為此帶着麥克,去了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

在路上麥克用筆畫出了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內部構造。

哪裏布有電網,哪裏有哨所,哪裏有絞刑架,哪裏是監獄,哪裏是毒氣室,哪裏是焚屍爐。

到達集中營後,父母驚訝地發現,現實和麥克的畫一模一樣。

甚至他們找到了,麥克說他的前世,在一塊不起眼的小磚頭上刻的記號。

麥克跪在曾經關過自己的死牢面前,說着父母聽不懂的猶太話,哭得不能自已。

麥克的父母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基督教裏是沒有前世今生這麽一種說法的。但是到這個份兒上了,不信也得信。

因為沒有科學能夠反駁,發生在麥克身上的前世今生。

麥克的父母去學習了美國學者伊恩史蒂文森科學家,對前世記憶和前世回溯的研究。

伊恩史蒂文森做了四十年,三千多宗案例,證明了前世的真實性,以及意識在脫離□□能夠單獨存在。

周淮舟的老師經手的心理案例無數,但這是一樁懸案。

這時候輪到他犯難了。

清越二十八歲,腦子裏經常會出現不屬于自己的記憶。

周淮舟剛開始的診斷,是清越有輕微的妄想症。

在幾個月的治療中,清越腦中閃現的記憶少了。

但發生了更恐怖的事,這些記憶開始在清越夢中出現,而且夢中的片段,開始連貫成模糊的影像。

像是未完待續的連續劇。

在她的夢境裏,永遠會出現一個影子。

這個影子是個男人,像霧氣一般出現。

清越看不清楚他的衣着,發型,五官,表情。

只能看到他的輪廓。

清越走進周淮舟辦公室,娴熟地坐了下來。

周淮舟問:“幾天沒來?一周了吧?”

清越是清純美女的類型,普通的白色連衣裙,頭發只是用同色的發巾,随便地一束。

眉目間有一股書卷的清氣。

清越說:“嗯,算來有一周了。”

周淮舟:“這一周睡得好嗎?”

清越眼眸低垂,自嘲道:“不好。

又想睡,又不敢睡。

電視劇演到快揭曉謎底的時候,開始了循環播放。”

周淮舟疑惑:“快能看清那個影子的時候,你就醒了?”

清越說:“是。這個禮拜我從卧室走到了浴室。

我躺進滿是玫瑰花的浴缸。

這時候,影子出現了。

他說了一句話,像是穿越時間而來的聲音。

然後我沉進了浴缸裏。

我在水下透過猩紅色的玫瑰花,在死之前差一點就要看清他的面龐......

但是我就是看不到。

連續一周,同樣的夢境,感覺下一秒就要看清楚了......

我死去了。

其實現實中是,我醒來了。”

周淮舟:“你是自己沉下去的?不是他按進去的?你有沒有掙紮?”

清越搖頭:“沒有掙紮,好像我是心甘情願慢慢沉下去的。”

周淮舟:“感覺有他的意念控制嗎?”

清越說:“是,我感覺有一種意念在控制我。

讓我心甘情願地沉淪。”

周淮舟:“之前你從來沒跟我提過這種感覺,對吧?”

清越:“沒有,之前不明顯。

這一周的夢境讓我感覺,玫瑰花水下的死亡,好像是我的宿命。

我的生,好像是為了這樣死去。

我甘願順應這樣的宿命。”

周淮舟:“你的描述很像精神控制。”

清越:“您的意思是,我有可能被人精神控制了?”

周淮舟:“我不确定。但我感覺到了精神的力量,類似于催眠。”

清越:“您的意思是,我被催眠了?

可是我平常都挺清醒的,除了那些記憶冒出來的時候。”

周淮舟:“你腦子裏在冒出這些不屬于你記憶的時候,身邊有誰?”

清越:“有時候是我爸媽,有時候是我同學同事朋友什麽的,沒有固定人。

他們都沒有心理學知識,都是普通人。

不太可能對我做這種事情。

而且有時候是我自己呆着的時候。

自己一個人,沒辦法有人給我催眠吧?”

周淮舟:“那夢中這個影子的輪廓,與現實生活中的人有重疊的地方嗎?

比如影子給你的感覺,很像你生活中的某個人?”

清越搖頭,“我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周淮舟問:“你有男朋友嗎?”

清越說:“我沒有男朋友,我沒談過戀愛。”

周淮舟:“那個影子像你曾經喜歡過的人嗎”

清越搖頭。

周淮舟感覺自己看到了燈塔發出的一絲微弱光亮,但很快迷霧再次襲來,将真相遮天蔽日。

兩周後,清越再次來到心理咨詢中心。

看起來清越比之前的狀态要好很多。

周淮舟笑着說:“你看起來狀态不錯。”

清越坐下來,用手撫平了自己的連衣裙褶皺。

用輕松的語氣說:“是的,最近兩周我很少做夢。腦中突然冒出的記憶也少了很多。”

周淮舟看着清越的樣子,他猜測道:“或許是......你戀愛了?”

清越有點羞澀地點頭,“是的,兩周前我遇到一個人。

第一眼見他,我就有種熟悉的感覺。

那種感覺好像......前世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們很快确立了戀愛關系。”

周淮舟笑,“恭喜你。

看來這個戀愛不僅是甜甜的糖,還是一劑良藥,解決了困擾你三年的麻煩。

就連我這個專業心理師,也解決不掉的麻煩。

愛情的力量,真是神奇。”

清越淺笑,雙頰緋紅:“是啊,我之前不相信命中注定,現在我信了。”

周淮舟:“那你今天來......”

這時清越的眉頭,不禁輕輕皺了一下,“我發現他,似乎是我夢中的影子先生。”

“什麽?!”周淮舟難以置信地看着清越,“你是說,夢裏的影子到了現實中,那個影子确确實實走進了你的生活?”

清越點頭,“我雖然還是看不清夢中影子的樣子,但在和他相處過程中。我越來越覺得,他和夢中影子的感覺非常像。

甚至......就是同一個人。

他開始約我的時候,其實我非常矛盾。

因為您知道的,在夢中我是在他的注視下,沉入浴缸死亡的。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和他剛認識,但好像已經認識了很長的時間,讓我忍不住靠近他。

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那種情感是命運的安排,個人無法左右的......

我甚至有種可笑的感覺......”

周淮舟鼓勵她:“任何感覺都是真實的,不會有可笑一說。”

清越紅着臉說道:“我千瘡百孔病入膏肓,遇見他是浪漫的康複。”周淮舟知道,清越表達感情一直是很含蓄的。

她能這麽描述,是真的遇上了心儀的人。

但周淮舟想不通的是,夢境怎麽能和現實真的發生重疊?

那個人還沒出現,就先走進了清越的夢裏?

太荒謬了。

靈異故事都不帶這麽編的。

周淮舟有點抱歉地說:“說實話清越,我現在一頭霧水。”

清越上揚嘴角,“周醫生,您別有壓力。

我的這個情況本來就很棘手。

之前的心理醫生接診一次,就直接讓我去精神科了。根本不會見我第二次。

謝謝您三年來,肯聽我絮絮叨叨這麽荒謬的事。”

周淮舟說:“要不,我們再來做一次催眠?”

清越在周淮舟的引導下,進入了被催眠狀态。

“好,你走到了一個發着光的洞口......你回到了第一次遇見他的那天......”

“3......”

“2......”

“1......”

清越的呼吸平穩而緩慢。

“你回到那一天了......你在什麽地方?”

清越:“我......在一個畫廊裏......”

周淮舟:“天氣怎麽樣?”

清越:“窗外在下雨......”

周淮舟:“畫廊裏有些什麽畫?”

清越:“有一個落地的擺鐘......線......圓圈......森林......光......天國的光......”

周淮舟:“你在看畫嗎?”

清越:“是......”

周淮舟:“走廊還有什麽人嗎?”

清越:“有很多人......還有一個......一個男生也在看畫......”

周淮舟:“他走過來和你打招呼了嗎?”

清越:“走過來了......”

周淮舟:“你們說什麽了?”

清越:“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

周淮舟重複:“看着你?”

清越:“看着我......看着我......世界靜止了,時間停止了......世界只有我們兩個。”

周淮舟:“好的,現在我數到三,你會從催眠中醒過來......”

清醒過來的清越,臉頰微紅,還沉浸在和心上人初遇的美好中。

周淮舟問:“事實上,你和他,我是說影子先生,是在畫廊認識的嗎?”

清越:“不是,我們是在一家書店認識的。”

周淮舟驚訝,潛意識的記憶,居然不是清越的。

他說道:“你還記得,他跟你說了什麽嗎?”

清越:“他說,好久不見。”

周淮舟遲疑了一下,“他說的是,好久不見?”

清越:“是。一瞬間我覺得跟他,就是那種一眼萬年的感覺。”

周淮舟心裏有了隐隐的擔憂,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個影子先生是個善于催眠和暗示的高手。

畫廊中的畫是視覺上的催眠,雨點的滴滴聲,落地鐘的擺錘的擺動,這些是聲音上的催眠。

他的目光,是催眠裏的目視法。

這是有人對清越實施催眠的證據。

周淮舟還沒想好,要怎麽跟清越說這件事。

這時,清越說:“我總是如履薄冰,怕他離開我。”

周淮舟:“為什麽?”

清越:“我做過心髒方面的手術。”

周淮舟驚愕道:“什麽?為什麽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清越沒想到周淮舟的反應這麽大。

她有點抱歉地說:“周醫生,我以為心髒手術和我的心理問題沒有聯系,所以就沒有和你說。”

周淮舟安慰道:“沒事清越,我當時只是問你,有沒有做過腦部手術,應該再多問你一下的。

是心髒移植手術?”

清越點頭,“是,心髒移植手術。”

周淮舟:“美國有一位精神免疫學的博士,研究了很多心髒移植病例後得出一個結論。

細胞擁有人體整套基因,器官移植接受者,會獲得捐獻者的部分基因,所以捐贈者的記憶細胞,也會随之傳遞。但這一說法無論在臨床上,還是在心理學上,都沒有得到證明。

也沒有相關機構,承認這種記憶轉移的現象。

所以,我也沒辦法下結論,那部分不屬于你的記憶,是否來自你的心髒捐贈者。”

清越走後,周淮舟終于能顯露自己的一點崩潰了。

他解開了襯衣領口的紐扣,打開窗戶,深呼吸了幾口。

科學家都無法證明的事情,讓自己遇到了。

還有夢中的影子先生,真實來到現實中是怎麽一回事。

周淮舟回到家中,将浴缸裏放滿水,決定泡個熱水澡,好好放松一下。

他的确需要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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