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糖浸梅子

第5章:糖浸梅子

第二天一覺醒來,陳柏青已經不在了,屬于陳柏青那半邊的床冰冷,想來已經起床許久。

姜游還有點懵,頂着鳥窩頭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

他掀開被子,刷了牙,慢吞吞走下樓,家裏誰也不在,他爸跟蘇阿姨應該都工作去了,陳柏青也不知道去哪兒,只有桌上留了早點,讓他自己熱着吃。

姜游把那罩子掀起來一看,是一份豆腐腦,兩根油條,還有個飯團。

吃過早飯,姜游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以前放假的時候,他不是打游戲就是賴着陳柏青,兩個人跟雙胞胎一樣,走到哪兒都黏在一起。

陳柏青之前去補習班兼職,一中狀元的金字招牌,補課費都比別人多出一截,他一個學渣自然是沒法勝任一個崗位的,就在外頭大廳玩手機,一坐就是倆小時,搞得前臺小姑娘都跟他混熟了,點奶茶都跟他一起湊單。

他還記得那小姑娘年紀也不大,也才二十來歲,笑眯眯問他,“裏面那是你親哥嗎?你每天都來等他,感情真好啊。”

他往教室裏瞅一眼,教室上半截是透明玻璃,陳老師白T長褲,面如冠玉,斯文俊秀,卻一點也不親切,面對一教室差不多年紀的學生,臉上就寫着不好惹三個字。

他噗嗤一聲樂了。

那也就是去年寒假的事情,他頗為得意地一揚下巴,帶着點顯擺的勁兒,特別想跟小姑娘說,不,他是我男朋友。

可惜話在舌尖繞了一圈,還是只能咽下去,他轉過頭笑笑,說,“那是我發小,成績特別好,我們那一屆高考,他是我們學校狀元。”

他很難不得意。

陳柏青每一點成就,閃閃發光的獎章獎狀,他記得比蘇芳華還清楚。

而這麽好一個人,偏偏屬于他了,他滿世界想得瑟,卻又只能壓着,都快憋得心理變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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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好當時沒得瑟。

現在的姜游如是想道,他咬着最後一小截油條,開着小電驢,晃晃悠悠往蘇芳華的蛋糕店開去。

戀愛的時候千好百好,情濃意濃,他根本沒想過分手兩個字怎麽寫。

那時候誰要敢跟他唱衰,說他這初戀會無疾而終,半路分手,他保不定會把人揍一頓。

但如今腦子冷靜下來想想,大部分人的初戀都是走不到最後的,就像一條颠撲不破的自然規律。

姜游把小電驢停好,透過櫥窗看見了在店裏忙活的蘇芳華。

蘇芳華的蛋糕店生意一直不錯,但現在才早上九點,店裏人也不多,蘇芳華帶着兩個店員在做糕點。

姜游靠在了他的小電驢上,他想起自己最狂妄的時候,都想為陳柏青出櫃了,他躺在學校的硬床板上,頗為英雄主義地想,要出櫃他來,要挨揍他擋着,陳柏青雖然打架挺厲害,但從來是好學生,挨揍經驗只怕不多。

他無所謂,從小臉皮就厚,跟他爸玩了十幾年的你追我趕,早就不帶怕的。

可現在想想,這都是他自己頭腦發熱,一廂情願,根本沒問過陳柏青怎麽想,自以為是下了決定。

也還好他猶猶豫豫,沒想好出櫃臺詞,耽誤了下來。

但凡他當時真的愣頭愣腦出了櫃,如今可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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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游對着櫥窗撸了把頭發,推開了蛋糕店的門,笑着喊,“蘇阿姨,我過來幫忙了。”

蘇芳華正在揉面,聞言擡起頭,柔和一笑。

“起床啦,早飯好好吃沒?”

“吃了。”

姜游來幫忙也不是第一次了,熟門熟路,從後廚拿了條圍裙,他頭發略長,還找了根小皮筋把頭發綁住,露出幹淨的額頭,帥得英氣逼人,一看就是很清爽的年輕男生。

兩個店員都三十幾歲,都看着姜游笑,扭頭對蘇芳華說,“蘇姐,你兒子真帥啊。”

她們都知道蘇芳華跟姜游的爸爸要結婚了,兩家關系又好,開點玩笑無傷大雅。

蘇芳華也挺高興。

她頗為自豪地看姜游一眼,難得不謙虛,輕聲說,“那是。”

她又對姜游說,“待會兒有剛做好的蛋黃酥,正好吃呢,你嘗兩個。”

姜游應了一聲,開始幫蘇芳華理貨,同時兼職收銀員。

他這一天基本就耗在蘇芳華店裏了,蘇芳華身體不算很好,他雖然不說,但總有點心疼,能多幫一點是一點。

但是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蘇芳華卻拍拍他,笑着道,“明天可不許來了。你跟柏青難得放假,別總惦記來幫我。自己多去跟同學玩兒。”

姜游笑笑,也不反駁。

但他視線掠過窗外的行人,猶豫了下,像是不經意問,“柏青今天去哪兒了?”

蘇芳華有點驚訝,“他今天去幫他書法老師修電腦,正好還要買點東西,所以也沒回來吃午飯,他沒告訴你嗎?”

照理說不應該啊。

陳柏青跟誰都不報備,但總會跟姜游說一聲。

姜游面上一僵,又很快笑笑,“可能因為我在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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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話呢,店門被人推開了,姜游本能地擡頭,剛說了句,“歡迎光……”

最後一個字又斷在舌尖上。

進門的不是客人,而是陳柏青,一只手扶在門上,另一只手還拎着只購物袋。

蘇芳華笑起來,“柏青怎麽也來了?”

陳柏青走過來,掃了姜游一眼,漫不經心道,“看時間還早,來給你幫幫忙。”

蘇芳華哭笑不得,“我正說姜游呢,我這兒也沒什麽忙的,你倆有時間自己出去玩,別總在我店裏。”

陳柏青敷衍道,“好,下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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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陳柏青負責收銀和做咖啡,姜游則負責給顧客打包。

兩個人幾乎沒有交流,卻又天生默契,看一眼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後廚又做出來最後一批蛋撻,姜游吃了一個,嘴上沾了點碎屑,自己卻不知道,還傻乎乎喝牛奶。

陳柏青看了看,一把将人拽過來,他用勁兒有點大,姜游幾乎是靠在了他懷裏。

“你幹嘛?”姜游一個哆嗦,下意識去看後廚裏的蘇芳華。

但蘇芳華明明看見了,卻一點沒放心上,還樂呵呵跟店員聊天。

陳柏青擡手,抹掉了姜游嘴唇上那片碎渣,他的指腹擦過姜游的嘴唇,很軟,很紅,他親過無數次。

但只停留了一瞬,他就松開了姜游,兩個人的身體分開,連溫度都像瞬間冷卻了一度。

“大驚小怪什麽,你嘴上沾了塊蛋撻皮,我幫你拿掉,”陳柏青面無表情,“你這一驚一乍的,是生怕家裏看不出問題嗎?”

姜游張了張嘴,總覺得陳柏青是惡人先告狀。

但他也知道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他倆以前就這德行,他也無法反駁。

姜游抿了下嘴,後退了一步,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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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陣子,也到了七點半,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姜游本來想點外賣,蘇芳華卻說要去給姜平海送飯,讓他倆自己吃晚飯去。

“店裏也沒什麽忙的了,交給小鄭和小張就行,”她換下圍裙,“你倆一起吃飯去,吃了晚飯也別過來了,回家去吧,找朋友玩也行。”

她說完就擺擺手走了,留下姜游跟陳柏青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陳柏青一推門,手搭在扶手杆上,說道,“走吧,請你吃老周家的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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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家的馄饨店就開在這條街的拐角處,姜游本來不想來的,但想起他跟陳柏青“照常相處”的約定,又覺得顯得自己太小氣,最終還是跟了過來。

現在正是吃晚飯的點,店裏很忙,陳柏青和姜游等了一會兒,才等到了一張桌子。

他倆是常客,上高中起就經常來,早就跟店主混熟了,老周一邊擦着桌子,收拾東西,一邊笑眯眯地說,“你倆放假了啊?兄弟倆感情真好啊,一回來就黏在一起。”

姜游勉強地笑了笑,也沒反駁,自己去拿了碗筷,熟練地替陳柏青一并點餐,“我倆要一份牛肉馄饨,一份三鮮牛肉雙拼,還有一籠雞汁湯包,一盤鍋貼。”

“好嘞,”老周轉過身,對廚房下單,轉過頭又從旁邊的籠子裏拿了兩個茶葉蛋,放在碗裏,“喏,送的。趁熱吃。”

陳柏青跟姜游也沒客氣,一起說了謝謝。

老周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但走之前又取笑姜游,“你要是想偷懶,就讓你哥哥剝。”

陳柏青和姜游都是熟客了,每次姜游犯懶,都會把雞蛋塞到陳柏青手裏,老周一開始還怪驚奇的,尋思姜游又不是個小姑娘,還怕燙到指頭嗎,但後來卻是見怪不怪了。

姜游不由看了陳柏青一眼,嘴角撇了撇。

回來就這點不好,經過的每一處地方,朋友,家人,熟人,都在提醒他跟陳柏青曾經有多親密無間。

普通人分手就是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但他們不行。

他們永遠藕斷絲連,明明沒有血緣,卻像兩棵纏在一起的雙生樹,一棵總伴着另一棵,要想分開,除非連根切斷。

陳柏青也聽見了這句話,對着姜游伸手,“拿來吧。”

姜游卻不理他。

他把茶葉蛋在桌上滾了一圈,又放桌上磕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就把殼剝好了。

誰還真不會啊?

他以前無非是仗着陳柏青慣他,總想撒嬌罷了。

陳柏青伸出的手落了個空。

他看姜游吃得腮幫子鼓起,一臉叛逆,他嘴角翹了下,也沒跟姜游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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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兩個人就一起回家了,一路上誰都沒說話,不緊不慢地穿過幾條街,月光如霜,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

進了院子,他爸和蘇芳華都還沒回來,但是陳柏青房間裏要換的燈管已經買回來了,就擺在桌上。

陳柏青拿起來掂量了一下,自己去換。

姜游不想管的,但又管不住自己,靠在門邊,看陳柏青坐在梯子上換燈管,看得心驚膽戰。

“你會不會啊?”他不放心,幾乎想把陳柏青拽下來,這又不是換個燈泡,他看着陳柏青從牆裏拽出了一堆零件,感覺陳柏青随時會被電一下,“你不會就老實下來,等我爸來換,我們家大大小小燈管都是他換的。”

陳柏青嫌他聒噪。

“你把嘴閉上就行。”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燈管換好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從上面跳下來,把梯子又扛回儲藏室了。

而等再回來的時候,他發現姜游拿着掃把和簸箕,在收拾他換燈管時掉在地上的灰。

他的床上也被收拾了下,但姜游一看就不是會做事的人,被子雖然抖過,卻也算不上平整。

看見他來,姜游像是幹壞事被捉了正着,僵在原地,挺傻地看着他。

陳柏青說不清心裏什麽感覺,像被姜游的指尖給撓了一下,但他明知道姜游尴尬,卻靠在門上,淡淡道,“上了個大學,你倒是比以前勤快了。”

姜游耳朵都燙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替陳柏青手洗衣服被逮住的時候。

那時候陳柏青也是這樣看着他,卻又遠比現在親密,走過來抱住他,吻他,叫他的小名,聽得人滿是羞恥,卻又不自覺軟了腰,倒在陳柏青懷裏。

姜游不幹了,把東西往陳柏青懷裏一摔,“你自己掃去。”

他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間,把門一關,砰得一聲,連陳柏青的門都跟着一震。

氣性真大,陳柏青想,臉皮也真薄。

他拿着掃把,把最後一點牆灰掃走,心頭卻心猿意馬,想起一點別的。

他想起姜游被困在他懷裏,霧氣蒙蒙的眼睛,嘴唇潤紅,微微張着,跟平常張牙舞爪的樣子截然不同,乖得很,還有點傻裏傻氣,愣愣地看着他。

他教姜游做什麽,姜游就聽話地應了,還要猶豫地問他,這樣對不對。

簡直像個糖浸的梅子,咬一口就沁出糖水兒。

陳柏青皺了皺眉頭,努力克制自己別去深想,他記憶力太好,反而想得自己不太好受。

他拎着垃圾袋出來,幽幽地盯着姜游的房門看了好一會兒。

仔細算算,姜游跟他分手也有五個月了。

當初分手不明不白,姜游整個人情緒格外不對頭,态度卻很強硬,不接電話,不回消息,連他趕去姜游學校,姜游也不見他。

最後一次見面,姜游臉色蒼白,明明是秋天,他站在路燈下幾乎像雪堆成的,吹一吹熱氣就要化了。

陳柏青到現在還記得姜游問他,“能不能別逼我了,咱們好聚好散不行嗎?求你了。”

陳柏青想起這句話,依舊神色冰冷。

可他漫不經心地把家裏又簡單收拾了下,在衛生間嘩啦啦用冷水洗手,擡起頭,只在鏡子裏看見了一雙寫滿勢在必得的眼。

要說一點不對姜游生氣,那肯定是假的。

但不管姜游是為什麽跟他分手的,最後總是還要回來他身邊的。

姜游傻乎乎又缺根弦,還偏偏特別招人,就這樣放在外面,他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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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游一點也不知道隔壁那位的算盤。

他終于實現了獨占一張大床的願望,卻也沒多高興,洗完澡就貓着腰玩手機。

但玩着玩着,手機上就跳出來一條消息,是他們班群,熱熱鬧鬧在聊過幾天的班級聚會。

體委挨個算要來的人員名單,一一點名,陳柏青跟姜游都在。

雖然姜游是個學渣,但他們這所學校不按重點班來排名,倡導的就是一個有教無類。

不過年級前五十會有特訓,有教無類裏又帶了那麽點因材施教。

姜游正看着聊天記錄,突然又看見陳柏青的名字。

何志文:“柏哥過兩天不是要回母校演講嗎,咱們幹脆一塊兒捧場去好了,給他當當觀衆,還能去見見老師。”

姜游愣了一下,才想起這事。

陳柏青是他們班班長,又是那屆高考狀元,現在作為優秀畢業生,跟另外幾個畢業生一起被邀請回來,給學弟學妹們分享學習經歷,做高考前的動員演講,地點就在學校禮堂。

他之前就聽蘇芳華說過了。

這也不稀奇,他們高三那年,去年畢業的學長學姐也回來動員了。

當時他跟陳柏青一起坐在臺下,學長學姐在上面激情澎湃,他倆在下面分吃一包辣條。

陳柏青只有這種時候接點地氣,他其實不太能吃辣,但姜游喂,他就也叼過來,面上卻還一本正經給臺上的人鼓掌。

姜游想起來,情不自禁笑起來,但笑一會兒又收斂了。

群裏有人問他那天去不去學校。

底下別的同學直接代答,“姜游怎麽可能不去,誰不去姜游都要去給柏青捧場的,再說老高當初跟游兒關系也挺好,肯定要去看一看啊,是不是@游?”

姜游為難地皺起了眉。

他糾結了會兒,慢吞吞打字,“再說吧,我這幾天有點事,不确定那天有沒有空,沒空就晚上直接去吃飯了。”

底下嘩然一片。

“游兒你什麽事啊,柏青上臺演講這麽光宗耀祖的事情,你不當親友團啊?”

“別呀,一起來啊,晚上只吃飯多沒勁,我們一起回學校逛逛。”

“就是,我還想約你打籃球呢。”

群裏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也不管他們驚詫,這兩人從來是焦不離孟,姜游打球陳柏青都會在旁邊等着,突然只出現一個,怪不習慣的。

姜游咬了咬唇,“我是真有事。”

他還沒發送出去,卧室門被敲響了,姜游探出頭一看,不情不願地從被子裏鑽出頭,起來開了門。

門外果然是陳柏青,一身跟他類似的睡衣,手裏提個袋子。

姜游靠在門上,沒好氣道,“幹嘛?”

陳柏青把袋子遞到姜游手上,“想起這個忘記給你了。”

姜游莫名其妙,往袋子裏看了一眼,發現是個拆封的加濕器。

“昨天睡在你這兒,發現暖氣太熱了,你嘴唇都起皮了,就順便給你買了個加濕器,”陳柏青聲音還是不冷不熱,“洗過了,你記得往裏面加純淨水。”

他說完,也沒管姜游什麽反應,轉身就回了自己房間。

門砰一下關上,走廊裏的吊燈都晃了晃,姜游的影子也在地上搖了搖。

姜游拎着這加濕器站在門口,只覺得手上沉甸甸的。

他站了一會兒才回到了床上,發了會兒呆,還是把加濕器拿出來用了,加純淨水,水霧咕嘟咕嘟噴出來,床邊的一小片很快濕潤了。

姜游出神地望了會兒,直到手機嗡嗡震動才回過神。

群裏大家還在撩他,問他怎麽消失了,姜游人緣好,跟誰都親近,所以大家有事沒事都喜歡逗他兩句。

姜游猶豫了下,把對話框裏那句話删了。

“我盡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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