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夜已深了,萬籁俱寂。
大宋國皇宮一處偏殿內燭火明滅,此殿廢棄已久,院內荒草叢生,鬼氣森森。
兩個黑影被跳動的燭光映在窗上,一人靜坐飲茶,另一人跪在地上,抖若篩糠。
半晌,靜坐那人突然開口,竟是個嗓音尖利的太監,他慢條斯理地端着茶盞說:“主子的意思,你可都聽清楚了?”
地上那人身子抖的更甚。
“這...這這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下官不敢,求李公公替下官說說情,饒了下官一命吧。”
說罷,這官員竟磕頭如搗蒜般向個太監連連求饒。
太監的臉卻忽然變了,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不敢?呵,依着玄天殿如今的地位,竟還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嗎?誰敢讓主子不痛快,主子便叫他全家不痛快,神官不敢做,那便換一位敢做的來當神官就是了。”
那神官聞言猛地一激靈,心一橫便道:“下官敢做,下官能做,求公公放過下官的親族,下官願以一死換全家平安。”
聽得事情定了,李公公那白生生的臉上竟又堆出一絲笑容來,看着很是滲人。
他往前兩步垂手扶起那神官,狀似安慰道:“吳神官這話兒講的,什麽死啊死的,聽着怪吓人的。且将心放到肚子裏去,咱們主子可是有通天的本事,更何況,吳神官不過是遵照舊言罷了,哪來的欺君之罪呢。”
吳神官笑的比哭還難看,卻只敢連連稱是。
十日後。
清晨剛下了早朝,宋昌帝與吏部尚書林璟正在禦書房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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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言畢,宋昌帝似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對林璟說:“林卿,說來有件奇事,上幾日玄天殿竟給朕遞了本奏疏。”
不茍言笑的林尚書也覺得奇怪。
自打出了二十年前那事後,玄天殿在這大宋國就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從前幾百年都被奉若神明的神官如今也到了任人嘲弄的地步。
近些年的幾位神官都是戰戰兢兢,除了年節躲不開的祭禮,平日都是噤若寒蟬,怎麽會突然主動向皇上上書呢?
思及此處,他肅言道:“可是宗祠出了何事?”
“不是,卿家自己看吧。”
說着,宋帝示意身邊的太監将那折子遞給了林璟。
翻開奏疏,那神官一通春秋筆法,盡是些贊頌吾皇聖明乃千古一帝雲雲。
林璟皺了皺眉,心中暗道這神官職果然愈發不中用,不知所雲。
他一目十行,總算在将近末尾時看到那似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一句——
今鳳鸾星動,與帝星旁的太子星遙相輝映,下官不眠不休推算三日,此星應在江南蘇氏,倘順應天意,太子将來立蘇氏女為後,可保我宋國一統天下,大宋江山千秋萬代!
林璟心中震動萬分,一時語塞:“這不是...”
宋昌帝依舊波瀾不驚,緩緩地問道:“林卿家可還記得二十年前的那道預言?”
怎麽可能不記得!
這大宋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年德高望重的玄天殿大神官一生為宋國推算預言無數,受萬人敬仰。
卻在年近古稀時因一道預言出了岔子,不得善終,讓人唏噓。
當年的那道預言便是——
江南蘇氏,一門兩後;宋家天下,江山一統!
蘇家本是江南書香世家,未出這預言前便風頭極盛。
彼時蘇家的一雙兒女,少爺蘇文和年紀輕輕便連斬三元及第,是宋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
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蘇婉兒,清姿綽約,才貌卓絕,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女”。
那蘇府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媒人踏爛了。
預言一出,天下嘩然。
蘇家的名頭盛極一時,甚至隐隐有成為第一世家的勢頭。
當時皇室對大神官的話很是信服,直接将蘇婉兒許給了還未繼位的當今天子為太子妃,擇吉日完婚。
奈何天妒紅顏,那蘇婉兒還未進京便被賊人擄了去,下落不明,屍骨無存。
如此福薄之人怎會是天定的國母,皇家顏面蒙羞,遷怒于大神官。
大神官卻以死明志,堅稱預言絕不會錯。
從那以後,即便有知情人深知老神官不是沽名釣譽之輩,玄天殿的權威性也遭到了質疑,逐漸沒落、風光不再。
蘇文和痛失親妹,渾渾噩噩,辭官回了江南。蘇家也在時間的沖刷中逐漸被世人忘卻了。
不愧為吏部天官,林璟很快從回憶中緩過神,冷靜下來,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玄天殿的神官可是受了何人指使嗎?”
是了,當年的大神官那等地位都下場凄涼,如今玄天殿都已無人問津,這位吳神官若是安分守己,也沒有人會去找他麻煩。
如今這般強刷存在感,他總不可能是活膩了在這尋求刺激,定是有人想要舊事重提加以利用。
還未等宋帝回答,大太監魏青一臉肅穆地走了進來,行過禮後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宋帝直言不諱:“朕正與林卿家談及此事,如何,那神官交代了什麽?”
原來宋昌帝早就派了魏青去審問那神官背後主使之人。
魏青方才說道:“皇上恕罪,奴婢去晚了一步,那吳神官今早在玄天殿以頭撞柱,血濺當場,已經身亡了。”
皇帝微微皺眉,竟是死無對證了。
旋即又問道:“他生前可有說過什麽?”
魏青吞吞吐吐:“是...當時許多太監和副神官們都在場,說是那神官哀嚎着...哀嚎着...”
“但說無妨。”
“蘇女為後,天下一統。”
殿內霎時落針可聞。
莫非,真的是天意嗎?
無論是與不是,這一統天下的誘惑,屬實是有些太大了。
當今天下一分為二,宋雲兩國各占一半。
宋國好文,雲國尚武。
百年間兩國沖突不斷,時有戰争。
三十年前兩國交戰,當時宋國國力正盛,先帝派太師莊毅領兵将雲國打得納貢投降。
只是這些年那雲國将養生息、養精蓄銳,而宋國卻偏安一隅,近來又開始有雲國的散兵僞裝成匪類侵擾邊關的百姓。
江山一統,可以說是宋國和雲國歷代所有的君王們一生的野心。
兩鬓都已斑白的宋昌帝緩過神來,一聲嘆息:“林愛卿如何看待此事?”
林璟略一沉吟:“皇上,此事蹊跷的很,當心其中有詐。”
宋帝苦笑道:“兩位神官為此殒命,此事便是朕不信,天下人也不會不信了。更何況,當年那老神官,也絕不是危言聳聽之人...”
林璟也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宋帝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點在桌案上。
良久,他突然問道:“林铮回江南祭祖,走了有月餘了吧?”
提及兒子,林大人的面色當即緩和了幾分。
“是,前日铮兒來信,說是一切都已辦妥當,想來快要回來了。”
“朕派了一隊金羽衛随身保護,可有跟去嗎?”
金羽衛是宋氏皇族的貼身護衛,個個身手不凡,且只受命于皇帝一人,絕不會随意出動。
林璟有些激動:“是,是,都跟去了,皇上心疼铮兒,臣感激不盡。”
宋帝卻是有些悵然若失:“林璟啊,這一晃眼,咱們都老了。朕一見到林铮,便能想起林後,想起當年...這有些日子未見,還真有些想他。既然事情已了,便叫他回來吧。”
見皇上提及自己故去的妹子,林璟眼眶也是有些泛紅,心緒翻湧。
宋帝接着說道:“林家的老宅,是在江寧吧?朕記得,那蘇氏,也是在江寧城。”
林璟心中一凜,看來皇上還是動了心思。
果然,他聽見宋帝一字一句地說:“傳旨,宣蘇文和進京任職,攜家眷即日動身,派林铮帶金羽衛一路護送,萬不可似當年那般再出任何差錯。”
魏青連忙應聲聽命。
接着又說:“行了,朕乏了,你們下去吧。”
二人莊重拜下,退了出去。
只剩宋帝一人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案牍——
試試又何妨...
聖旨還未傳到江南,京裏就開始暗流湧動。
似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推波助瀾一般,吳神官以命證預言的事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京城。
一時間,上到達官顯貴,下至小販走卒,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聽說了嗎?又一位神官死啦!死前還用鮮血寫下了‘得蘇家女者得天下'這八個大字!邪性的很吶!”
“你可別胡說了,我聽聞那神官是撞柱而亡,拿什麽寫?拿腦漿子寫嗎?”
“依我看吶,都是些騙人的把戲,那蘇家的女兒真有那般好?”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當年我表舅二哥的鄰居在蘇府當過差,有幸見過那位蘇婉兒小姐,她說那小姐長得,就跟戲文裏說的那叫啥,啥傾國傾城的!”
“如今這位蘇小姐想必也一定是天姿國色!”
“長得好看有啥用!說沒就沒了!”
“你們有所不知,當年的蘇小姐是天上的玉皇大帝派下來的大仙女,玉皇大帝有事就把她叫回去了,現在的蘇小姐是二仙女,來保佑我宋國萬世太平!”
“你可得了吧!你看誰都像仙女!那日我還瞧見你說那賣豆腐的劉大姐是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