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兒臣見過父皇。”宋珏誠雖然只有八歲，但面對如此宏大的場面，神情鎮定從容不迫，身上倒是有了幾分宋帝的影子。
大臣們自然清楚三皇子平時是個什麽模樣，今日他一反常态表現得這樣出息，心中都覺得十分古怪。
宋帝見他這樣子心中暗暗地有些寬慰，總算兒子還是知道些輕重，沒有戰戰兢兢地丢宋國的臉。無論比試結果如何，氣勢不能輸人一頭。
宋珏誠抿抿唇，圓圓的包子臉上罕見的嚴肅莊重。
他已從來報信的宮人口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一早就起了床，被人伺候着梳洗完畢後便在自己的寝殿內靜靜坐着。
今日使團進宮，父皇早就知會過他這裏的宮人們，三皇子這幾日在宮中如何調皮搗蛋都可，但絕不許出了宮去，惹出禍事被鄰國笑話。
說是最受寵愛的小皇子，卻連被人看見都是錯誤，他只覺得諷刺。
每逢盛事，他就要躲起來，做那個影子一般的三皇子，因為宋國已經有兩位優秀過人的備選儲君。
自幼比不過兩位皇兄，他便依着任性霸道惹人注意，日子久了，連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是如外界所說的暴虐成性。
直到遇上蘇曉月，她雖然也貪玩，任性，冒冒失失，但她心中好像對什麽都一清二楚，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原則。
這種待人接物的方式也在日漸影響着他。
宮裏人人依着他，寵着他，卻沒人打心眼裏尊敬他，只當他是個廢物。
曉月姐姐會嘲笑他，捉弄他，使喚他，可一旦別人說他不好的時候，她第一個就會站出來維護他。
就如此刻這般，他怎麽可能不害怕，一國的尊嚴都壓在他身上。
可是為了蘇曉月的信任和袒護，他不願再任由別人再意味深長的哀嘆一句——三皇子啊，那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啊！
“珏誠，喚你前來所為何事，你可都知曉了？”宋帝皺着眉，正色道。
“是，兒臣奉命來與雲國皇子比試文史典籍，做我宋國表率。”宋珏誠朗聲答道。
“那麽，你可有把握贏得比試？”宋帝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兒子。
“兒臣沒有。”宋珏誠老實的搖搖頭。
衆臣子嘆氣，果然如此。
三皇子還是那個三皇子，裝得再如何像模像樣也改變不了敗絮其內的事實。
雲翳聞言一喜，情報果然沒錯，這個皇子就是個蠢材。
他警告性地看了雲疇一眼，示意他定要将宋國痛擊的落花流水。雲疇懦弱地颔首，随即低下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宋帝心中失望，看來還是要輸了。
“不過珏誠定當竭盡全力，不會令宋國蒙羞。”這話卻是看着下首的蘇曉月說的。
蘇曉月重重點了點頭，眼睛笑得彎彎的，表示信任這位臉頰還帶着嬰兒肥的小朋友。
宋珏誠見狀，只覺得心中沉重的大石輕松了些，方才緊張的情緒也煙消霧散。
宋帝象征性地鼓勵二人幾句，便宣布比試開始。
方才就已經商議好，為表公平起見，二人輪流出題，也可是詩句也可是典籍，考校對方，哪一方答不上來便算作輸。
雲國人也對此表示認可，他們使團中沒有幾位飽讀詩書的人，若是讓二人作出文章來評判，只怕吃虧的一定是他們。
這位自幼喜好讀書的小皇子可是個雲國百年不出的異類，一點武力都沒有，只愛捧着書本，民間人人都嘲笑他軟弱膽小。
此次出使宋國，依計總算得到了物盡其用的機會，雲帝方才派他前來。
依着抽簽的結果，由宋珏誠先出題。他清清嗓子，先中規中矩的背了首詩。
詩詞不算生僻，雲疇很快接上，接着又出了一篇文章。
此文出自《尚京》，倒是書院裏不常教的一篇，衆臣有些緊張，若是第二篇就失了比試，也太過丢人了。
出人意料的是，宋珏誠稍加思索，很快便對答如流。
時間匆匆而過，二人你來我往，竟是不分上下。
殿內的衆人越來越驚訝，三皇子不是據聞字都沒識全嗎？什麽時候竟有了如此長進？
最驚訝的還是宋帝和二位皇子，宋珏誠是個什麽樣子，他們再清楚不過，為何今日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其實倒不是宋珏誠短短幾月如何突飛猛進，只是那雲國的小皇子雖然喜讀詩書，到底還是個孩子，也接觸不到如何高深的內容，與平日蘇曉月要他背誦的文章水準也差不離。
今日宋珏誠心中卯足了勁要給蘇曉月争口氣，是以超常發揮，許多背得不甚流利的文章不知怎的此時在心裏都清晰起來。
宋珏誠每答對一題，蘇曉月便旁若無人的歡呼一聲，衆人兀自訝異着，也沒人有心理會她這丢人的舉動。
雲翳看着越來越得意洋洋的蘇曉月和心緒漸漸沉穩的宋珏誠，臉色愈發難看。
這可是雲帝把握十足的一計，若是自己沒能完成，到時他怪罪的可不只是參加比試的雲疇。
這位三皇子小小年紀怎麽就會扮豬吃老虎？
他又将目光看向那興高采烈的姑娘，是她！
一定是她的計謀，難怪她不惜忤逆宋國的皇帝也要替三皇子接下這個比試。
一切都是她的陰謀，她怎麽會洞悉雲國的計策？
難道...有奸細？
雲翳胡思亂想着，只覺得身邊的人都跟着可疑起來。
雲翳在心中編織着怎樣離譜的畫面，此刻自然無人在意。
二人給對方出的題目越來越難，宋珏誠回答的也越來越慢。
殿內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有些故作姿态的老臣們無奈地搖了搖頭。
到底還是差着年歲，看來是要輸了。
宋帝此時只覺得萬分驚異。先将兩國的事放在一邊，兒子脫胎換骨的變化實在令他喜出望外。
為何珏誠會突然知曉如此多的文章？
他看看一邊的蘇曉月，心中有了數。
此女果然是宋國的福星，整個皇宮都為之頭痛的幼子竟被她輕輕松松就改變了。
宋珏誠的心裏并不輕松，他腦海中的存餘所剩無幾，可是對面的雲疇還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
他有些不甘心，早知如此，平日再多背些文章便好了！
難道只能辜負曉月姐姐的期待，做個手下敗将了嗎？
在他心中，能不能為宋國争回顏面已經不重要了。一直信任他的蘇曉月才是他支撐到此時的動力。
“阿誠！沒有關系的，你已經很棒了！輸就輸了，我們一起受罰吧。”蘇曉月笑嘻嘻地對他說道。
雖說這個結局是在場的諸位早有預料的，但是此刻蘇曉月突然說出滅自己威風的話，也令他們實在不滿。
這女子實在沒有規矩，破例讓她留下還沒完沒了的大呼小叫。
到了勝負關鍵的時刻，不是應該大叫“一舉得勝，揚我國威！”的嗎？
若不是礙于面子，自己倒也有些想要如她那般不管不顧的替三皇子打氣助威。
老臣們怒視着蘇曉月，宋珏誠卻突然笑了出來。
果然無論如何，曉月姐姐都是最了解他，最支持他的那一個。
此時輪到他來出題，他自信一笑，道出了第一日蘇曉月教他背的那篇《諸子百章》。
宋珏誠稚嫩而堅定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蘇曉月也理解了他的用意，微微笑着聽這個孩子表達對自己的依賴和感激。
衆臣大驚失色，三皇子為何出了如此常見的文章，難道不該是絞盡腦汁想些偏怪難題嗎？
糟了，宋國要輸了。
雲翳轉怒為喜，這篇文章，連不喜讀書的他都有所聞。
孩子就是孩子，再如何出人意料也有短板。
贏定了。
他特意換上了自認為恭謹的笑意，昂首面向臉色開始僵硬的宋昌帝，心中開始思索着稍後的措辭如何不顯得過于傲慢。
宋珏誠背誦到一半，停了下來，目光坦然地看着小皇子雲疇，默默等待着自己作為草包皇子輸盡宋國顏面的那一刻。
殿內安靜極了，衆人或悲或喜期盼的結果并沒有如約而至。
雲疇安靜地低着頭，沒有說話。
良久，他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突然有了表情。
他臉頰微微有些紅，摸摸頭笑道：“這篇文章倒是多見，可惜太久沒看，之後如何...竟是忘了。”
滿殿嘩然。
雲翳的五官直接扭曲着定格在了他那張粗犷的臉上。
便連宋珏誠都沒有意料到這個結果。他驚愕的看向雲疇，又看看蘇曉月，她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自己...勝了？
自己沒有令父皇和皇兄們蒙羞？
他看向宋帝，這是他生來第一次見到父皇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帶着不加掩飾的贊賞和驕傲。
“這如何可能？你怎麽回事？怎麽可能說忘就忘？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小子活膩了嗎？”
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雲翳暴躁的聲音傳來，一連串的質問着場中的小皇子。
雲疇站在原地一臉平靜地面對着這位一直不将自己當人看的兄長，淡淡地回應道：“忘了就是忘了，實在想不出來，是我輸了。”
“不！這不能作數，不能作數的！如此簡單的文章，連我都知曉。你是不是和宋國早有勾結？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從小就愛看些書啊字的，你這...”
雲翳也不管這是在哪裏，直接開始當衆辱罵起幼弟，可見他平日是如何對此習以為常的。
“大皇子真是有意思。自古比試有輸有贏，怎麽雲國輸了就不能作數了？何必這樣為難一個孩子，你若不服，你來比試啊！”
蘇曉月實在聽不下去他的污言穢語，直接打斷了他的怒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