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蘇曉月與三皇子說明來意,他倒是不如何為難。
今日一早宋帝就來了消息,要宋珏誠也跟着去玩玩。
昨日在雲國面前露了臉,自然多多展示自己的兒子們才是做父親的私心。
既然本就允許帶女伴前去,那麽以他現在正得父皇喜愛的勢頭,帶兩個姑娘前去不是難事。
宮裏雖大,但也實在沒有太多有趣的玩意兒。
索幸除了老實本分的雲疇,他們三人都是活潑愛鬧的性子,說說笑笑小半天就過去了。
宋珏誠被宸妃寵的緊,對男女大防也沒什麽概念,用過午膳就和小郡主靠在一起打着盹兒。
蘇曉月早上起得晚,此時也不困,便和雲疇一起坐在院子裏說着閑話。
“我看你年歲也不大,倒是嚴于律己。”蘇曉月笑嘻嘻地打趣雲疇。
在她看來,他不過也就是個孩子。但他一舉一動都規矩得很,三皇子不叫他陪着玩,他就坐在一旁默默地看書。
雲國人歷來奉行随心所欲,聽聞就是在那宮中,人們也不必恪守規矩。
像他這樣有板有眼的人,被當成異類也不奇怪。
雲疇也沒接觸過太多人,能與他這樣善意地聊天的人更是極少,他一回話就忍不住要臉紅。
“我自幼苦讀詩書,總覺得書本浩如煙海,我短短一生的時間遠遠不夠涉獵。
往常在宮中還要幹活,在此處能吃飽穿暖,還不需做工,我已十分知足,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用來讀書才好。”
他羞澀地講述起自己的過往,卻并不以此為恥,說起被欺辱的時光也是輕描淡寫。
“你堂堂一個皇子,還要親自動手幹活?”蘇曉月十分詫異。
雲疇微微一笑,異常白皙的臉頰被明媚的陽光映得近乎透明。
“蘇小姐,你怕是不太知曉。雲國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公主們。
父皇子嗣衆多,單單是宮中數的過來的兒子就有數十個,更別提還有私訪時流落民間的,女兒們更是數不勝數。
甚至有些孩子,一生下來還沒睜眼,父皇若是心情不佳,就直接扔了喂狗的。
我不過是做些苦活,能有口飯吃,活到今日,已是十分幸運的事了。”
蘇曉月目瞪口呆。一生下來就全憑心情給扔了?就是小貓小狗的若是病死了都令人心生不忍,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你父皇真沒人性啊!”她直言不諱。
雲疇被她的率直逗得直笑,竟也十分認同的點點頭。
“當然也有些皇兄過得好。就像雲翳大皇兄那樣,武力過人的,自會受到百姓們的追捧,父皇也會另眼相待。和我們這種活得還不如豬狗的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說這些時臉上的笑意也沒有淡去,好像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一般,毫不在意。
蘇曉月看着這個明明比宋珏誠大了兩歲,長得卻遠沒有他壯實的孩子滿面笑容的形容自己豬狗不如,心中的酸澀難以言喻。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他卻猛地一縮,另一只手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頭。
蘇曉月擡起頭,他那長衫本就不合身,衣袖褪去裸露出的那瘦弱蒼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滿是鞭痕。
有些已經痊愈發白,有些卻是鮮紅的還滲着血,一看就是不久前才打的。
他護住自己的動作實在太迅速又自然,一看就是被打慣了。
蘇曉月眼神複雜地看着他那觸目驚心的疤痕,一時語塞。“你...”
雲疇這才反應過來蘇曉月沒有惡意,有些羞臊地撓了撓頭。
他拉過衣袖蓋住手臂,也不在意上面會不會蹭到血跡和傷痕,布料劃過傷口的疼痛已經令他麻木,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對不起啊,蘇小姐。吓到你了吧?”他挂着人畜無害的笑容,笑意不達眼底,也不讓人覺得溫暖。
蘇曉月心裏亂麻一般,越來越覺得惱怒。
她看着滿面讨好的雲疇,怒道:“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雲疇吃了一驚,他有些不解,又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他眼睛彎彎,又露出那種小動物乞食一般的笑容道:“蘇小姐,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這已不是他能控制的情緒了。
這是他求生的本能。
只有笑臉迎人,才能少挨些打,才能活下去。
蘇曉月怒不可遏,她沖進屋內一巴掌拍醒呼呼大睡的宋珏誠,拉過他就要他親自去太醫院拿些傷藥來。
不知發生了何事的三皇子迷迷糊糊地被推出了大門,還是下意識照着曉月姐姐的吩咐,一步三回頭乖乖地去了。
宋珏誠一被拉走,小郡主撲通一聲就摔在了榻上。
她捂着被摔得生疼的額頭坐起來茫然四顧,只見蘇曉月叉着腰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好端端地你這是怎麽了?自己失眠看不慣別人睡覺嗎?”康穆清不滿地抱怨着。
蘇曉月也不說話,拉着她就往外走。
“好好的午後,小憩一會兒還不行,我正做夢和瑾瑜哥哥同騎呢...”她嘟嘟囔囔地跟着蘇曉月到院中,也不知她這是抽什麽邪風。
蘇曉月将小郡主拽到雲疇身前,一把掀起他的衣袖,她動作看着粗魯,卻刻意想要避過那些傷。
康穆清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去,她長這麽大也沒見過這麽可怖的場景。
“你你你...你瘋啦?你怎麽把他打成這樣?你莫不是鬼上身了吧...?”
她騰地一下躲到雲疇身後,又覺得他這小身板似乎根本護不住自己,便想要拉起他一起遠離蘇曉月。
“你有沒有腦子?我打他幹什麽?”蘇曉月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小郡主也是剛剛睡醒腦子不清不楚的,此刻緩過神來,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新傷沒有幾日。
她倒是知曉雲國的情況,但雲疇再不濟也是個出使的皇子,使團中能打他的人...
“是雲翳?”她推測道。
雲疇笑着點點頭,安撫兩人道:“沒關系,我都習慣了,沒有多疼的,只是看着吓人。還是莫要看了,別吓着你們。”
他又想将衣袖蓋下來,二人忙阻止他,這天氣還未轉涼,這樣忍着傷口爛了如何是好。
蘇曉月不讓他亂動,只等着宋珏誠回來再說。
三皇子懵懵懂懂地去了太醫院讨傷藥,又不肯讓太醫跟來。
他清醒過來後也意識到曉月姐姐讓他親自去是不希望太多人知曉,只說自己不小心擦破了皮不願讓父皇母妃擔憂。
太醫們沒少替調皮的三皇子看些外傷,并不稀奇,此時也不敢得罪他,只好瓶瓶罐罐的給他拿了一大堆。
宋珏誠回來看到雲疇的傷也吃了一驚,三人手忙腳亂地要幫他包紮,奈何一個比一個笨手笨腳,最後還是雲疇自己娴熟地塗好了藥。
宮中的藥效果自然顯著,那多年來常常伴随自己的火辣辣的痛感很快就消去了許多,雲疇的面色也終于自然了些。
他真誠地向三人道謝,尤其是向本就令他想要親近的蘇曉月。
“雲翳這樣打你也沒有人管嗎?”蘇曉月忿忿不平地問道。
雲疇颔首道:“其實也不光是大皇兄,有時得寵的其他皇兄們也有打人的時候,只要不傷到臉,父皇也算默許這些事吧。”
他作為最窩囊的皇子,挨打自然不在少數。
但他還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向雲帝求救時,他眼神中的鄙夷和厭惡。
他喜愛讀書,當然更惹崇尚武力的雲國人憎惡。可唯有對于此事,他并不後悔。
宋珏誠倒吸一口涼氣,他被父皇忽視已是委屈得不行了,這世上竟還有父親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實在不敢想象。
“那...你娘呢?”蘇曉月試探道。
雲疇淡淡回答道:“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她是個普通的商家女,父皇喜歡喬裝出宮巡游,看上了她,說她笑得美。
那時娘親已經許配了人家,父皇就殺光了她的夫家,外公害怕就将她送給了身份不明的父皇。
娘親被父皇帶回宮,但也沒有恩寵幾日就膩了。娘恨父皇絕情,不肯對他笑,那時娘已懷了我了,父皇就以我的命為要挾。
娘為了保我的命,一直逼着自己笑,聽說後來生我時娘已經瘋了,剛剛生下我就咬舌自盡了。”
三人沉默無言。
雲疇卻毫不在意,繼續道:“我是被芸娘養大的,她可能也是父皇搶回來的女人吧。
她一直一個人被關在冷宮中,娘親生前還有神智時,常常同她說話。
後來娘求她看顧我,她就偷偷給我些吃的,還叫我看書。
她說看起書來就不會痛苦了,我便去偷書看,若是被抓了也不過挨一頓打。
有一次被父皇撞見了,我就沖着父皇笑。我想他喜歡娘的笑,定也喜歡我的。
他果然命人不許将我打死,我就這樣活下來了。
長大些我就幫人幹些活,他們就給我書看,反正那些典籍在雲國也是沒人要的東西。
我喜歡讀書,不論我在哪裏,只要我拿起書,我就能想起娘親,想起芸娘。
三皇子,我是自願來宋國做質子的。這對雲國人來說是恥辱,但對我而言卻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
所以,昨日我并沒有幫你,我是為了自己,才輸給你的。”
說到最後,他歉意地向宋珏誠說出了心裏話。
宋珏誠當然也不相信他昨日是真的将那文章忘了,他甚至隐隐覺得雲疇的學識遠遠勝過自己,不過是迎合着自己的水準在出題而已。
所以今日他一見到雲疇就一直出言感謝,見到宮人奚落他,還忍不住為他出頭。
雲疇此刻感受到了這三人發自內心的善意,這對他而言十分珍貴。他不願再利用三皇子,索性坦白了自己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