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大理寺大門大敞開着，傅桐昇背對着大門正低頭掃着地上的雪，前兩日下的雪積了半厚一層，現下雪慢慢化開，被人踩過的雪層将地上的銀杏葉和泥土混合，泥濘難看。
傅桐昇之所以會在這裏，是傅太傅的意思，他想讓從小被梁芊雪帶“壞”了的兒子在大理寺磨練磨練，收收性子。
前幾日他和沈朗廷一同去查個案子，因着腦中想着沈朗廷和梁芊雪的婚事，一時大意讓一個犯人逃脫，傅太傅知道後十分生氣，不止對罰月錢的懲罰十分贊同，還私下讓傅桐昇打掃大理寺三個月。
傅桐昇自是不敢忤逆傅太傅，只能乖乖打掃。
身後細碎步搖聲伴着淡淡杏梅香傳來，傅桐昇身子一僵，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梁芊雪來了，她身上的杏梅香，恐怕整個西涼也只有她有了。
只是，他以為梁芊雪和沈朗廷成親後應該不會再來大理寺了，至少這段時間她是不會來的，卻沒想偏偏在他如此狼狽模樣的時候，她竟然會來這裏。
他不想她看到自己受罰的樣子，于是就當作不知道有人進了大理寺，一邊裝作掃地，一邊就着現在的姿勢默默往右邊角落移去。
梁芊雪本就是奔着他去的，自然是看出他在躲着自己，她蹑手蹑腳地過了去，繡着繁雜花樣的鞋踩在雪上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她停在傅桐昇身後，側着身子探頭望着他，滿臉笑容地喚了他一聲，聲音脆脆的，比那金絲鳥的聲音還好聽，“傅桐昇。”
傅桐昇背脊一顫，聽着她甜甜的聲音，心頓時慌了，他裝作沒有聽見般，急急将頭往右邊偏去，身子也微微一側。
梁芊雪又朝右邊側下腰去，仰着臉去找傅桐昇垂下的眸子，臉上笑意更深，“傅桐昇。”
抖顫的視線對上彎彎像月牙般的眸子，傅桐昇臉上一紅，知道自己躲不過了，便啞着聲音回道：“長……長公主。”
梁芊雪兩步走到傅桐昇面前，現在的傅桐昇和兩年後的他差別太大，沒有自信，圓溜溜的眸子一眨一眨的，配上他有些肉肉的臉，整個像個小孩一樣，當然，她也沒說自己就比他成熟，只是，看過在軍營裏練出一身英氣的傅桐昇後，她一時還有些不習慣現在的他。
不過，不管是兩年後的傅桐昇，還是現在的傅桐昇，她早就明白過來，她欠他太多。
上一世沒能還的，那她這一世便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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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梁芊雪微俯身子，擡眼瞧着低着頭不敢看她的傅桐昇，笑道：“你這麽怕我幹嘛，又不是我罰你掃院子的。”
原來她都知道啊，那自己方才還故意躲着她……
傅桐昇心中一悔，“沈……沈大人進宮了，長公主若是找他，便進屋等着吧，外面冷。”
梁芊雪抿嘴一笑，“本來我是來找他的，可是現在看到你，我便來找你了。”
“找……找我？”傅桐昇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好幾拍。
“我不能來找你嗎？”梁芊雪眨眼道。
“自……自是可以的，不知道長公主找我有何事？”傅桐昇垂着頭不敢看她。
梁芊雪知道自己一時也改變不了什麽，索性也就不逗他了，臉上笑容一斂，她二話沒說伸出右手抓起他緊緊握着掃帚的手狠狠朝自己攤開的左手上重重一拍。
“啪”的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大理寺裏顯得格外大聲。
傅桐昇雙眸一瞬睜大，猛然擡起眼睫看向梁芊雪，一臉震驚，“長……長公主這是做什麽！”他顫着聲音說道，下意識想去握那紅腫起來的手，旋即意識到了什麽，纖長的五指悻悻地縮了回去。
掌心刺痛感傳來，梁芊雪一時濕了眼眶，好不容易将淚水逼了回去，她将痛到不行的手在大氅上磨了磨，“以前我老是欺負你，這一下是給你賠禮的。”
傅桐昇有些慌，今天這是怎麽了？自從黏上沈朗廷後，梁芊雪便沒再理過他，今天她不止主動來跟他打招呼，甚至……甚至還跟他道歉！
這天……怕不是要下紅雪了。
見傅桐昇沒有反應，梁芊雪又将他的手高高擡起，一邊攤開左手，一邊說道：“我知道一下肯定是不夠的，我再讓你打一下。”
第一次不過是被她鑽了空子，眼下見她要動作，傅桐昇哪裏肯再打她，硬生生将手收了回去，“長公主……”
他說着，視線落到她紅彤彤的掌心，她的手有些冰涼，軟軟的，他怎麽舍得打。
梁芊雪自知敵不過他的力氣，也就不再勉強，“不打也行，我知道方才那一下抵不過我以前欺負你的那些事，傅桐昇，這樣吧，往後我答應你五件事，從今天起，你跟我做朋友吧。”
這……到底是怎麽了？
傅桐昇在心裏直犯嘀咕。
梁芊雪也不是什麽好性子的人，她磨了半天，傅桐昇卻依舊怕她，這讓她有些郁悶，“傅桐昇！你不願跟我做朋友？”
傅桐昇見她生氣了，忙搖頭否認道：“不……不是。”
梁芊雪這才舒展了眉眼，“這樣才對嘛，別這麽小氣了，你看我多大方，長公主承諾的五件事，那可是很了不起的，不管是金錢，官職，只要是我能幫你辦到的，我就一定會辦到，你就好好想想，想到了就跟我說，啊，對了，如果你不想再被罰掃院子了，我馬上去跟皇帝哥哥說。”
傅桐昇鼓足勇氣擡眼，仔細瞧了瞧梁芊雪臉上的神情，确定她不是在逗他後，他才咽了咽喉間顫抖，道：“父親罰我打掃大理寺，自然有他的道理，本就是我失神放走了犯人，确實該罰的。”
一想到傅太傅那個老頑固，梁芊雪對傅桐昇很是同情，也怪不得傅桐昇性子會有些懦弱……好吧，她承認，他如今會有這般性子，大部分是因為她！
梁芊雪微微踮起了腳，朝傅桐昇湊近了些，一雙杏眸眨巴眨巴的，“那……我們是朋友了吧？”不等他回答，她雙手一背，繼續說道，“既然是朋友了，那以後我就叫你傅桐昇，你可以叫我梁芊雪，然後呢，傅桐昇，幫我個忙吧。”
……
“長……芊雪，這樣不好吧，那裏太危險了，你去那裏做什麽？”傅桐昇不敢看梁芊雪，只用眼尾偷偷瞄着。
梁芊雪朝他肩上一拍，“我可是西涼的長公主，如今子民有難，我去慰問慰問，怎麽就不行了。”
“裴縣如今瘟疫蔓延……”
“那我更要去了。”
“太危險了。”
“不是有你嗎，你的武功還保護不了我？”
“我自是能護你周全，可那是瘟疫……”
“你別管，我天資聰穎，說不定能治瘟疫，反正就這麽說定了，一會兒你寫封信派人送去給你爹，就說我偷偷去了齊洲，你得知後為了保護我就追着我去了齊洲，到時候皇帝哥哥念你護駕有功，你爹就不會為難你了，說不定他一高興就取消對你的懲罰了。”
“可是……”
“別可是了……”
“但是……”
“別但是了……”
“只怕……”
“有我在，你怕什麽。”
沈朗廷一進大理寺便看到銀杏樹下蹲着的兩個身影，兩人都是背對着他的，一個一身棗色長袍半拖在雪中，一個縱使被緋色大氅蓋住了全身，那白毛領裏冒出的半個腦袋，他也能一眼認出。
他剛一站定，和和氣氣蹲在樹下的兩個人察覺到他回來了，默契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聽了梁芊雪的話，沈朗廷只覺得額角突突，他也想不明白長公主怎麽突然來了興致要與他一同去齊洲，昨日不是才說對他不上心了嗎，今天怎麽就跑來找他了。
梁芊雪也不管沈朗廷冷冰冰的臉，見他沒反對，拍了拍傅桐昇，道：“好了，桐昇，我們出發，目标齊洲！”
桐昇？
沈朗廷眼角一挑，幾不可查地抿了抿薄唇，聲音沉沉地道：“如今裴縣瘟疫還沒得到控制，長公主不能冒險前去，桐昇，你送長公主回去，務必看着她進府後才能離開。”
沈朗廷發下話來，傅桐昇自是不敢逆他的意思，他看向梁芊雪，“芊雪……”
芊雪？
兩人何時如此要好了？沈朗廷心中疑惑，在他的記憶中梁芊雪都是很不待見傅桐昇的，方才看到兩人肩并肩地蹲在銀杏樹下，那畫面別提多別扭了。
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的梁芊雪沉默許久才擡起頭來，眸光淡淡，“既然大理寺少卿不準我去，我不去便是了，傅桐昇，你送我回沈府吧。”
說完，她擡腳往大門走去，剛走兩步，她似想起了什麽，停在沈朗廷身側，她沒有看他，淡淡開了口，“今日來大理寺，本是想來跟大理寺少卿說一聲，沈府我住不太慣，想搬回公主府。”
沈朗廷眸光一頓，“臣……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