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寒冬之際,又剛下了一場雪,大理寺院角的那棵銀杏樹已經落光了葉,看起來光禿禿的,因着有了些年歲,樹身早已高出院牆好些,所以老遠便能看見它。
“殿下當真要去找那沈朗廷?”春桃跟在梁芊雪身後,頗有些憤憤地問道。
許是這般,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沉的,梁芊雪将目光自那棵銀杏樹上收回,看向身旁的人,一雙似鹿般圓溜溜的眸子,長長的眼睫撲閃撲閃的,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紅唇,即便是在生氣,那臉上的梨渦都似在笑一般,這麽漂亮的一個人,誰會相信是她的婢女啊。
這當然不只是她的婢女這麽簡單,只是上一世知道春桃真實身份的時候,她早已經因為春桃傷了沈朗廷而将其趕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
一想到她的身份和從前兩人之間的事,梁芊雪暗暗一笑,“不找他我來大理寺做什麽,這裏陰氣森森的,從前若不是為了沈朗廷,我才不來這裏呢。”
春桃輕哼一聲,“沈朗廷不識擡舉,惹了殿下,殿下此時來找他,便有示弱之意,指不定會被他給看扁的。”
梁芊雪聞言,擡着手臂用手肘怼了怼春桃的細腰,“怎麽,心疼我了?”
春桃臉上一紅,“奴……奴婢自是心疼殿下的。”
梁芊雪想着春桃的身份,終于憋不住笑出聲來,“好了,好了,我自是不願讓你心疼的,春桃,我有件事要交給你去幫我辦,過些時候北兆國會派使臣來西涼,你守在雲來客棧,找準時機去将使臣随身帶着的那塊玉佩給我偷過來。”
春桃聞言身子明顯一僵,随即不解地問道:“殿下要那玉佩作什麽?”
“我有用。”她自是不能告訴春桃那名使臣和她的身世有關,上一世她将春桃趕出去後就不願再聽到她的消息,後來的零零星星,也是不巧聽到常嬷嬷跟春喜聊起的,她知道春桃和那個北兆國的使臣相遇後就被帶回去找自己的家人了,至于她是怎麽和他們相遇的,她不清楚。
這麽一想,她上一世最後的那三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着沈朗廷轉的,甚至為了他,她趕走了身邊幾乎所有的人。
悲哀!
她可是西涼國的長公主啊!
“奴婢知道了。”春桃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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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芊雪回神過來,又忍不住望了春桃一眼,“別什麽知道了,我是讓你現在就去雲來客棧。”
春桃不解地望着梁芊雪:“現在?殿下不是說使臣要過些時候才來嗎?”
“你以為偷個使臣的玉佩很簡單?自是要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別說旁人不知道你會武功的事,就算你拿着我的名頭湊過去,人家可是國之大使,豈是你能随意接觸的?而且,我聽沈朗廷說,那雲來客棧有些古怪,恐有細作在暗地裏走動,好像……好像是個婦人,你且去幫我盯着,留心着那婦人的一舉一動,晚些再來跟我彙報。”
春桃有些不明白,比如為何殿下會篤定北兆國的使臣會去雲來客棧,為何又要弄如此大的陣仗,若只是偷,以她的身手,其實只是件小事,而那細作之事,先不說是否該沈朗廷管,就算他想管,那也不需要長公主出手才是。
難不成……
春桃眸中一斂。
春桃心中隐隐不安着,她卻是不知道,這不過是梁芊雪想要把她支走的把戲而已,她不想讓春桃跟着她,因為她太機靈了。
春桃不是梁芊雪從宮裏帶出來的丫頭,而是在長公主府外撿到的,當時不過覺得她有趣,便讓別扭着不願進府的她接下打掃門內大院的差事,可春桃古靈精怪的性子着實讨她喜歡,沒些時候她就發下話讓春桃可在府裏随意走動。
可後來她發現,有個太聰明的丫頭在府裏,不是件好事,所以,若是可以,她都不想帶春桃來大理寺的,但常嬷嬷被她弄進了宮,春喜去買黑藜麥了,偏巧今日春桃來府上給她送東西,見着她竟是要獨自一人外出,所以就不由分說地跟了來。
想到這裏,梁芊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大理寺到了,我進去找沈朗廷,你先去雲來客棧,過後也不用來接我了,直接回長公主府吧,我吩咐了春喜,她一會兒會來這邊尋我。”
“可是……”春桃如何能放心讓梁芊雪獨自一人留在這裏。
梁芊雪眉心一沉,故作生氣狀,“聽我的,別磨磨蹭蹭的,這西涼國哪裏能比大理寺安全,再說了,我又不是一個人呆在這裏,你看那邊那個掃地的,那不是傅桐昇嗎?你快走吧,我要去好好嘲笑傅桐昇一番,誰叫傅太傅又在皇兄面前說我的不是。”
看着春桃極不情願的背影,梁芊雪心中得意極了,回身之際看到正悶頭掃地的傅桐昇,心上的得意卻又瞬間褪去,倏地竄出一絲酸澀。
傅桐昇比梁芊雪大兩歲,他的父親傅太傅是帝師,教梁煦,自然也教梁芊雪,只不過梁芊雪自小頑皮,根本坐不住,哪裏肯安生坐着讀書,後來梁煦讓傅桐昇進宮當長公主的伴讀,最後……伴讀成了伴“奴”。
自從成了伴讀,傅桐昇一直被梁芊雪欺負,可偏偏這個悶頭悶腦的人竟是喜歡上了那個沒心沒肺欺負他的人,他以為待他長大,梁煦會看在父親傅太傅的面子上将長公主指婚給他,誰知半途竄出個沈朗廷,迷得長公主失了心竅,別說是再欺負他了,就是見了面,梁芊雪連理都不會理他了。
上一世裏,傅桐昇在梁芊雪成親兩個多月後請旨去了軍營,也許是心裏堵着一口氣,幾次死裏逃生後,他在那兩年裏已經有了不少戰功,可是……
梁芊雪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沈家被判入獄,沈朗廷被關進了死牢,她絕食抗議,求梁煦放過沈朗廷,可梁煦想着梁芊雪在沈府受過的委屈,堅定了态度,放話絕不放過沈朗廷,她沒了辦法,只能去找剛從軍營回來傅桐昇。
她記得那天也是個下雪天,她站在傅桐昇面前,渾身顫抖着,卻是安安靜靜地将身上的衣服一一褪下,傅太傅不見她,她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求傅桐昇。
也許從前的她不會懂,但經過成親的那兩年,她如何還不懂傅桐昇對她的感情,她知道自己的這番舉動對他是侮辱,對自己也是侮辱,可她當真想不出別的法子了,當時她跟傅桐昇說,沈朗廷從來沒有碰過她,她能給的,也只有這個了,只是話還沒說完,傅桐昇就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将她緊緊裹住,他說,梁芊雪,今日我答應了你便一定會做到,五日後,我會給你消息的。
繃緊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弦在聽到他的答複後倏然一斷,她在他懷裏失去了意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長公主府的,渾渾噩噩地等了五天卻得不到傅桐昇的回複,于是她悄悄去了太傅府外,卻看到府裏的管家領着好幾名太醫進了去。
一問才知道,那日送她回去後,傅桐昇去找了他的父親,只是,沒等他将話說完,傅太傅就用家法罰了他,打了整整四十皮鞭,等結束時,傅桐昇背上已然沒了一寸完好的肌膚,可他沒有放棄,硬生生在傅太傅院子裏跪到了今早,不吃,不喝,不睡,直到太傅夫人聞訊回來以死相逼,傅太傅才軟下态度。
得到了父親願意進宮勸誡陛下的消息後,傅桐昇沒來得及發出一個聲響便倒地昏死過去。
後來,梁煦将廢了武功的沈朗廷放出死牢,只可惜沈父和沈母早已被處斬,若不是梁煦故意要讓沈朗廷經受喪父喪母之痛,只怕他也早就被處決了。
救回沈朗廷後,梁芊雪一刻也沒離開過他身邊,等她想起傅桐昇,已經是好久之後了,她派人去打聽了他的消息,知道他病得無法下床,她自責,卻不敢去看他,只能派人送去許多藥材補品,他一一接受,也讓人稍話給她,讓她不必去看他,病好後他就會回軍營了。
其實,傅桐昇那日病倒後便再也沒能下得了床,梁芊雪知道的,最後沈朗廷和小皇叔逼宮時,傅太傅血灑大殿的消息傅桐昇也是在病床上得知的。
她上一世沒有對不起沈朗廷,卻是對傅桐昇虧欠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