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梁芊雪趴在郁書從自家拿來的新做的錦被上，臉上挂着笑意，心裏滿滿的甜意無論她在床上怎麽翻滾都消散不了。
自出生以來，她每日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帝都的繁華也不會讓她看見裴縣這些過着窮苦日子的老百姓，不，也許以前的裴縣倒也算得上是繁榮的，但此次瘟疫給這個縣城造成的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她看在眼裏，想着方才那些孩子，心裏總覺得自己該要做些什麽。
可她不懂得那些治國之道，思來想去，最後暗自下定決心，要幫沈朗廷将剩下的九萬兩稅銀追回來發放給裴縣的老百姓。
如此想着，她從床榻上彈坐了起來，剛想開口喚來常嬷嬷，卻聽到後者的聲音自樓下大門傳來，“你們莫要驚擾長公主休息，這玩意兒殿下可看不上，快些回去吧。”
“嬷嬷，這是我新做的毽子，是要送給長公主殿下的，謝謝她給我吃的糕點，還有這個果子酒，是我娘釀的，很香的，也是要給長公主殿下的，謝謝她幫我救貳哥哥。嬷嬷，我娘讓我跟嬷嬷說，這酒是在瘟疫前兩月釀了埋在地裏的，方才才挖出來，讓嬷嬷放心。”是方才那個小姑娘的聲音。
常嬷嬷低頭看着小姑娘手裏的東西，滿是凍傷的小手紅彤彤僵着，左手拿着的毽子看着是挺新的，只是那隐隐散發着的雞毛味道着實讓人皺眉頭，右手的褐色酒壺倒不像是新的，從瓶塞裏傳來的酒香算得上濃郁，但這般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如何入得了長公主的口，更何況她家殿下酒量淺，甚少飲酒。
常嬷嬷皺眉擺了擺手，“你拿回去吧，殿下的吃食都是從州府衙門送來的，這酒……”
沒等她說完，梁芊雪已經從二樓下了來，“常嬷嬷，這酒你便收下吧。”說着又去拿小姑娘手裏的毽子。
毽子上的布料一看就是普通的粗布，什麽工藝都沒有，就一塊藍灰色的邊角料，只那幾根立着的雞毛該是用心挑選了的，每一根都順帖着的細毛沒有一絲分叉。
梁芊雪拿在手裏把玩着，問道：“這個我沒有玩過，你教我好嗎？”
小姑娘見梁芊雪似乎挺喜歡她做的毽子，嘴角大咧着，忙點了點頭，應道：“好。”
“你叫什麽名字？”
“麥丫。”
……
“春喜！你必須給我踢夠十個！不然我要罰你的！”梁芊雪站在客棧門口叉腰對春喜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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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臨縣給長公主購置完日常用品的春喜都還沒弄明白為何殿下會和這些孩子玩在一起，就被她拉了過來。
“殿下，奴婢不會。”春喜望着手裏的毽子小聲回道。
“怎麽就不會了，我方才還踢了四個呢，麥丫她能踢二十個，你快幫我踢，我們不能輸給她！”
宮裏哪會有人玩這個，春喜知道毽子，卻是從來沒玩過，可看着梁芊雪一臉期待的模樣，她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兩指一松，“啪”的一聲，毽子擦過她擡起的腳，直直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
客棧門口頓時笑聲一片。
沈朗廷和傅桐昇一回來便看到了這一幕，兩人看着和孩群站在一起指着對面的春喜笑彎了腰的梁芊雪，皆是一怔，不由停下了腳步。
發生什麽事了？
怎麽長公主會跟這些孩子如此親密？
梁芊雪沒有發現二人，笑了一會兒後彎腰拾起了毽子，“春喜，你怎麽連我都比不過，平日裏不是挺機靈的嗎？”
“哈哈哈，春喜姐姐連一個都沒踢上！”麥丫望着春喜漲紅的臉接話道。
“殿下，奴婢可是頭一回踢這個。”春喜嘟着嘴說道。
“我頭一回可也是踢了一個的，你既不會，那我去找別人，常嬷嬷，你定是玩過的吧，快幫我多踢幾個。”說着她便要将手裏的毽子塞給常嬷嬷。
常嬷嬷忙推脫道：“殿下，老奴一把年紀了，如何玩得了這個。”
梁芊雪見她一臉為難，也不再逼她，“那我找別人。”說着她又朝門口整齊排站着的侍衛看去。
幾名侍衛只覺得後脊背霎時沁出了冷汗，心裏直道：求長公主殿下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可玩不了這個！
他們心裏的想法那麽直接明白地寫在了臉上，那一雙雙惶恐的眸子，梁芊雪看着有些想笑，又有些生氣，還皇宮侍衛呢，連踢毽子都不會！
在她收回看向侍衛的視線時，仿佛都能聽到他們長舒一口氣的聲音，她輕哼一聲，回頭時正好看到了站在街口的傅桐昇，立即想着能讓他來同她一起玩，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
只是下一瞬她看到站在傅桐昇身側隔了一個身位的沈朗廷，臉上笑容霎時又抹了去。
轉念又想着，如此玩樂的時候，她何必去想沈朗廷，去在意他的存在，心下一橫，握着毽子朝傅桐昇跑了去，而後一把攥過他的手腕，一邊将他拉着往回走，一邊說道：“傅桐昇，你快過來幫幫我，我今天一定要找着一個能贏過麥丫的人！”
“長公主殿下……”傅桐昇有些為難地看着自己被梁芊雪攥着的地方，随即又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站着的沈朗廷，只這一眼，他竟心漏跳了一拍，他看到沈朗廷眉睫微壓，薄唇緊抿，面色冷冽，顯然是生氣了。
“長公主殿下，讓朗廷哥陪你玩吧……”
梁芊雪猛地停了腳步，回頭望着他，“你叫我什麽！”
“長……芊雪。”說完他自心裏重重一嘆，一個是自己尊敬的兄長，一個是自小喜愛的長公主，傅桐昇心中淩亂漸生。
那日進裴縣時他心裏還曾泛起過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這兩日與沈朗廷一同做事，看了他雷厲風行的辦事手段，心裏對他又添了幾分敬重之意，他本就已經後悔自己竟那般幻想過，此刻見着沈朗廷臉上已然有了些冷意，他更覺心裏忐忑。
看來他該是要收起自己的那份心意遠着長公主才行。
梁芊雪卻沒在意傅桐昇臉上的猶豫，又抓着他的手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你定要踢到二十一個才行喲，倘若踢成了，我給你獎勵。”
剛站定，幾個聽到她話的小孩忙湊了過來，“長公主殿下，那如果我們也踢到二十一個，我們也能有獎勵嗎”
額……
梁芊雪一時怔住，眨巴着眼說道：“你們也能踢到二十一個？”
幾個小孩卻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從前也踢到過，不過最厲害的還是麥丫，她曾一口氣踢了一百個。”
“一百個？！”梁芊雪頓時傻眼了。
“嗯。”他們異口同聲地回道。
梁芊雪頓覺喪氣，松開了握着傅桐昇手腕的手，一旁的麥丫見她這般模樣，忙過來攥着她的袖子道：“長公主殿下，麥丫可以教你，下次你一定能踢到一百個的。”
“嗯，好，等我多練練，下次我們再比試，現在呢，你們去找春喜姐姐，讓她給你們分糕點好嗎？”
“好呀！好呀！春喜姐姐——！糕點——！”說着他們一窩蜂地朝春喜撲去。
……
玩了幾個時辰，梁芊雪也有些累了，整個人只覺得困倦得很，待孩子們陸續回家後，她就被常嬷嬷攙扶着進了客棧，剛一進門，晨間領命去接連貳的侍衛正好回了來。
梁芊雪沒等他開口便看到了搭在他肩上的兩只幹瘦的臂膀，忙擡腳走了過去。
前兩日見着連貳的時候他就是一副羸弱的模樣，現下也不知遭受了什麽，身上那件單衣已是破爛得不成樣子，一眼望去背上竟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血淋淋的挂着白色的粘稠物，梁芊雪吓得驚呼一聲連忙往常嬷嬷身上靠。
“他……”
侍衛颔首道：“回殿下，奴才找到他的時候，獄卒正在給他用刑，他傷得極重，幾乎沒了氣息，奴才将他帶出來後便去李太醫那裏為他診治了一番，如今已經上了藥，剛睡過去，醫館那裏擠滿了還未痊愈的老百姓，奴才将他帶了回來，想殿下要如何安置他？”
“他……他們為何要給他用刑？”梁芊雪有些不明白，按說他該是有功的，即便當初帶着弟弟逃了出去，縣衙的人也不該如此殘忍地将他打成這樣才對。
侍衛道：“對他用刑的獄卒奴才已經将他拿下，稍後一審查便能得知。”
梁芊雪忙擺手道：“那你快些将他安置好，春喜，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再将李太醫找過來，定要他守着将連貳治好，知道嗎。”
春喜半虛着眼去看連貳背上的傷，道：“殿下，就将他安置在奴婢的房間吧。”
“也好，不可耽誤了。”說完，她遂想起了什麽，又朝侍衛問道：“你可看到他弟弟了？是個五個月大的嬰孩，叫連肆。”
“奴才不曾在大牢裏看到嬰孩，殿下且放心，奴才立刻去審問那獄卒。”
聽了侍衛的承諾，梁芊雪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忙提了裙角三兩步地往二樓沖去，她一把将傅桐昇房間的門推開，也不顧屋裏正讨論着什麽的兩個人臉上的詫異和疑惑，直接撲在了桌前，焦急道：“傅桐昇，你快幫我去救連肆，他不見了！”
傅桐昇見她一臉慌亂，心上頓然一緊，忙安慰道：“芊雪，你莫要慌，無論是誰，我定能幫你找到的。”
可梁芊雪想着連貳背上的那些傷，心裏哪裏靜得下來，萬一那獄卒也對那小嬰孩動了刑怎麽辦，六歲的連貳都受不住那些刑法，五個月大的嬰孩如何受得住，侍衛在牢裏沒見到連肆，他是不是已經被獄卒給打死扔出去了？
怎麽辦，怎麽辦，那是連貳好不容易拼命救下的弟弟，那是麥丫最喜歡的鄰家弟弟，他才五個月大，如果已經死了，連貳跟麥丫一定會很傷心的，都怪她，她怎麽就把那兩人忘了，當時在外面等的時候就該先将他們安置好的，她應該早一點對他們論功行賞的，倘若她發下話來，還有誰敢處罰他！
一想到這裏，梁芊雪心裏的愧疚感便如雪崩一般将她死死壓住，她頓時急得跺腳，一邊在桌前來回轉着，一邊低聲自語道：“怎麽辦，怎麽辦，都怪我，都怪我……”
屋裏另外兩人雖不知連肆是誰，但見着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梁芊雪，心裏皆是像被什麽給狠狠蟄了一下，傅桐昇擡腳想要過去安慰，餘光卻見沈朗廷已跨步過了去，頓時收回了擡起的腳。
沈朗廷伸手将梁芊雪顫抖的手握起，垂着眸子看着她，低聲道：“長公主先別急，那連肆是何人？可知是被誰給捉走了？”
聽到沈朗廷的聲音，梁芊雪這才回過神來，仰頭望着身前的人，見着沈朗廷低眉詢問的模樣，似是感覺到了他低聲詢問裏的安撫之意，那是他從未對她有過的溫柔，心上一酸，繃緊的弦驟然斷掉，一時腦子裏空白一片，一把撲進他的懷裏，摟着他精瘦的腰，哭訴道：“沈朗廷，你要幫我把連肆救回來，他是連貳的弟弟，都怪我一時疏忽，沒有及時給他們論功行賞，讓衙門的人将他們抓了去，侍衛說連貳被用了刑，差點丢了性命，連肆不見了蹤影，他才五個月大，才那麽點大，如果連肆死了怎麽辦，怎麽辦，麥丫一定會傷心死的，都怪我，沈朗廷，我不想連肆死，你幫我去救他，救他……”
感受着懷裏人不住的顫抖，沈朗廷半擡的手猶豫了一下終是落在了她的背上，剛要開口，臂上重量頓生，竟是她已然哭暈了過去。
“長公主！”
“芊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