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梁芊雪的昏倒讓客棧裏一時炸開了鍋,常嬷嬷和春喜本來是随着侍衛去安置連貳的,聽到沈朗廷和傅桐昇的喊聲後都急急過了來,沒等兩人開口,又見沈朗廷一個俯身将梁芊雪抱了起來,大步往她的卧房走去,兩人也就緊跟在他身後過了去。
李太醫被侍衛拎着過來的時候,梁芊雪的屋子裏已擠滿了人,被扔到床榻旁後,他也顧不上其他,長公主若是有什麽差池,只怕自己這條命難保,于是急急顫着手去查探她的脈象。
“李太醫,殿下這是怎麽了?”常嬷嬷見李太醫半晌沒有反應,焦急問道。
李太醫将梁芊雪的手擱進錦被中,心上暗自松了一口氣,起身道:“殿下她無事,許是太累了,加上之前剛得過風寒,這才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屋裏的人這才都松了一口氣。
梁芊雪雖然一時沒有蘇醒的跡象,可見着她平穩呼吸一副熟睡的模樣,衆人也都安下心來,春喜煎藥去了,常嬷嬷拿熱水給梁芊雪擦洗了身子後也端着木盆出了去,屋裏便只剩下沈朗廷守着她。
腦中充斥着她暈倒前抱着他,仰面在他懷裏哭訴的模樣,那墨黑如曜石的眸子裏墜出的淚水就像是清晨的雨露一般,滴在他心上涼涼的,他阖眼一嘆,只覺得自己的思緒都亂了。
她該是很在意連肆的事吧,不然也不會那樣失了方寸抱着他,叫他時還換回了以前親昵他時才會稱呼的名字。
倘若自己幫他找到了連肆,她會不會……
他猛然張開了眸子,眉間微皺,将方才自腦中刺出來的想法壓了下去。
她是長公主。
走廊腳步聲漸起,是傅桐昇回了來,沈朗廷聽到敲門聲起身去開門,“如何?”
傅桐昇控制着自己想要往裏探的視線,回道:“那獄卒說他只接收了連貳,不知道他弟弟在哪裏,至于對連貳動刑,是将他扔進牢裏的差役說他私自逃跑所以才被行責的,方才我也去問過郁大人了,他說他并未如此吩咐過,想定是手下人見着長公主駕到,想要邀功,才會自作主張如此行事的,至于那個将連貳抓進監牢的差役,目前已經失蹤了,這裏人手不夠,去臨縣購買黑藜麥的侍衛都還沒回來,餘下的侍衛都散出去尋找連肆了,朗廷哥,要不我去找吧。”
沈朗廷眸光暗沉,道:“先別去管那個差役了,如今侍衛都散了出去,長公主在這裏住着太過危險,既然裴縣的瘟疫已經控制,我們還是先回州府衙門,先将長公主安置妥當,明早我們還要去抓那幾個人。”
見沈朗廷提起了梁芊雪,傅桐昇這才偏頭朝裏面望去,“朗廷哥,長公主她如何了?可有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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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醒來。”他并未随他的視線回頭,而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眸子。
傅桐昇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臉上瞬間浮上薄薄的一層紅暈,他忙後撤了一步,道:“我去看看連貳醒了沒,或許能從他那裏問到關于他弟弟的下落。”
“嗯。”
關了門,回身看到躺在床榻的人,她似乎因為方才門口兩人的談話而有了蘇醒的跡象,沈朗廷擡腳過了去,梁芊雪聽到動靜皺了皺眉,嘤咛一聲,睜開了微微有些發紅的眸子。
方才她似乎聽到了傅桐昇的聲音。
“傅桐昇……”剛醒來,她的聲音有些喑啞,沙沙的,像裹着細糖的風,聽得來人腳步一頓。
沈朗廷袂下雙手一握,還是過了去,“長公主。”
聽到沈朗廷的聲音,梁芊雪雙眸一瞬睜大,意識全然清楚過來,下意識偏頭望過去,在看到他的臉後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的舉動,她撲在沈朗廷身上抱着他,還拗着讓他幫她去尋連肆!
他此刻定十分惱她的吧,上一世他就很不喜歡她靠近他,在他身體恢複開始親近她後,有時她性子上來了,偏要在院子裏抱他,那時他會一個俯身将她抱回卧房在床榻上狠狠地罰她。
那種痛楚此刻的她猶記在心。
“你……”她想跟他說希望他別生氣,可是她也知道,即便是他生氣了,現在的沈朗廷也不會那般對待她,因為他還未黑化。
但她就是害怕,害怕他,擔心他會将此事記下,到以後再慢慢與她算賬,明明她已經很小心很小心了,處處遠離着他,可自己還是一不小心便惹了他生氣。
她總覺得現在這個時間的沈朗廷比上一世這個時候的他還要冷漠,上一世剛成親的時候,他雖也不愛搭理她,可他的态度多的是無奈和疏離,而今日他回來時看着她,那眼神裏沒有了無奈和疏離,竟全是冷漠,似冬日冰塊上飄着的寒霜般。
她覺得沈朗廷只要看到她就會生氣一般,好像她站在他面前就是個錯誤。
一想到這裏,梁芊雪頓時酸了鼻尖,她是西涼的長公主,十多年來何曾受過這般委屈,旁的人巴結她都來不及,即便是厭了她的身份,面上誰敢嫌棄她的存在。
她不想再看他,兩手一攥,将身上的錦被往上一扯,半蓋在臉上,遮住了酸疼得厲害的鼻尖,将身子朝向了內側,“常嬷嬷呢?”
她的聲音從厚厚的錦被下傳出來,要不是習武的沈朗廷聽力厲于常人,他不會聽明白她在叫了傅桐昇後又想找常嬷嬷,就是不肯與他多說一句話。
他心上一怄,道:“常嬷嬷去燒水了,長公主若是有事,臣……”
沒等他說完,梁芊雪将他的話打斷,“我沒什麽事,大理寺少卿不用守着我,你出去吧。”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跟他說方才抱了他的事,該說自己一時情急,但她是長公主,就算自己一時情急了,也不該低下姿态去跟他解釋什麽,跟他發脾氣說我就是抱了,你要怎麽着吧,好像又有些損壞長公主的名聲,索性,她就當沒發生過,且讓他出了去,自己也好自在些。
“……”
身後的人久久沒有回應,梁芊雪卻能感覺到落在她背上的視線又冷又熱,她都當無事發生了,他就不能放過她嗎?不就是抱了他一下嘛!都已經成夫妻了,又不能親,又不能摸,她方才太過慌張才抱了他一下,他有必要氣這麽久嗎!
一咬牙,她蹭一下從床榻上彈坐起來,攥緊了身前的被子給自己了些底氣,急聲道:“我向你道歉行了吧,方才不該抱你,你何必一直生氣,我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抱你了,行了吧!”
原本只是因為她要讓他出去所以心裏有些煩躁的沈朗廷聽到她略帶委屈的聲音,腦子裏一時撚去了所有思緒,怔在了原地。
梁芊雪見他一動不動,以為他沒将她的道歉聽進去,頓時有些洩氣,但她骨子裏的那份倔強卻在迎上他莫名的視線後蹿了出來,她幹脆也不再解釋,仰頭道:“我都給你道歉了,你還要怎麽樣你便說,反正也已經抱了,你若是生氣了要罰我,我可不依,大理寺少卿,你現在還是我的夫君!”
“……”他依舊沒有回話。
梁芊雪見着他這般不理會,心上更是來氣,她知道他不愛搭理她,不管是上一世還是她重活的這一世,不然,他不會在新婚當夜跑去書房,不會在大婚翌日請旨來裴縣,即便這裴縣瘟疫肆虐,這些她都知道!是她強迫他娶了她,所以上輩子她在成婚那幾年所遭遇的冷漠她都認了!
她知道無論自己如何對他好,他都不會看在眼裏的,歡歡喜喜去親昵他,還是像如今這般冷淡疏離他,對他來說,什麽都不是!
她起身站在床榻上,拿着随手拾起的棉枕朝他扔過去,大喊道:“你出去!出去!”
棉枕砸在他的身上,他卻未動分毫,見他并未動彈,她一時忘了自己是站在床榻上的,一個跨步想要過去将他推出去,腳下一空,她慘叫一聲,捂着臉往地上落去。
沒有預期的疼痛,身子雖然沒有砸在地上,卻也是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梁芊雪不由悶哼一聲。
沈朗廷一個閃身将跌落的她穩穩抱在了懷裏,感受着她輕盈的身子和胸前的綿軟,在她反應過來想要掙紮的時候,他手臂一緊,終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臣沒有生氣。”
話音一落,梁芊雪就沒再掙紮了,她只覺得自己心裏比方才摔下床時跌得還厲害,他在騙她,他已經開始對她隐瞞他心裏的情緒了,他明明在生氣,如今卻對她說他沒有生氣,他是将此事記下了,想着往後再跟她算賬是不是?
耳邊叫喊求饒聲肆意,伴着他沉沉的呼吸聲,腦中一瞬間竄起他折磨她時的畫面。
好疼,真的好疼!
比起身體撕裂般的疼痛,心更疼,因為她明明哭喊着不要了,他卻全然不顧她的意願,将她的雙臂扣壓在她頭頂,動作越來越兇。
他每每在完事後又哄騙她,說這是為了讓她快些給他生個孩子,是她答應了他的,他知道生孩子會痛,心上也是不忍,但他想有一個孩子,她為他生的孩子。
那時,即便她疼得淚流不止,也都不怪了,摟着他的脖子在他懷裏抽泣,他的雙臂環在她的腰上,緊緊扣着,臉埋在她的脖頸間,讓她看不清他在想什麽,而她也來不及想什麽,往往不一會兒便在他懷裏睡了過去。
上一世那般欺負她,現在又因為那麽小一件事而惱她,她心上雖然害怕,依着現下他還不敢對她怎樣的事實,思緒一下轟燃起來,擡手便朝他胸口打去,只他常年習武,她的拳頭砸下去,反而是她更疼,便又張嘴朝他肩上咬去。
聽到他重重悶哼一聲,她心裏這才刺出一份歡喜。
讨厭你!讨厭你!就是要欺負你!反正現在我是長公主,你也不敢拿我怎麽樣,等往後和離了,你我各不相幹,笨蛋才給你報複的機會!
梁芊雪咬得正歡,沈朗廷也沒有阻止她的意思,兩人便這麽貼在一起僵持着,這時屋外卻傳來了春喜的聲音,“殿下醒了嗎?殿下,連貳他醒了,殿下要不要過去看看?”
連貳醒了?
忽然的第三人的聲音将梁芊雪的神識拉了回來,方才她是突然起了性子,想要在現在這個沈朗廷身上讨回一些上一世的他在她身上造成的傷害,現在一冷靜下來,忽然有些後悔。
現在的他即便是她咬了他,他都不敢将她推開,那上一世的那些事,她怎可算在他的身上。
沈朗廷的性子本就孤冷,他不喜別人碰他,她怎可為了這一點氣他,他本就是那樣的人,自己喜歡的,也都是全部的沈朗廷,做事一絲不茍的他,面對驕縱的她保留底線對待的他,甚至面對官場上級求情依然鐵面無私的他,這般世間少有擁有赤誠之心的兒郎,倘若不是她,他不會失了初心走向黑化之路。
都怪她。
也不知是他先察覺她松開了口,還是她發現他已經松開了扣在她腰間的手臂,兩人便這般悄然地分了開,梁芊雪不敢擡頭看他,先朝屋外的春喜說道:“知道了,你先過去,我馬上就來。”
“是,殿下。”
屋外走廊春喜的腳步聲驟起漸消,直到完全聽不見了,梁芊雪才回正了頭,低頭抿嘴說道:“我過去看連貳,也讓李太醫過來給你看……讓他開些止血的藥過來,你……休息吧。”
說着她饒過他往外走,沈朗廷猛然轉身看向她,“長……”
“你不要說話,我不想聽你說話!”她毅然将他的話打斷,加快了腳步轉瞬便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