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回程的車辇裏，岑聆夏依然能感覺到那種低沉的氣氛在車廂裏彌漫着，回想方才的煙花大會，高臺上的公公剛宣布煙火燃放開始，長公主聽後立刻拉着她身旁的男子去了高臺上，獨留朗表哥一人在位置上。
不久後，一聲竄天響聲劃破天際，那煙花在天空中炸開，剎那間五光十色，把周遭人的臉照得清晰可見，她看見身旁的朗表哥只盯着那高臺上，分明沒有心思去看天上綻放的煙花。
她想起姨母跟她提過的，朗表哥似乎很不喜歡安平長公主，當初的迎娶也是被迫的，但她這兩日卻發現朗表哥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姨母所說的那般。
連這安平長公主也不太對勁，她自姨母那裏聽說了許多安平長公主糾纏朗表哥的事跡，但自那天來了沈府開始，她分明感覺到安平長公主對朗表哥的冷淡，她疑惑着，卻也不知自己要如何，朗表哥從小性子沉穩，很少發脾氣，可方才分明是生氣了，但面對着回來的安平長公主時，他又刻意将眼裏的郁憤都壓了下去。
岑聆夏自小與沈朗廷交好，兩人雖然許多年沒見了，但偶爾還是會有書信往來，她曾經也期盼過将來有一天他會突然回了江南來迎娶她，但當她得知他和安平長公主的婚事後，她知道兩人已經不可能了，但即便兩人做不成夫妻，他還是她敬重的兄長，更何況這兩日裏自己少有的與梁芊雪的見面，對方話語裏一直關心着自己，對于她，岑聆夏倒是覺得不似姨母說得那般張揚跋扈，卻是有幾分的嬌憨和靈動，只不過那份可愛後面伴着皇家威嚴，她傾國傾城的容貌在不笑的時候，的确讓人不敢接近。。
她并不能确定這兩人之間的鬧別扭是否跟她有關，還是因為方才那個她不認識的男子，她不喜在外人面前說太多的話，自小讓她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說話她就會臉紅，但為了朗表哥，她還是想讓互不理睬的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些。
終于，她鼓起勇氣開了口，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朗表哥？”
一直垂着視線不知道在想着什麽的沈朗廷聽見她的聲音後擡起頭來，“聆夏，怎麽了？”
他俊逸清冷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但岑聆夏對上他于她來說十分陌生的蘊黑眸子後心上猝然一緊，一時竟将方才到嘴的話都給忘了，只能慌忙尋個話頭，道：“宮裏做的煙花當真是和江南的不一樣。”
“嗯。”沈朗廷只輕聲應了下。
岑聆夏聽出他語調裏的壓抑，指尖一握，繼續道：“看着這煙花，倒是讓我想起了幼時跟你偷跑出去到後山抓螢火蟲的時候了。”說着，她又偏頭去看同樣垂着頭一語不發的梁芊雪，“若是長公主殿下見到，定也會喜歡上的，夜間清泉旁的螢火蟲，既像煙花落在身邊，又像星星環繞四周，當真是美極了。”
梁芊雪卻是連頭都沒有擡一下，只漠然應道：“哦，是嗎。”
連陪她泡個溫泉都不願意的人，竟然大晚上陪他的表妹滿山去抓螢火蟲！
哼！
岑聆夏在兩人那裏都碰了釘子，只能尴尬一笑，一張清麗的小臉漲得通紅，她本就不擅長做這些，這頭一遭便落了個如此情形，一時也不敢再說話，心裏只盼着車辇能快些到沈府。
Advertisement
車辇裏再次陷入了沉悶的氛圍中，在這深冬裏，竟讓人生出一些悶熱感。
其實梁芊雪剛才一說完就有些後悔了，她只不過是因為上了車辇後發現沈朗廷的臉色和黑化後的他極其相似，所以才不敢去看他，也不敢開口說話，她明明已經沒有再同上一世一樣，在煙火小宴上當着衆大臣的面纏着他了，他卻還是生氣了，她這才覺得苦惱極了。
加上方才聽到岑聆夏炫耀沈朗廷陪她抓螢火蟲的事，她心中嫉妒之意陡然竄出，所以才态度冷淡了些，現在擡眼偷偷瞧着岑聆夏的面色，知道她定因為她的态度難過了，心上一軟，終是擡起了頭，問道：“表小姐說的那螢火蟲，是什麽樣子的？”
岑聆夏見梁芊雪主動跟她說話了，嘴角頓時挂上了淺淺笑意，擡眼想了想，道：“那是一種小蟲子，身上發着淺綠色的光，夏季的時候山上清泉旁有時會聚着很多，倘若是走了過去，真的會像是入了仙境一般。”
梁芊雪聽她仔細跟自己形容着，心上對她也生出幾分好感來，即便她該是她的情敵。上一世她不曾跟她說過話，仔細算下來，兩人其實也就見過兩面而已，一次是她初到沈府時，第二次便是自己臨死前，卻是沒想到她竟然也是個氣度清華的女子，梁芊雪突然也就能接受她跟沈朗廷在一起了。
她壓下心中所思，回應道：“每年夏季我都是随皇兄一起前往避暑山莊小住，那裏倒是有清泉，卻是沒有見過那螢火蟲，想這小蟲子也只有江南才有了。”
“許是吧，不過我也只是幼時見過，後來便也沒再見過了，如今說來，倒是有些懷念了。”岑聆夏道。
梁芊雪心裏對那螢火蟲充滿了好奇，按她往日的性子，一定會因為自己沒見過而惱上一通，但現在面對着沈朗廷，她只能故作沉穩地接話道：“帝都雖說沒有螢火蟲，卻也有別的好玩的，特別是上元節的時候，到時候放的煙花會比今夜看到的還要大，還要漂亮，那長安大街上的花燈牽出一路，各式各樣的都有，表小姐到時候也讓你表哥帶你去，花燈雖然不會像螢火蟲那般能飛，倒也是多似星星環繞一般。”
“上元節那日長公主也一起去嗎？”沈朗廷突然開口問道。
車廂內的兩人都略略一怔，梁芊雪下意識朝他看過去，對上他的視線後，又急急偏過頭，回道：“應該……會去的吧，到時候傅桐昇應該會帶上連貳來找我玩的。”
她記得上一世就是上元節後傅桐昇就獨自去了軍營，只怕那天之後，她就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他了，上一世她虧欠他太多，這一世即便想要補償，能做的事也太少，等他去了軍營後，就更沒有她能幫到他的了。
“長公主……”聽到她又要跟傅桐昇一起，沈朗廷只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壓抑不住心裏的酸澀，關于岑聆夏的安排，的确是他思慮不周，她該生他的氣，可他就是不想她去找傅桐昇，方才煙火小宴上，看到她隔着衣裳握着傅桐昇的手腕去那高臺的時候，他差一點想要過去将她攔住，可最終他還是冷靜了下來，她本就是這般性子的人，只不過從前是用在了黏着他上，如今是因為生他的氣故意不理他。
他猶豫一瞬，終是開口道：“……那日要不要同臣一起去逛花燈？”
梁芊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詫異地擡眼去看他，卻一時看不明白他臉上的神色，他眼裏的情緒于她來說太過陌生了，他邀請她一起去逛花燈？他為何會這麽問？他心裏到底盤算着什麽？難不成他是覺得自己跟他的表妹說太多了，他不喜，所以想在上元節那天對自己報複什麽嗎？一個個問題自她腦中竄出，像雜亂交錯的線團，但最後她還是得出一個結論來，支吾道：“我……我那日……自是要同你一起去的。”
即便她要和他分開了，這離別前的表面功夫她還是要做好的，倘若上元節和他分開去，只怕這事傳到皇兄耳裏，他定會胡亂給沈朗廷安些罪名的。
沈朗廷見她應下了，心上頓時一喜，卻沒想下一瞬她又似自語地說道：“反正我也要去花燈那裏找傅桐昇的。”
某人心上剛竄起的小火苗被一盆冷水瞬間澆熄。
……
“朗表哥……”岑聆夏跟在沈朗廷身後進了府，卻見走在前面的人好似沒聽到她的聲音一般，只急匆匆想要去追趕已經快進花園的人，她只能提了裙角幾乎小跑着跟上了沈朗廷的腳步，終是在花園門口一把将他飄在空中的衣袂抓住，“朗表哥。”
沈朗廷被迫停下了腳步，視線卻是停在了已經拐出花園的梁芊雪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他才輕嘆一聲，回過身來看着輕喘着的岑聆夏，“可是有什麽急事找我？”
岑聆夏順了順自己有些脹痛的胸口，等稍稍平息了些，才朝四周環了一眼後仰頭望着沈朗廷問道：“朗表哥可是喜歡長公主？”其實她在車辇裏已經察覺到了，明明這兩人的情況與姨母跟她說得完全相反，她不知姨母為何要那般跟她說，是為了給她一個希望嗎？的确，當時她聽後，心中的确是升起了一絲希冀，但那小小奢望如今也都消散了，因為她看到沈朗廷在聽到梁芊雪說要去找傅桐昇後，眼裏剛點亮的光瞬間灰暗下去了。
沈朗廷沒想到她急匆匆追上他是為了問這個，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岑聆夏見他不回答，繼續說道：“那日我剛到府上，姨母拉着我跟我說朗表哥是被迫娶的長公主，你不喜她，覺得她張揚跋扈，很是煩人，朗表哥，這是真的嗎？”
“不是，她雖然有些任性，但她……”他替梁芊雪解釋着，可話到一半卻止住了，岑聆夏說的，不就是從前自己對長公主的态度嗎，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發現她其實并不是從前他所認知的那般模樣，她的确任性，但她的那些“驕縱”卻只對她親近的人，比如寧平長公主，比如傅桐昇，從前……也那樣對他，小宴上她對寧平長公主撒嬌的态度，從前他只覺得那是她任性而為，如今才明白過來，那些小性子其實很可愛。
自從她對他不上心後，于他的态度也都變了，跟他說話時總是态度疏離。
岑聆夏見着他眸色從急切突然轉到失落，道：“那朗表哥其實是喜歡長公主的，是嗎？”
“我……聆夏，你想說什麽？”他并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但他卻清楚自己的心早已和當初被迫接下聖旨時不同了。
“我只是覺得長公主她……”
“她怎麽了？”
“朗表哥，我只是覺得……”岑聆夏只是在看到這兩人的相處後心上生出些怪異的感覺，但突然讓她說出來，她卻一時摸不清那奇怪的感覺是什麽。
“聆夏，可是長公主跟你說過什麽？”沈朗廷追問道。
岑聆夏眸光一閃，終是抓住了心裏那團迷霧的一角，“便就是這個了，朗表哥，前日我剛到府上，長公主對我的态度并不親和，但昨日她特意讓她身邊的常嬷嬷給我送來好些東西，我去謝恩的時候，發覺她并非是那冷冰冰的性子，對她身邊的婢女也是沒有主子架子一樣地玩鬧着，像個小孩子一般。今日小宴上，她與她身邊的那名男子也态度友好，偏是對朗表哥你，只要對着你，她說話的态度便冷淡了，之前沒明白過來，如今倒是弄懂了，朗表哥，你不覺得自己一直在故意疏遠着長公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