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長公主府的卧房裏,沈朗廷将一路抱回來的梁芊雪放下,确認她站穩後才将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披風給取了下來,身後的常嬷嬷和春喜見着梁芊雪渾身是血,驚慌失措地說要去找太醫。
沈朗廷跟兩人解釋了梁芊雪并沒有受傷,因為他在車辇裏已經仔細檢查過了,他吩咐常嬷嬷去煎壓驚茶,又讓春喜去拿一些糕點過來,而他則擰了張濕帕子替她将手上臉上的髒污和血漬仔細擦幹淨。
梁芊雪全程都不敢看他,也不敢說話,因為她知道,沈朗廷很生氣,他如今的神色和上一世黑化後的他一模一樣,方才她在披風裏偷偷瞧見的,嘴唇緊抿着,眉心微蹙,眼底沒有一絲光亮,漆黑似墨。
等将她肌膚上的血漬擦幹淨後,沈朗廷又去衣櫥給她拿了一套襖裙,梁芊雪乖乖地接過,自己将滿是血污的男子外袍脫下,本想立刻将襖裙穿上,卻發現中衣上也沾滿了血漬,是外袍浸透上去的。
梁芊雪有些尴尬,她想把中衣脫掉,其實她也很受不了那些血腥味,她讨厭血腥味,但沈朗廷就站在她面前,根本沒有回避的意思,若是從前,他不會這樣,若是從前,她會開口讓他轉過身去,可現在這樣的氣氛,她開不了口。
她就這樣揪着自己的中衣,低着頭,活脫脫一個犯了錯被抓包的模樣,自惱,擔心,害怕,委屈。
一聲輕嘆聲突然響起,旋即她眼前一黑,整個人就着背後的那雙手傾向了身前的人,一瞬眩暈後,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了沈朗廷的腿上,而他則坐在了床沿上。
沈朗廷緊緊将懷裏的人抱住,像是要将她擠壓進自己的身體一般,臉貼在她的脖頸處,他貪婪地聞着她身上淡淡的杏梅香味,還有隐隐覆蓋在她身上的脂粉味,他很少在她身上聞到這個味道,所以,他知道這不是她的味道,而是另一個人的,那個她不顧自己安危保護的人的味道。
任職大理寺少卿以來,他看過許多屍體,平靜的,猙獰的,慘白的,血腥的,但他內心從來沒有過激動,逝者已矣,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真相還死者一個公理,今夜,當他看着滿身是血坐在床尾地上的她時,他內心驟然鋪開了一張恐懼的大網,将他死死裹纏住,讓他不能喘息。
不似齊洲眼睜睜看着她摔落馬下朝坡下滾去,更與上元節看着那柄利刃朝她刺過來不同,今夜他不在她身邊,他不知道她的情況,那一瞬,他真的感受到了未知的恐懼。
“沈……”梁芊雪被他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剛一開口,下一瞬他的臉就貼了過來,微涼的唇将她的唇瓣死死銜住。
沈朗廷吻着她,掠奪她所有的氣息,那象征着她是活着的信號,他要将它吞下,好讓自己那顆狂亂的心安定下來。
梁芊雪感受得到背後那雙手的顫抖,他的确是在生氣的,可是,她卻還從他胸口的劇烈跳動中感受到了另一種情緒。
那種情緒在上一世,當她将滿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他從牢裏救出來後,在太醫跟她說他沒有性命之憂後,她也曾有過。
那是一種狂喜和害怕交織在一起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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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便自己還在為今夜的事後怕着,她卻努力壓下心中情緒,沒有去管自己已經有些發疼的嘴唇,閉着眼睛去接受他的索取,也順着他的回身躺在了床榻上,感受到他撐在她耳旁的手。
沈朗廷也察覺到了她的回應,只他根本無法去思考自己的舉動已經和從前所學的禮數相悖,她是君,他是臣,她是妻,他是夫,她是梁芊雪,他是沈朗廷。
直到情難自禁,他的手突然順勢而下,停在了她腰間位置,摸到了那根系成蝴蝶結的衣帶,剛一動作,身下的人卻一瞬僵住。梁芊雪只覺得自己突然從蔓蔓花田裏剎那間墜入了一個深淵,腦中有着什麽炸裂開來,她睜眼看着眼前的人,思緒裏突然竄出了一張冷峻的臉,熟悉又陌生——是黑化後的沈朗廷。
“不要!”她猛地掙紮着想要推開他,可自己那點力氣哪能在這樣的姿勢下将一名高出她許多的男子推開,所以她更是恐慌,從前就是這樣,無論她怎麽掙紮,無論她如何哭喊,沈朗廷都不管不顧地要她,疼,真的很疼啊……
等耳中刺耳鳴叫褪去,當沈朗廷溫柔的聲音飄進她耳朵裏時,梁芊雪這才回過神來,他沒有……不是……他不是黑化後的沈朗廷。
她擡着手臂遮住自己已經哭紅了的眼,想要說什麽,聲音卻陷在了哽咽中,許久之後她才啞着聲音說道:“對不起……我怕疼……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
……
“殿下……殿下……”耳邊傳來春喜的聲音,梁芊雪掙紮着睜開眼,回身發現背後床榻空空的。
昨夜她被上一世的記憶吓到,在她跟他扯謊解釋後,他并沒有多說什麽,正好這時春喜端着糕點進了來,他看着她吃了幾塊,又盯着她喝下了壓驚茶,這才回身出了去。
等春喜伺候她沐浴後,她躺在換上的幹淨被單上,将身體蜷縮在錦被中時沈朗廷才回了來,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顯然也已經沐浴過。
他并沒有将貼牆睡着的她調整方向,而是貼了過來從背後抱着她,沒有說話,只是在她後勁落下了一個吻。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梁芊雪撐起了身子,對一旁的春喜問道:“沈朗廷呢?”
春喜回道:“殿下,沈大人方才被陛下宣進宮了,沈大人讓奴婢不要驚動殿下,但殿下昨夜特意吩咐過奴婢的,所以奴婢馬上就過來告知殿下了。”
梁芊雪大力将身上錦被掀開,“走了多久了?”
“剛走。”
梁芊雪火急火燎地往宮裏趕,剛到養心殿就聽到裏面梁煦憤怒的斥責聲,“在齊洲的時候你就沒能保護好安平,還有陸瑩霜的事,你竟敢求朕留她一命,昨夜安平在醉月樓遇襲,你居然是最後才到的,這一樁樁一件件,沈朗廷,你難辭其咎,你別以為有安平護着你,朕就不敢動你!”
“請陛下息怒,臣知罪。”沈朗廷不卑不亢的聲音從裏面傳出。
梁芊雪當即提着裙擺進了去,“皇兄,這一切都是安平的錯,你不能怪沈朗廷。”
梁煦見梁芊雪進了來,臉上怒氣并未消減,“安平莫要護着他!今日若是不辦他,往後朕如何能安心讓你留在他身邊。”
梁芊雪走到梁煦身邊,“皇兄能不能讓沈朗廷先出去,安平有話想跟你說。”
“不行。”就這麽讓他出去,那原本的責罰還怎麽弄,他雖然還沒想好要罰什麽,但他已經決定了今日定要讓沈朗廷知道分寸。
梁芊雪側過身去,“那安平就不說了,以後都不說了。”
這分明就是在威脅他呀,梁煦心中無奈一嘆,阖了雙眸努力将心中怒火壓下,對跪在下面的沈朗廷道:“你先下去。”
沒等沈朗廷回答,梁芊雪急忙接話道:“在門口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沈朗廷微微一頓,颔首道:“是,長公主。陛下,臣告退。”
梁煦等沈朗廷的身影消失在門前,他才側過身去,沉眼對依然舍不得收回視線的梁芊雪道:“去青樓行俠仗義?救風塵女子脫離苦海?說吧,這是誰出的主意,是江碧晴還是別的誰?”
梁芊雪自知理虧,巴巴眨眼道:“是我的主意。”
“哼,安平認為皇兄會信?”梁煦全然一副不信的模樣。
“真的是我的主意,皇兄,安平沒有說謊。”梁芊雪心知自己不能說真話,但謊言也不可編得太過離譜,于是道,“我就是偶然聽到了說快要定親的張世要競标醉月樓的茵茵姑娘,所以心裏好奇,皇兄,聽說那茵茵姑娘生的美貌,琴意超群,所以我就想去看看,跟張世競标不過是争口氣,保護茵茵姑娘是因為我……一身正氣,皇帝哥哥,畢竟我是大理寺少卿的娘子嘛。”
“一身正氣……”梁煦怒極反笑,曲起手指在她額上一敲,“那朕是不是該讓你進大理寺和沈朗廷一起查案,好讓你可以将那股子正氣發揮出來?”
梁芊雪捂着自己的額,道:“也不是不行。”
“你當真是想氣死朕是不是!”梁煦坐回龍椅道。
梁芊雪也跟着坐在了他身邊,抱着他擱在腿上的手,将頭靠在他肩上,趕來皇宮的路上,她一直在組織着自己的語言,想着要怎麽說服梁煦,想着怎麽幫沈朗廷說話,但真的要開口的時候,有些謊她不願說,因為他是她最在乎的皇兄。
梁芊雪微啓唇齒,聲音輕柔地說道:“皇帝哥哥不要生安平的氣,安平只是想做些好事,陸瑩霜的事後,安平就許願要做很多很多的好事,這樣就可以保皇帝哥哥的平安,可以保安平在乎的人平安,皇帝哥哥,你不要罰沈朗廷好不好?之前安平就跟你解釋過了的,齊洲的時候是因為我要去救沈朗廷所以才摔下馬的,可當時即便是要去救他,我腦子裏第一瞬想到的也不是去幫他擋刀,但是在陸瑩霜要傷我時,他卻是毫不猶豫地替我擋下了那一刀。”
一想起那個畫面,她依然心有餘悸,閉眼将腦中的畫面清掉,她繼續說道:“安平不想瞞着皇兄,前些時候,我真的有想過跟沈朗廷和離,并非是我不喜歡他了,而是我不想通過占有去喜歡他,可是在照顧昏迷不醒的他時,我開始舍不得,當他跟我說不和離的時候,我突然有種感覺,覺得他比我喜歡他還要喜歡我,所以,皇兄,沈朗廷會比我自己還擔心我受傷,會比我自己更怕我陷入危險,現在的他,皇兄是可以相信的。”
看着走到門外的梁芊雪将手放在過來接她的沈朗廷手裏的時候,梁煦背靠在椅背上深沉了一口氣,一旁的蘇勉見他如此,忙開口道:“陛下,奴才覺得如今安平長公主的口才都可以去考科舉了。”
聽着蘇勉半笑着的話,梁煦輕哼一聲,擡眼輕輕瞥了他一眼,“她倒是想,朕看她是巴不得考個功名好去大理寺尋個差事。”
蘇勉見梁煦的臉色稍霁,接話道:“陛下,奴才看着長公主成親後當真是受了沈大人的影響,成長了不少,奴才在齊洲的時候親眼看着長公主有條不紊地指揮侍衛,當真是有風範,陛下該是可以放心了。”
“放心?”梁煦阖眼道,“父皇臨終前再三叮囑,讓朕一定要護安平一生周全,父皇告訴朕他當初昏迷時聽到佛光中有人跟他說,安平的安危關乎到西涼的國運,所以朕答應了父皇,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到安平,當初安平如何喜歡林祁墨,朕依然下旨讓他無召永不回朝。朕雖然下旨賜婚,但朕看得出來,沈朗廷根本不喜歡安平,朕一次次敲打,無非是想讓他知道,他若是敢負安平,朕立刻就殺了他!”
“陛下,奴才看着沈大人……該是對長公主上心了的。”
梁煦想着方才沈朗廷看梁芊雪時的眼神,心中怒火消了不少,嘴上态度卻是未減怒氣,道:“若是到現在他還看不到安平的好,那他根本配不上安平一次次的維護,往後他若是敢讓安平傷心,朕不會再給他機會,到時候就是安平如何求情朕也不會心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