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按照梁芊雪的吩咐,岑聆夏代表長公主去了後院親自把汪氏接了過來,等汪氏領着邢楓和邢榷進來正廳後,梁芊雪刻意忽略掉後面兩人一直落在岑聆夏身上的視線,将事先準備的證據都擱在了桌子上,道:“安國公,前幾日皇兄得了把上等的寶劍,宣本宮進宮去觀賞,本宮看着那柄劍的确是好看,所以想讓皇兄割愛讓給本宮,但皇兄說那柄寶劍他已經預備賞賜給禁軍統領汪铎了,本宮的賞罰分明也是跟着皇兄學來的,汪大統領盡職盡責,所以皇兄才要獎賞他,而府上二公子救駕有功,本宮自然也該賞的,可是本宮卻聽說安國公竟是将二公子趕出府了,安國公,可有這事?”
梁芊雪拿梁煦對汪铎的賞識來警告邢知遠,又立刻問起邢楓離開國公府的事,擺明是想為邢楓做主,這些邢知遠如何聽不明白,于是心上不由一緊,道:“回長公主,前些時候臣與幼子的确有些争吵,那不過是父子間尋常的拌嘴,只邢楓他脾氣急,所以才賭氣出走,如今已經回了來,他獨自在外倒是刻苦,臣已經明白他的本性,往後定是會加以監督,定讓他不負長公主的賞識。”
梁芊雪正要繼續對邢知遠論罪,擡眼卻見遠處一人正随府上管事走到中門停了下來,是長庚來了,那沈朗廷該是馬上就要來了,于是她也就不再搞方才的那些,因為安國公府的事根本上就不是一樁寵妾滅妻的倫理案子。
梁芊雪将桌子上書寫着證據的紙往手裏一握,沉聲道:“是不是父子之間的争吵,恐怕整個國公府的人心裏都清楚,安國公,你寵妾滅妻,任由一個妾室欺辱自己的發妻,任她一個心思毒辣之人構陷自己的孩子,原本我還以為你是為情所騙,所以想要幫你查查這個柳姨娘到底是何人,怎麽會将整個國公府攪得天翻地覆,誰料想……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安國公,你可曾知道睡在你床榻十幾年的這名女子,就是當年被你繳殺的山匪龍劍的親妹妹?”
……
二十三年前,那時還不是禁軍統領的汪铎領先皇旨意,與剛繼任爵位的邢知遠一同去峻山剿匪,龍劍帶人拼死反抗,最後峻山上的一窩匪徒被殺個精光,只剩幾個老弱婦女,而龍薰就是其中之一,只她被龍劍藏在暗道裏,所以沒有被找到,當時她在暗道通過細縫望着外面,看着汪铎砍下哥哥的頭顱,看着邢知遠大笑着商量回去領功的事,那時她就發誓,她一定要報複這兩人。
好不容易讓邢知遠将她納進了門,她開始按照計劃一步步弄垮邢知遠的身子,為此,這十多年來,她慢慢讓邢知遠染上了吸食五石散的習慣,而後暗自利用五石散控制着他。
汪铎是禁軍統領,她無法再去接近他,于是她将報複的目标換成了汪铎的妹妹,邢知遠的妻子汪氏,還有就是汪氏和邢知遠的兩個孩子。
将仇人殺掉是最簡單的複仇方式,但她覺得他們不配如此簡單地死去,上一世在汪氏毒殺她之前,她已經準備徹底毀了國公府了,只是她沒想到在自己出手前,汪氏因為她設計陷害邢楓,又聽她揚言讓邢榷當心點,所以那個一直唯唯諾諾的正房夫人居然敢對她下毒。
上一世沈朗廷查到這些的時候,汪氏已經死了,雖然後來恢複了她的名聲,卻也挽回不了她的性命,而這一世梁芊雪之所以要拖到現在才來國公府,而不是一開始就直接将柳姨娘的真面目揭開,是因為對于邢知遠,她多少是同情不起來的,所以為了汪氏,為了邢楓和邢榷,她今日也要順便将邢知遠給弄下臺。
身為安國公,他知法犯法,明知朝廷禁止五石散,他居然還深陷其中,她知道五石散會短時間讓人失去心智,但他平日裏也對汪氏不好,對兩個孩子不好,這樣的人,本性有虧,要讓他心甘情願卸任,自然要他自己攢夠足夠的罪責在身上才行,畢竟如果按照律規将他處置,那國公府的名聲也就毀了,到時候邢楓和邢榷會被人嘲笑,那岑聆夏之後嫁給邢楓,哪裏還能有好日子。
等梁芊雪将自己手裏的證據一一講給邢知遠聽後,他眼裏混雜着恍然大悟和濃濃恨意的視線幾乎将身旁的柳姨娘給生生戳出幾個洞來,他也顧不得梁芊雪在場,回身就狠狠給了柳姨娘一耳光。
柳姨娘被打得身子倒向了一邊,一側臉上雖然已經紅腫起來,面上倒是神情自若,沒能将邢知遠帶到最後的絕路,沒有讓安國公府從此一蹶不振,她心裏到底是遺憾的,但也無所謂了,複仇這十多年來,她心裏一點一點積攢的快意多少也回本了,她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什麽,但她無怨無悔,至少,她在死前終于做回了自己,不是安國公的妾室柳姨娘,而是峻山的龍薰。
在沈朗廷帶着大理寺的官兵進來時,邢知遠正連連磕頭對着梁芊雪告罪,說他做的那些都是龍薰有意唆使的,五石散也是龍薰故意讓他沾染上的,後來利用職務之便昧下銀兩,他也是受了龍薰的挑唆……
一樁樁,一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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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汪氏滿臉濕淚地望着自己一開始抱着崇拜之情嫁與的夫君,從前的愛意,先前的失望,如今的淡漠,這二十多年的如奔流向前卻越來越窄越來越淺的溪水一般的感情,自己的半生,消磨了的自尊,再也不複從前的心,今日終是止了殇,因為此刻她才算是徹底醒悟,為了這樣的人,何必如此。
梁芊雪懶得理會邢知遠的陳述,利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岑聆夏趕緊去安慰傷心的汪氏,岑聆夏接收到她的訊號,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心裏掙紮了一下才擡腳過去,她一手攙扶着汪氏,一手拿着自己的絹帕替汪氏擦着臉上的淚珠。
汪氏也只是以為岑聆夏是長公主的婢女,她接受着岑聆夏的體貼,卻只對梁芊雪點頭還禮。
一旁邢榷和邢楓兩兄弟看着被大理寺的人押着的父親,皆是隐忍着心裏的情緒,即便親耳聽到了邢知遠親述自己的罪狀,即便得知他做了那麽多違法亂紀的事,但到底他還是他們的父親,是小時候會握着他們的手親自教他們寫字的父親。
兩人心裏對邢知遠的感情,無論崇拜還是失望,都與汪氏的不同,特別是邢楓,即便先前與父親大吵一架甚至離家出走,但他心底對父親還是恨不起來的,就是因為無法恨,不想再起沖突,所以他才會離開國公府,想靠自己闖出一番事業,他想得到父親的誇贊而不是謾罵,誰曾想在這一天到來之前,他卻親眼看到父親被抓捕。
按照梁芊雪的叮囑,沈朗廷吩咐人将龍薰押走,而将邢知遠暫時軟禁在了府上的一處廂房裏,由大理寺的官兵看守着,對于邢知遠的處罰,梁芊雪需要進宮去跟梁煦請旨,安國公的處責不能擡到面上來,因為她要維護邢楓的名聲。
等沈朗廷帶着邢知遠去後院,梁芊雪而後也讓岑聆夏攙扶着汪氏往後院走去,等到了汪氏的卧房,梁芊雪讓岑聆夏去看看邢楓,自己則坐在桌前,也讓汪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這才開口道:“國公夫人……”
汪氏拿着手裏岑聆夏的絹帕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壓着喉間喑啞,道:“長公主,如今臣婦哪裏還擔得起國公夫人的稱號,夫君他……犯了如此重罪,往後……”
梁芊雪明白她想說什麽,将她的話打斷,說道:“國公夫人不必擔心,安國公的事,既然大理寺只将他扣押在自己府上,那這件事就一定不會被搬到臺面上來,我既能将這話放下,自然能保證國公府的其他人都不會受到此事牽連。”
汪氏聞言滿眼的疑惑和震驚,“長公主為何……”
梁芊雪淡淡一笑,道:“這自然是有原因的。”她略略一頓,繼續說道,“方才跟在我身邊的那名女子,國公夫人也都注意到了吧,我今日會來府上一趟,也全都是因為她。”
汪氏回憶着方才過來攙扶自己的那名女子的長相,“她是……”
梁芊雪道:“她是我夫君的表妹,也是……府上二公子的心上人。”
汪氏一瞬睜大了眸子,今日發生了太多事,一件件打擊接踵而來,她都來不及反應,此刻突聞小兒子有了心上人,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楓兒?”
她只聽說前段時間長子邢榷有了意中人,沒想二兒子也有了心儀對象,而那位姑娘……怎麽偏偏是在今日這般局面下來了府上,讓她看到了府上的這些事。
梁芊雪點頭道:“是的,前些時候見着一個巡防營官兵追着我家表小姐到了獵場,一問才知道是國公府的二公子,又聽聞他被安國公的妾室設計陷害被逼離府,正巧我夫君是大理寺少卿,所有我就讓他幫忙調查了一下柳姨娘,誰料卻牽出這麽多事來,而我之所以沒有将安國公的那些是捅出去,也是考慮到将來我家表小姐若是嫁給了邢楓,她是我夫君的表妹,我總要保障她的夫家不至于太落魄不是嗎。”
梁芊雪這話說得明白,國公府今後的名聲之所以能得到保障,是安平長公主看在岑聆夏的面子上給的,汪氏自然是聽懂了,可仔細一想,這背後的一切卻是彎彎繞繞,并非只是黑白,倘若不是這位表小姐,安平長公主不會去查國公府的事,這後面……
梁芊雪看着汪氏眸底神色忽黯,想起沈朗廷将那些證據交給她時說的話,他會說出那些,自然是因為他看過太多這種斬不斷理還亂的家族糾紛,但梁芊雪心裏卻是将一點記得很明白……
她眉宇半沉,望着汪氏道:“我家表小姐還以為今日我只是來幫二公子讨回公道的,之後的事,她其實也是不知道的,國公夫人不必盤算着背後的細枝末節,左右你只需要明白一點,并非是我為了我家表小姐才調查出國公府的事,而是我為了我家表小姐才想要你家二公子好,畢竟安國公的事也瞞不了多久了,倘若不是我出手,你猜柳姨娘會如何對付你的夫君,還有你的兩個孩子?”
話音剛落,見汪氏神色驟然凝重,似是想到了什麽,她繼續說道:“說到底,為了我家表小姐,今日我将柳姨娘揪出來治罪,算是救了安國公的命,也保護了你的兩個孩子,最重要的是保護了國公夫人你,畢竟……夾竹桃不該在冬季裏開花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