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梁芊雪從汪氏卧房裏出來時,沈朗廷已經站在院子裏等着她了,梁芊雪走過去身子微傾,将額頭靠在他的衣襟位置,低低嘆了一聲,“最是不習慣這些事了,又要一副長公主的派頭,又要故作嚴肅地說那些話,好累呀。”
沈朗廷低頭看着她頭頂墨黑的發髻,無聲一笑,擡手撫着她的後腦勺,道:“既然如此,長公主何必親自來一趟,都交給臣不就好了。”
梁芊雪站直身子仰頭望着他道:“若是交給你,那不就得公事公辦了,若是國公府的名聲毀了,那聆夏姐姐怎麽辦,要等到邢楓靠自己升上高位,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沈朗廷将手覆在她貼在他胸口位置的手道:“聆夏并不看重這些,最重要的是邢楓肯上進,以他的才學武藝,就是靠他自己,也能給聆夏一個穩定的生活的。”
梁芊雪重重搖着頭,“不行!不行!”她張開手抱着沈朗廷,聲音從他懷裏悶悶地傳了出來,“聆夏姐姐原本是會嫁給狀元的,她原本會風風光光嫁給大理寺少卿的,若最後只是嫁給一個巡防營官兵,那就太委屈她了!”
梁芊雪之所以會一直有此想法,是因為上一世死前最後看到的那一幕将她原本就死了的心徹底燃燒幹淨,那時的震驚和悲恸,即便是如今兩人很是親密了,它還是會偶爾突然從心底刺出來提醒她,若是沒有她,岑聆夏和沈朗廷原本會在一起的。
而沈朗廷不會知道她的這個想法,此刻他只是想着,也許只有等岑聆夏真的嫁給一個門第高品行好的郎君後,她才會徹底将他和岑聆夏的這個心結解開吧,這段時間她對安國公府的事如此上心,常常在他的書房外徘徊着想問他調查的進度,他知道一向只愛玩樂的她這次如此認真都是為了岑聆夏,因為她心底深深烙印着那個想法,她是從岑聆夏手裏搶走他的,也只有善良如她,才會一直心懷愧疚。
他擡手将她的手從自己背上拉下來,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梁芊雪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如此,跟着他的步伐,問道:“我們要去哪?”
沈朗廷望着前方道:“回府。”
梁芊雪道:“可是聆夏姐姐還沒過來呢。”
聽了這話,沈朗廷倒是停下了腳步,兩人正好停在敞開的中門前,他稍一觀望,拉着她擡腳閃到了院牆和大門之間的夾角,她在內側,他在外側,待站定後就微伏下身子将人抱進了懷裏。
自己方才抱他,因為是她主動,梁芊雪知道即便覺得在外面不該如此,但既然周遭沒人,他一時也不會把她拉開,嗯,一時,所以方才他扒開她的手,她也只以為他是因為面子薄所以才那樣,卻沒想一向清冷的他會突然在別人的府邸裏将自己拉到門後的死角抱着,她有些心動,又有些疑惑,“怎麽了?”
他卻只是抱着她,沒有回答。
他不說話,梁芊雪也就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樣,于是眼珠一轉就着這樣的姿勢将自己的手擡了起來,“沈朗廷,我手疼。”
聽了她的話,沈朗廷眉間微蹙,立即将她放開,直起身子将她擡起的手拖了起來,見果然有些發紅,于是問道:“怎麽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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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芊雪喜歡看他為她心疼的樣子,笑着道:“方才做樣子的時候拍了桌子,一開始好疼的,聆夏姐姐給吹了一會兒就沒那麽疼了,不過現在完事了,突然又覺得疼了。”
沈朗廷撫着她粉粉的掌心,她肌膚嬌嫩,每回傷着了後都要好些時間才能好,他将她的手遞到唇邊輕輕一印,眼睫輕擡,見身前的人臉頰通紅,他心裏不知怎得竄出一股喜悅,方才在院子裏隐隐聽到她跟國公夫人說的話,什麽夾竹桃,什麽開花的,明明聲音是她,但語調卻讓他想起了兩人剛成親時态度突然冷淡的她,盡管他刻意壓了下去,但心裏隐約還是有些不對勁的情緒,直到此刻見着她羞赧的模樣,那種情緒才消失了。
他對着她攤開的掌心也輕輕吹了吹,道:“一會兒回府後臣給長公主抹些藥膏就不疼了。”
梁芊雪只覺得自己喉嚨好似冒出了火來一般,半晌才回神道:“你……你親了一下後就已經……就已經不疼了。”
這沈朗廷什麽時候學會這一招了?像個妖精一般,竟這麽簡單就将她的魂給勾出身體了。
這邊的兩人躲在門後親昵着,而方才被梁芊雪支走的岑聆夏出了卧房就往邢楓的院落走去,剛走到西側花園的院門旁,正好碰到從正廳過來的邢榷,她猶豫後還是上前去打了招呼,而一路低着頭過來的邢榷聽到她的聲音後擡頭望了過來,在将眼底的灰敗隐藏起來後,他才從回廊裏出來停在她面前,“聆……岑小姐。”
岑聆夏聽着他有些疏離的态度,心上也是一澀,雖然她選擇了邢楓,但他還是于她有恩的人,“世子,今日的事……”
邢榷卻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是誤會了,他突然改了稱呼,是因為自己的弟弟早已經來找過他,将兩人的事告知了自己,往後她會是自己的弟妹,那他自然就不能再喚她的閨名了,“邢楓他已經來跟我說過了,邢楓他從小性子就急躁,往後若是他惹你生氣,你盡管去找母親為你做主,別慣着他。”
他聲音低沉,語調就和普通兄妹之間的談話無異,岑聆夏耳尖發燙,低垂着頭不敢看他,畢竟自己先前拒絕了他,轉頭卻選擇和他弟弟在一起了,所以面對着他,心裏多少也是尴尬的,“世子,邢楓他……他已經改了很多了。”
世子,邢楓。
邢榷自心裏輕輕一嘆,其實早在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像她這樣知書達理的女子,若不是喜歡,怎可能會親自去汪府,只是後來兩人再度相遇,在聊天中得知二人的緣分後,他心裏才起了一絲絲的希望,不過最後還是輸給了他那個性子直率的弟弟,遺憾多少還是會有的,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會對她很好,所以他遺憾自己,不遺憾她的将來。
談話間,邢榷已經察覺到了花園裏的人,所以只能盡快結束兩人的談話,他收回視線望着身前的人,道:“今日的事,還要多謝長公主全了國公府的顏面,我知道長公主之所以這樣也是因為你的緣故,只是如今父親戴罪之身,我也不好去見長公主,所以只能勞你幫忙帶話給長公主,等國公府是事情處理妥當,我會親自去拜謝長公主的。”
岑聆夏點了點頭,“世子放心,我會将話帶給長公主的。”
邢榷道:“一會兒見了邢楓,你好生寬慰他,他自小崇拜父親,今日親眼見着父親如此,他心裏一定很難受。”
岑聆夏擡頭,順着他的視線朝花園望去,也看到了站在還覆着一層白雪的假山旁的邢楓,于是點頭應下,等邢榷擡腳離開後她才轉身往花園走去。
等她走到邢楓身前時,腳步還沒定下,邢楓一擡手拉着她進了假山中間圍出的一塊空地,等兩人站定後,他卻是遲遲沒有開口,只一瞬不瞬地凝着她,而岑聆夏也是第一次見這樣安靜的他,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若是直接開口提國公府的事,也不知會不會觸及到他心裏的傷,可是若要安慰,總該尋一個話頭吧,岑聆夏這麽想着,最終從荷包裏拿出一個香囊遞到他面前。
香囊是用煙色的錦緞縫合而成,是沒有暗紋的素色,只在一面用金線繡上了兩片銀杏葉,小小的兩片,葉梗交疊,落在右下角的位置。
岑聆夏低垂着視線不敢看身前的人,唇瓣輕咬,良久才開口道:“你……初五的生辰,只是姨丈最近回來了,過年期間我不好出門,原本就想着今日來府上就先給你的,我沒想到長公主她……”
她的聲音幾近喃喃,若不是周遭太過安靜,除了她以外的人幾乎是聽不見的,不過邢楓倒是聽得一清二楚,沒等她說完他就将香囊拿了過去,指腹輕撫着上面的那兩片銀杏葉。
銀杏,他們彼此确認心意的見證,如此,他怎麽不懂她的心思。
原本他的心情是跌到了谷底的,那種失落和彷徨,讓原本想要一個人待着冷靜冷靜的他突然又害怕獨處,所以他才從房間出了來,誰料一出來就看到她和兄長站在花園門口聊着什麽,一瞬間,一股酸意湧進他的心裏,連嘴裏都是苦澀的,所以方才他才一句話沒說将她拉進了這個其他人都看不到的角落。
他努力壓抑着自己內心的沖動,怕吓着她,可是在看到她為他繡的香囊後,在聽到她因為害羞而幾近耳語的話語後,一瞬間,方才心裏一切的煩悶感都消失殆盡了。
邢楓望着臉上似乎可以滴出血來的岑聆夏,将她的手握住,任由心裏的那一點點心思蔓延,擴張,甚至占據他的一切思想,低啞着聲音道:“過了年我就十七歲了,而我的生辰,你只送我一個香囊嗎?”
岑聆夏終是擡眼望向了他,只要他願意開口,那說明他心裏已經不似方才那般低落了,想着他的生辰她只送一個香囊的确有些寒酸,于是道:“那你還想要什麽?”
明明是比他大了三歲,卻是懵懂得看不懂他眼裏的情愫,邢楓眉眼一笑,道:“你可看出我最近有何不同?”
自秋獵以來,兩人雖然不是天天見面,但相約的次數也算頻繁,甚至在他回國公府之前兩人才見了面,所以岑聆夏一時也沒看出他有何變化,于是只能搖了搖頭。
邢楓見她如此,于是稍稍曲了膝蓋微蹲着身子,等兩人視線幾乎持平才開口道:“你不覺得我最近長高了不少嗎?”
岑聆夏這才反應過來,只是兩人此刻離得太近,寒冬中,他的氣息清晰可見,幾乎是萦繞在了她的臉上,于是她想要退開身子将彼此的距離拉開,但邢楓如何能讓她得逞,一把将她的手臂握住阻止了她的動作,道:“因為蹿得太快,府上的新衣來不及做,外衣那些母親挑了些兄長從前很少穿的給了我,但是貼身的衣裳卻是不行,即便日夜趕工,能替換的也只有少少幾件,要不……我們不能見面的這段時間你幫我做些貼身的衣服可好?”
岑聆夏支吾着道:“那些衣物我如何能……”兩人都還沒有成親,她如何能幫他縫制如此貼身的東西。
邢楓癡癡地看着她羞赧的模樣,道:“為何不能,再過一年多你就可以嫁給我了。”
“那……那也要等成親後才……”
邢楓繼續逗着她道:“要等成親後娘子才能給夫君縫制貼身衣裳嗎?”
岑聆夏有些惱他故意這般,嗔道:“邢楓!”
她的手一直在他掌中,所以即便她想要打他,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如何也不能再動作,邢楓将她的手擱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眸色蘊黑,聲音沙啞,“若是你一定要等到成親後,那……現在就送點別的吧。”
岑聆夏問道:“什麽?”
邢楓嘴角微勾,道:“一個可以讓我安心的決定。”
岑聆夏面露疑惑,邢楓卻眉眼一笑,傾身下來吻住了她的唇。
淺淺的一個吻,只唇瓣輕輕貼着,但兩人卻是顫抖個不停,直到最後邢楓因為心中起伏挪了開來,他緊緊摟着懷裏的人,将臉埋在她的脖頸之間,她身上獨有着淡淡的香氣,似春天的海棠,又似夏天的荷花,細膩而柔和,是一種能讓人安心的味道。
岑聆夏的思緒在一片空白後漸漸恢複了顏色,心口的劇烈跳動到了最後竟隐隐有了一絲痛意,她也随他一起平複着情緒,許久之後才先開了口,道:“秋獵那日就已經做了決定了,若是不曾想嫁給你,當時也不會讓你那般……”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親眼看到今日國公府的事,她擔心他,看着他眼底的灰敗後,更心疼他,之前一直反複提起他比自己小三歲,但其實在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為她包紮傷口時動作那麽娴熟,她其實心底從來沒想過他是個需要她來照顧的人,直到今日,面對着傷心失落的他,她突然覺得每回都被他關護着的自己倏地也生出了想要保護他的心思,所以,她才有勇氣接受他的親吻,才敢開口跟他說這話。
許久之後,一直沉默的邢楓才緩緩開了口,他依然緊緊抱着她,不讓她看到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道:“那日的舉動并非輕率,今日親你也并非是那登徒子的行為,我只是……怕你後悔選擇我,聆夏,父親他……他從前不是這樣子的,小時候他教我拾金不昧,教我踐律蹈禮,他都是被那五石散給害了的。”
岑聆夏撫着他的後背道:“我知道,所以之後安國公在府中為自己所犯的事贖罪的時候,我們也幫他把那五石散給戒了,你和世子若是因為公務忙不過來,我可以來府上幫國公夫人的忙,好不好?”
她溫柔如春風的話,仿佛将周遭的一切冰霜一瞬間都化了開來,邢楓忽直起身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旋即再次朝她嫣紅的唇上貼了過去,這次不似方才,他的動作熱烈如火,想要将她吞噬,讓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他慶幸在他最失落的時候她在自己身邊,更慶幸即便看到了他最不堪的時候,她依然堅定地選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