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她怎麽會怪他,她和沈朗廷和離從來不是因為他,上一世他慘死在撫柳巷,皇兄不願她卷進事件,所以将沈柏的事對她隐瞞了下來,她跟沈朗廷後來的一切皆是命運使然,到現在她都不知道,或者說,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上一世的沈朗廷為何會将所有的怨恨都加在她身上,明明是沈柏犯了罪,他卻殺害了皇兄,她和他走到那一步,與林祁墨無關,那是沈柏所做之事造成的,而這一世,林祁墨沒死,沈家的其他人沒有被牽連,她和沈朗廷會和離,是因為她內心情緒太雜亂,舍與不舍,她最後只想做出一個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嘴角不由她地勾出一抹笑意,她望着林祁墨道:“無論是寧平姐姐還是皇兄,還有我身邊的常嬷嬷和春喜,他們都覺得我和沈朗廷和離後一定會很痛苦,可是真的沒有。”

因為她曾經經歷過的比這要痛苦十倍,百倍,或者更多,都說傷心到絕望的時候是不會哭的,她并不絕望,但是也不想哭,她繼續說道:“林将軍回來帝都不過是做你應該做的事,是為了西涼,這跟我和沈朗廷的和離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所以我怎麽會怪你,即便你沒有回來,沈家的事總有一天也會被揭穿的,我不知道到那時自己會如何,但如果我的選擇能救沈家的其他人,我想我還是會選擇今日的這個決定。”

在駐守林城的這十二年裏林祁墨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像今夜這般與她對話,甚至他想過自己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見她,有件事他對誰都沒有提過,他會回來揭發沈柏其實是有私心的,畢竟他是一軍之帥,東陵軍在邊境虎視眈眈,林家軍不能沒有統帥,關于沈柏的事他應該讓手下的人将消息送回來的,但此事牽扯到沈朗廷,而他也渴望回來見她一面,所以最後才會是他。

十二年過去,她長大了,但和他所想過的那個十八歲的少女不一樣,他以為她還是會和小時候一樣,就如同冬日裏的暖陽,夏日裏的涼風一般,可是他回來後卻發現她眼裏多了些專注,也多了些隐藏在笑意下的悲傷,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發現了,她沒了小時候的那種天真,懂事得讓人心疼。

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當初的決定,可是他真的很想守護她,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朗廷的緣故才讓她眼中有殇,因為他知道她身邊的其他人一直都像從前那樣守着她,只除了那個沈朗廷,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如今在她心裏最重要的,還是那個沈朗廷。

緊攥着的手無力松開,他如磁般的聲音緩緩說道:“那日在禦花園的亭子裏,陛下讓他調查,沈朗廷說關于沈柏的案子他必定秉公執法,之後若是陛下要将他革職查辦或者是其他任何的處置他都毫無怨言,他唯一求的,是希望陛下不要讓你們倆和離,即便我只在撫柳巷見過他一面,但當時他看到你暈倒時面上的那種驚痛,我能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阿福,是陛下用沈家人的性命相要挾,所以他才會跟你提和離的。”

那日她就在禦花園門口看着,當時沒能看到沈朗廷的表情,如今卻也能想象到他急急跪下時是怎麽的心情,可是,所有人的選擇她都是明白的,唯有她自己,沒有人能明白她的心情。

“我知道,若非逼不得已,他不會跟我提和離的,我也知道,只要我堅持,我和他就不用和離,可是……”她有些哽咽地說着,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方才林祁墨跟她說話的态度就是能讓她繃緊的心弦放松下來,她能在所有人面前瞞下心事,卻不能瞞過他,她好像在他溫柔的聲音中落入了那個模糊的幻境,好像他成了她最親近的人,在他面前,她毫無僞裝。

發上力度微重,下一瞬她就被腦後的那只手按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兩人的身子還稍稍有些距離,但她濕熱的雙眸已經貼在了他的衣袖上,耳邊似乎響起了落水後萦繞在她耳邊的那個聲音,層層疊疊,終于,她拉着他的衣袂低低喚了他一聲,“墨哥哥……”

……

林祁墨将梁芊雪送了回來,因為宮門馬上就要關閉了,所以他也沒再停留,又安慰了她一句後就急急往宮門口趕去。

梁芊雪站在原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一個她一直忽略了的問題,方才林祁墨跟她說,她應該要為自己的将來再争取一些,可是,她的将來會是什麽?

上一世她死在了十九歲的這一年,重活一世,原本她是計劃在挽回了所有人後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而那個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不會是沈朗廷,只是後來他不再像上一世一樣對她冷冰冰,所以她才會忘了自己一開始就是打算和他分開的,她從來沒有想過二十歲的自己還會和沈朗廷在一起,因為她和他早已經結束在了她十九歲的那個冬天。

剛從長公主府趕回來的常嬷嬷走到她身邊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身過去,壓下心中糾葛道了一聲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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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松懈的情緒讓她突然很是疲憊,她一邊說着讓常嬷嬷幫她準備洗漱,一邊往床榻那邊走去,剛一掀開合攏的床幔,一道身影便映入眼簾,床榻上,合衣側身躺着的沈朗廷似乎睡得很熟,連她的說話聲都沒有将他吵醒。

他怎麽還沒走?!

梁芊雪慌忙将床幔往回一拽,兩手将其再次合攏,她回身過去讓常嬷嬷先出去,說她想一會兒自己洗漱。

常嬷嬷并未察覺到她的異常,接過屋外春喜遞進來的熱水而後放置在了盆架上才應聲出了去。

等房門被關上後,梁芊雪這才沉沉地松了一口氣,她回身過去小心翼翼地将床幔再次撈起,半蹲下身子,兩手交疊在床沿上,最後将下颌擱在了上面,她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的睡顏。

他的容貌還是那麽俊朗,但眼下卻有藏不住的青黑色,像是熬夜造成的,他從前也不是沒有熬夜查案過,特別是到了案子最緊急的時候,他常常會整宿整宿地在大理寺熬着,可即便是那樣,她也從來沒有見過他有如此疲憊的時候,線條流暢美好的下颌上有些許的胡茬,他雖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一樣特別注重穿衣打扮,但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過,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記憶裏,他一向睡得很淺,有時她從噩夢中驚醒,不過是在他懷裏稍稍動彈了一下,他便會立刻醒過來拍着她的背安撫她,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連她靠得這麽近都沒有醒來。

是太累了嗎?

是因為照顧他的父親,還是大理寺又有什麽很難的案子要查?

她伸手想要去觸碰他靜靜閉上的眸子,最終卻還是收回了手,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他了,傍晚也不過是匆匆一眼,她好像都快要忘了那雙似浩瀚星辰般明亮的眸子是什麽樣子的了,那好看到讓人心動的眸子,一如她剛剛在門口所想的那些,往後,這雙眸子便不再屬于她了,他會用往日看她的那種眼神去看別的女子,那種眼神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屬于岑聆夏,而是在将來屬于某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子。

沈朗廷……

腳上脹熱感傳來,是蹲得太久了,她緩緩站起身來,一瞬間,如針刺般的痛意從腳底傳來,那種痛感好像也蔓延到了她的心口。

她沒有将他叫醒,想着即便是他醒了過來也是趕不上在宮門關閉前出宮了,若是執意出宮去,只怕會被宮門口的侍衛問責,所以她放下床幔也同他一樣合衣躺了下來,就這麽平躺着,她望着床頂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往日都是她睡裏側,他睡外側,而後,她終是忍不住側過身去看着那朦朦胧胧的輪廓。

他依然熟睡着,所以,她忍不住又稍稍靠近了一些,他輕吐的氣息幾乎燙在了她的臉上,他身上熟悉的青竹茶香味直往她鼻子裏鑽,恍惚間竟有了一種回到過去的感覺。

自那晚她同意和離後,其實她也一直沒睡過安穩的一覺,從前她睡姿不好,常常一覺醒來身子已經調轉了一個方向,可是這兩年已經習慣了他的懷抱,所以腰上沒了他手臂的重量後,只要她在迷糊中稍一動彈就會驚醒,要不是因為這場病,她想此刻她也許會同他一樣,一臉疲憊。

她就這麽聞着他身上的味道阖上了雙眸,心裏是許久沒有過的安心,雖然有些困意,可她不想睡,所以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躺着。

許久許久之後,靜谧的空間裏,一只手臂落在了她的腰上,将她往他身前撈了過去,兩人之間再無縫隙,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所有,今日他一反常态地偷偷從窗戶翻進她的房間,過去沉穩的他以這樣的方式跑來質問她,而後帶着怒氣吻她,最後竟是裝睡硬賴在她的床上,他抛下過往的所有驕傲,也許,不過是因為想要見她一面。

熱淚從她緊阖着的雙眸中鑽了出來,順着她的眼角滑落到了枕頭上,而後,她被他抱得更緊了。

喉間聲音碎開,她在他懷裏泣不成聲,“沈朗廷,抱我好不好……”

語落,她的身子由側躺改為了平躺,他稍一動作将手撐在了她的兩側,緊閉着的床幔裏毫無光線,她卻仿佛能看到他眼裏的炙熱和痛苦,也許,因為她也是這樣,氣息糾纏,兩人的頭發交織在一起,結發夫妻,結發,可是,他們彼此卻都清楚,即便此刻有着最癡纏的親密,明日兩人還是會分開。

在纏綿中訴說離別,是不是比上一次什麽話都沒說就冷漠分離還要殘忍?梁芊雪不知道,她只知道過了今日,她就要将他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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