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梁澍仍在學習,仿佛就沒動過。

張曼曼在玄關換鞋,剛換下一只,手機就響了。

是白韻。

她看了看顯示,繼續換好另一只,才劃開了接聽。

梁澍放下了筆。

“喂,曼曼。”白韻還是那麽溫柔。

“嗯,怎麽了?”

“沒有,媽媽就是問問,你和小澍今天怎麽樣?你今天休息,有沒有帶小澍出去吃飯啊?他對你那兒不熟悉,周末的時候你要是有空,就帶他出去走走……”

張曼曼擡起眼,剛好撞上了梁澍投來的目光。

“他在學習,”她說,“你要跟他說話嗎?”

梁澍站了起來。

白韻說:“學習啊,哦好的,不用了,我就不打擾他了,曼曼啊,媽媽想跟你說個事,現在小澍在你那裏,你們出門怕不方便,媽媽給你買輛車好不好,你看,萬一有點事情,有車還是方便一點,你上班也可以開,你說呢?”

張曼曼很輕地呼出一口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不用了。”

梁澍看着她的神情,皺了一下眉。

白韻卻看不見,大概也沒有聽出她的情緒,她在那頭笑了笑說:“好,那就再說吧,那媽媽不打擾你了,你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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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電話挂了,尴尬的氣氛開始蔓延。

兩人就這麽僵着好幾秒,梁澍忍不住說:“姐?”

張曼曼看他,有那麽幾個瞬間,很想問問他住在這裏有沒有覺得不自在,或者,是不是自己願意來的,但最後什麽也沒問。

“沒事,”她說,“你接着寫,我不打擾你了。”

她打算回房,梁澍叫她:“姐。”

“嗯?”張曼曼側過身看他。

梁澍沖她笑笑:“沒什麽,就是跟你說一聲,我明天有事要出去,約了以前的朋友。”

張曼曼臉上沒什麽表情,“你不是小小孩了,平常出門,不用和我報備,”她頓了一下,又補了兩句,“只要別夜不歸宿,如果想往家裏帶人的話,提前跟我說就可以。”

這話多少有點冷漠,梁澍卻好像一點兒也沒介意,他點頭:“知道了。”

房間的門仿佛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只有進入到這個屏障的保護當中,張曼曼整個人才能夠松懈下來。

——無論外面是否有人。

卧室裏的書桌一角放了個小型飲水機,是她以前租房子的時候買的,她走過去,取了杯子接水。

喝水的時候,目光掃到了桌面上的一個相框上,她就被燙到了舌頭。

“嘶……”

痛感扯回了神思,她放下杯子,拿起了相框。

那是她和張誠,十八歲的她有一頭長而柔順的頭發,她挽着爸爸的胳膊,笑得非常燦爛,張誠也還沒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他看着鏡頭,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英俊樣子。

她把相框扣回桌面。

還是想搬走。

可是現在,外面坐了個梁澍。

一個不知道怎麽長成了那樣溫和性格,陽光模樣的男孩子。

老白街,知遇咖啡館。

梁澍來得早,何偉到的時候,他已經背完了一篇文言文,看見人出現在門口,他趕忙把紙條收回兜裏,站了起來。

何偉朝他招手,“梁澍!”

“何老師!”梁澍答應。

何偉過來坐下,服務生過來點單,他随便點了杯,笑着朝梁澍說:“不怎麽喝這些,也喝不明白。”

“抱歉何老師,我想着這裏安靜點。”

是梁澍選的地方,這裏離何偉的住處比較近,他不想太耽誤他時間。

“這一條街每家店都夠安靜了,”何偉笑着說,“我上回相親的時候就去的隔壁,說話都不敢大聲。”

梁澍一聽,忙追問:“那結果呢?”

“去去去,”何偉擺擺手,“小孩子瞎打聽什麽。”

“好好好。”梁澍見好就收,笑着答應。

何偉的咖啡上來 ,他果然喝不明白,管他拉花還是加糖,随便拿着勺子一通攪和,邊攪邊問:“我看你氣色不錯,新學校學習緊張嗎?大家課程進度不一樣,有沒有什麽困難?”

梁澍捧着自己那杯喝了一口,“還好,沒什麽困難。”

“也是,你肯定沒問題,”何偉笑笑,“交到新朋友了嗎?你轉走以後,鄭揚他們幾個人都蔫了,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沒人給作業抄了。”

梁澍樂了,笑起來眼睛完成一道月牙,“老師,我作證,至少他們真沒抄過語文作業。”

“就他們那個作業還要抄?”何偉一口氣喝完半杯咖啡,“那個字兒飛得我都認不出來。”

這話不假,鄭揚還好,大劉的字真是無根浮萍,好如天書,梁澍每次看到都覺得神經痛。

“好啦,不說這個了,”何偉仰脖喝下了後半杯,呼出一口氣,神情嚴肅起來,“學校的事,還是沒和家裏說嗎?”

梁澍收緊了握着杯子的手。

“還沒。”

何偉看着他:“你現在轉學了,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是不是真的對你沒有影響了,今天約我出來,是因為知道我不當班主任了吧?”

梁澍面上浮現了一些自責,“都是因為我你才會……”

“不是因為你,”何偉溫和地打斷了他的話,“雖然不當班主任,課還是要代的,我只是不能接受,學校對他的懲罰只是停課兩個月,而且還給安了個外出學習的名頭,新學期一開學,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說後半句的時候,他移開視線,稍垂眼簾,語氣冷硬了起來。

梁澍無聲地看着他,良久,才輕聲說:“這就是學校最後的處理結果了嗎?”

何偉緊緊抿着唇,擡眼看他:“覺得惡心透了吧?”

梁澍扯了扯嘴角,“我當時以為學校會站在我這邊,後來才明白,一年一年的學生有那麽多,對學校來說,個別學生,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不是所有學校都這樣,”何偉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但說實話,以你的成績,我也以為學校怎麽都會留你,就算不想讓事情鬧大,也該給你個過得去的說法,沒想到……”

他冷笑了一下,沒說下去。

梁澍盯着何偉的臉,“何老師,不再追究下去,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是為了……”

“為了什麽都好,”梁澍說,“現在,我想開始新的生活,六中的老師和同學對我也很好,如果能過去,就讓他過去吧。”

何偉沉默片刻,垂臉長長出了口氣。

梁澍見他這樣,傾身,低聲說:“何老師,你有什麽打算?”

“暫時就這樣,”何偉也擠出一個笑來,“這一年的課總得帶完,等你們畢業了,我打算辭職。”

梁澍雖然對此不算意外,但還是很難過,“何老師……”

“別這樣看着我,”何偉笑了起來,“考進去确實不容易,但我也不是什麽有家有室的人,沒什麽豁不出去的,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原則,就像你一樣。”

梁澍不說話了。

何偉溫和地看着他:“梁澍啊,你一直是個好孩子,老師希望,明年高考,你能考出個漂亮的成績,讓有些人好好後悔去,好不好?”

梁澍不禁笑了,“老師放心,我會的。”

“那就好,哎對了,你現在住在哪兒呢?自己一個人嗎?”

“我……”梁澍一時間有點遲疑,但很快就展顏一笑,“不是,我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她人很好,很照顧我,家裏離學校也不遠,一切都很方便。”

“那就好。”

剛下地鐵的張曼曼突然間打了個噴嚏。

她上午在家補覺,午後出來,打算去湖邊走走。

南屏湖是她小時候沒事就去閑逛的地方,距離她家老房子步行不到二十分鐘,當初那附近都是有年頭的住宅區,這些年飛速發展成了繁茂的商區,但位于南坪街盡頭,老房子所在的地方,還保持着難得的安靜,老小區裏住着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退休老人,更多了一種鬧市幽居的閑适。

她不常過來,上次還是春天的時候。

剛沿着湖走了小半圈,途徑一個小小的花店,她無意一擡眼,就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是梁澍,他拿着束小而漂亮的黃玫瑰,推門出來的瞬間,兩人驀地視線相撞了。

“……姐?”梁澍先是一怔,接着臉上立刻漾開了笑意,“你怎,怎麽在這裏?”

他快步走過來,分明又驚又喜。

張曼曼:“……”

“随便走走,”她說,目光打他手中的玫瑰上掠過,“你這是?”

“哦,”梁澍動了動手臂,“我正要去看我奶奶,這是給她買的。”

張曼曼微眯起了眼。

‘小澍這孩子啊,從小是他奶奶帶大的,祖孫關系特別親,他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很有文化的知識分子,老了也很體面,但是得了這個病,已經不認識人了,誰都不認識……’

這是白韻說過的話,梁澍的奶奶,得的是阿爾茨海默症。

不管現在人們對這個病有什麽樣的美化,事實就是,一旦得了這個病,就會慢慢和從前的一切徹底告別,體面的人生,珍愛的家人,無一能夠幸免。

“是在……”

“前面不遠,有個療養院。”

張曼曼知道那個療養院,是個醫養結合的綜合養老機構,位置非常私人化,遠離嘈雜的街市。

她大概考慮了三秒鐘,再開口時,語氣裏聽不出有什麽勉強:“方便的話,我和你一起去?”

梁澍可能是怎麽也想不到她會主動提出同行,明顯愣了一下,很快,他眼底湧起喜悅:“……好,當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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