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而今往事難重省
第14章 而今往事難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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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羨前去赴宴。有些話他必須當面說清楚。
閉上眼,滿是白軒逸決絕嚴酷的背影,他不能再聯想下去了,他離徹底動怒只差一線。否則一會見到何峙,一定只會輸出無用的情緒,然後被他牽着鼻子走。
但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因為原來何峙邀請的不止他一個,盡管那種邀約方式,很難不讓人自作多情。
管委會的來齊,高級、二級合夥人除了出差的兩位之外,哪有敢不賞臉的。當然還有特別關照的成分,黃妙妙和彭靜居然也在賓客名單當中。何意羨到的時候,小半個律所的人都來了,還有一批人等,在住宅複雜精妙的建築群落裏迷了路,不時即至。
這哪裏是私相授受的夜宴,明明是其樂融融的團建。何意羨平時在場面上也給他面子,給一點,但不多,見面碰了個杯,點頭叫句“老師”,臉便很快地轉向旁人,沒後文了。
但後半場,何意羨在露臺上獨自吹風的時候,何峙還是找來了。
“猜到你在貪涼。”何峙帶了一只扁酒瓶,笑道,“要喝點小炸彈嗎?”
說的是Bombardino,邦巴迪諾熱飲,以其高溫、高酒精度的特征被稱之為“炸彈”,意大利人經常在滑雪後喝這款酒暖身。
“第一次調,試試怎麽樣。”何峙說,“沒有心情喝酒的話,我還做了一些棉花糖熱可可。”
巧克力香絲滑濃郁,味道讓人沉醉。何意羨卻冷冷地看着他:“你覺得我剩什麽心情?”
“我整個下午都想和你說一句對不起,可是你的電話一直不通。”何峙看着他,仿佛饒動感情,“王谟的團隊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我不得不臨時決定大家一起慶祝,毀了一個本該美麗的晚上。那麽,明天你還有時間嗎?有人送了我一條花鳗鲡。”
何意羨多一個表情都欠奉:“又犯病?”
長袖善舞的何意羨,從不展露這種姿态,何況是面對他世俗意義上的“恩師”。但他忘不了何峙的“饋贈”,在他剛剛回到國內執業之初,毫無人脈舉步維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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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今天,何意羨還在曼哈頓島上。他入行拿的是NY bar,宣誓看的是白頭鷹。
美國首任總統華盛頓到現今,共計四十多位總統,其中有将近三十位是律師出身,且無論是在聯邦或者地方政府的官僚中,很大一部分出自法學院畢業。由此可以得見,律師在美國政治中是極其活躍、無孔不入的角色,說是律師治國都不為過。
他把這樣根深蒂固的認知,承襲到了大陸的法律體系下來,不出所料地歷經了曠然持久的失敗。中國判決的解釋權在法官手裏,能操作的空間少之又少,長達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焦慮到神經衰弱,挂號點滴。
人情社會,多少不為人道的秘密就滋生于飛觥獻斝間。不疏通關系,連正常的案件立案、司法會見都安排不上。很多事情,找不到這一團毛球的線頭,尋不到關鍵的節點人,就無從下手。
他倒不是多清高,非要尋根究底的話,在美國時期也談不上真正的冰清玉潔。但太腥的肉他不吃。
直到遇見何峙,戴着沉重鐐铐還能舞得天花亂墜的一個男人,在國內條例法和有罪證明的體系下,多麽不可思議。這般神通廣大,加之風度翩翩,哪一個新人不對他真心欽敬,何意羨自也不外。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何峙幫他“翻了”一起故意殺人案之前——那是他們師徒關系的轉折點。
何意羨是那案子的代理律師,何峙捏造物證的始末,都沒告知正在沖鋒陷陣的他,遑論征求一個字的同意。發現之時,絕望已經積重難返。
一條原子彈般的僞證,将控辯雙方地位瞬間天旋地轉,打響了何意羨在國內刑辯界響亮的第一槍。一片蘑菇雲升起春申浦,至今還沒散盡。
可以這麽說,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何意羨。但是有了他,總有一天,他微笑伸出的那些“援手”,總會成為何意羨踏上逃亡不歸路的墊腳石。
何意羨在他的半指導與半操控下,在發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也距離犯罪的大門越來越近,以至于除了一條黑路走到底,別無選擇。須知在此之前,何意羨技術派的美名遠播,有理走遍天下,什麽律師行賄法官檢察官進行利益輸送,與公檢系統達成訴訟利益共同體,什麽司法勾兌,鄙之又鄙,什麽折沖樽俎,聞所未聞。
該不該恨何峙,恨到哪種境地,以什麽方式去恨,何意羨的答案時思時新,他感覺就像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話題。
何峙還是烹調高手,第一次來他家吃飯的時候,何峙剛剛刮完一邊肚腹的魚鱗,系着圍裙掌着勺,家常親切得讓人不寒而栗。何意羨那時候,白得一張紙似得,但冥冥中悚然,感到鍋裏的是他,油煎的也是他。果不其然,抗争過,反目成仇過,律師執照吊銷數月是其最輕的懲戒。
何意羨不是木偶,不會不生血肉,也總會羽翼豐滿的那一天。所以他後來,也想通一點,纾解了一段時間。
唯一沒想到的是,多年以後,何峙會對他說,時過境遷,我覺得有些角色,可以轉換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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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年快樂!願新年,勝舊年,吉吉利利,長保身榮貴。
zhangjiebiaoti 第15章 杜宇啼血動人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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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何峙手上的酒精飲料,何意羨不免心裏蒙上一層陰翳。
因為想到有一次,也是喝得腦仁發脹,圓桌對面,賓客戲說何律大好華年,為何不思婚娶哇。何意羨敷衍說,那不是遇不上對的人嘛。滿座憾然時候,何峙卻側過臉低聲耳語,他是否也有些微醺,近得再近一些,就會吻到他的鬓角般,然後說,如果有一個人能給你能想象到的一切,若事業上你已不需要,那麽愛情何如,親情亦然。何意羨當時當場失态,以一種全然看待怪物的神态,眼球充血,憤然離席。
那已經算是何峙最顯跡的一次表白了,往後他所雲的心意,總是像掌中沙、水中墨般縱逝,濃極而淡淡極而濃,一張一弛始終端着君子态度。導致何意羨再膩煩,再作嘔,都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宣洩口,積年累月,都漚爛了。
“酒不喝了,明天我晚上還有個局,也來不了。”夜裏氣溫降了七八度,何意羨攏緊大衣,難能可貴地給出了懇切态度,“老師,不管以後發生什麽,我自始至終都叫你一聲老師,感念你是我一輩子的貴人。”
“這頂高帽,我戴不起。”何峙笑着輕輕搖頭,态度卻不動如山,“如果你還在怪我清晨的魯莽,那麽我不介意改日登門,向那位威名赫赫的白副檢察長誠摯地致歉。”
他每句話都留有餘地,這樣的人周旋起來最累。何意羨只能挑破:“和他沒有一點關系,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只是在談我們之間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講究體面。各有城池,最好不要越界,老師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