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釵
金釵
榻上人沒有動靜,晏伐檀罕見的主動湊上去,在他沉靜的臉上拍了拍。直到拍出紅印來,才收了手。
“居然不上當,真有本事。”
“別折騰他了,明天照樣審。”
謝我存拉拉晏伐檀的袖子,道
“你也快休息去吧,帶着身子,怎麽能這麽熬。”說罷,往他耳邊靠了靠
“今夜你留下,好不好?”
晏伐檀一雙眼潋滟起來,也朝她湊了湊
“那我今夜,同你住一起?”
“嗯,不行。西度沒回來,我是不能睡的。但是你若肯留下來陪我,我不休息也沒什麽的。”
晏伐檀坐着,剛好将頭抵在她胸前,柔軟的發絲搭在謝我存手上,她不由垂下頭去,吸了吸他發頂好聞的味道
“麗娘心不壞,她是總愛做些雞飛狗跳的事,但是這樣的事她做不出來。”
謝我存握着晏伐檀的手突然松開了,他适時的閉了嘴,後又解釋道
“我是想說,若是我看錯了她,那便請大人不用估計晏府的情面,按規處罰就是了。”
他看着她,墨核珠眼,十分真誠,引得謝我存擡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晏老板總是愛操心,日後只操心本官的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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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又彎起來,道了聲是。等謝我存親自送他住進客房,分開後,二人皆心事重重。
謝我存擔心的,無非就是麗娘口中的那件事。雖是被她不經意的提起,她還是不得不記住了。
麗娘說的書院,她以為只是平常的書院。新朝初立,皇上立旨“先治學,興學校。”州府縣都分別設立了社學、書院和武學等,近年來也出了不少人才,乃至于得以肄業國子監。這就導致了國子監一些修業完畢受譴去往各地的貴族子弟在派遣的時候與當地書院的才子佳人私交甚好。本來也是尋常不過的事,年輕才俊書讀到一起去,酒也能泡到一起去,無非是多了個知己罷了,怕就怕一方是真無才識,再加上另一方心腸太直,拿這件事取笑了京城來的貴客,甚至寫信上報國子監,這就難免連累書院受罪了。
她知道她幹爹魏呈乾是當朝能臣,為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她也知道她幹爹魏呈乾目不識丁,曾經也在亂世暴走如瘋狗。瘋狗一樣的人物,即使後來披上了錦衣玉冠,也不能完全的變成人。當年他為了順利入朝受封,也頂了國子監派遣學子的身份到一州郡監管漕運,正是在此時認識了那個書院裏有着赫赫名聲的才子,魏呈乾有意結識朋友,未曾想酒過三巡那才子硬是要他解讀詩中的一字。這樣,他不識字的事情就暴露了。可那才子不僅嘲笑了他,還要到京城去告發他冒頂生名。
後來知曉此事的人皆被封口,那才子的書院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至于那才子,也消失在書院的大火之中。
謝我存努力的回憶着兒時看膩了畫本子,偷偷翻母親留在藏書樓裏的卷宗時無意間記下的故事。後來發生了什麽,她确實不知道了。但她不知為何,想将這件事同另一件事聯系起來。
那天是她要過金釵禮,特地起了個大早,可是不知為何父親神色嚴肅,将她送至當時拜師學武的山上過了一日,并叮囑她師傅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下山。她想要去追父親,卻被大師兄死死抱住了。
後來天剛黑,便有人來接她,謝我存委屈之餘,扒在門框上張着大嘴想喊父親,大師兄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古樸的大殿裏供應着一尊佛像,空曠的場地飄蕩着誦經的聲音。
一人背對着他們跪着,他身材消瘦,宛若一顆将要折斷的古樹幹。師傅走過去,悄悄對他說了些什麽,他應答着。忽而扭頭看向謝我存他們。一雙幹澀的眼睛死死的扒在眼眶裏,他笑了,對謝我存伸出手
“閨女,幹爹來接你了。”
後來返程的馬車上,謝我存假寐,偷聽到了魏呈乾的門客來找他複盤。原來,新帝察納雅言,除科舉外廣興薦舉,一些被切斷了科舉之路的才子書生,也能上任朝堂。新來的大臣裏,有個最直言不諱的,看起來做了十足的準備,列舉數十條魏呈乾徇私枉法的罪證,欲将他拉下馬,卻被魏呈乾一一反擊,将那些事情推脫的一幹二淨。直到他說了一句話,直擊了魏呈乾不識字的痛處,惹的魏呈乾當場翻臉。
只是魏呈乾的黨羽如此重大,此時便是傾巢而出,一言一語改了話的走勢,将那大臣的忠心貶低成有意謀害良辰的虎狼之心。後來魏呈乾竟毫發無損,但那新上任的大臣當場被貶回老家,連帶一衆為他造勢的臣子,無論品級,皆卸甲歸田去了。
謝我存後來偷偷在陳妨的樓裏打探他們的行蹤,得到的結果便是他們都在東南一處興辦書院,大概是做些謀生的活計。若是那些大臣正好是晏伐檀的祖輩,那她與晏伐檀的婚事,便棘手起來。
榻上的阿冬動了動,她探了探他的額頭,見那人沒有要醒的意思,便又坐了回去。思索着,她幹脆抽出紙來,研墨在紙上寫着寫什麽,以此來理清思路。正在這時,西度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
他急急施禮
“都什麽時候了,快起來。可是他的家人找到了?”
“是。”
西度遲疑了一下,還是将在路上梳理過的話告訴了謝大人
“他家人找到了,只有一老妪與他同住,應該是他的母親。”
“應該?怎麽沒問清楚,那她現在人呢。”
西度有些糾結,吞吐道
“人到天亮才能來。”
“這是為何?上衙門還有她來不來的道理了。”
“大人息怒,我們趕到時她一睡不醒,是她們家的鄰居說的,她身上有病,夜裏都要吃睡死的藥丸,一覺到天亮任誰也喊不醒,若是硬要叫醒怕是她身體受不了。”
“唉。”
謝我存嘆口氣,捏了捏眼角。皺眉擡頭,正看到一身汗水的西度,忽覺他才是最累的那一個。便擺擺手
“那就天亮再說,我找人看住他,你先去歇下。”
“是,謝謝大人。”
他的确有些疲憊,硬撐着向她道別,卻被她喊住了
“西度,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你玩六博的手段還真高超啊。”
“大人過獎,剛才來不及,燈籠我給大人放到帳房了。”
謝我存點點頭,繼續盯着他
“六博玩的這樣好的人,出身一般都不錯,我之前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總覺得你想我一位故人?”
“只是運氣好罷了。至于故人,大人上任前又不認識屬下,怎有故人一說。”
西度笑笑,再端正施一禮,款款走下去了。
謝我存也不在糾結,走到門口喊來衙役,守住屋裏的阿冬。頭腦昏脹的厲害,她草草梳洗,一頭紮進了離她最近的客房。
特地吹滅了燈 ,夜光撲朔着,倒也沒有這麽黑。謝我存蹑手蹑腳翻身上榻,将自己交給他。
“抱着睡。”
她嘀咕着,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難受的心情舒緩了不少。
也不知那人睡着了沒有,晏伐檀将她摟緊懷裏,感受着臂彎中很快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想必是累壞了罷,他替她蓋好被子,她又不老實了,皺着眉頭嗚嗚的念着什麽。晏伐檀起身,她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只好一手扶在腰後,一手輕輕拍打着她。嘴裏哼出吳侬軟語的小調,盡力的安撫他。好在她很快沉睡去,晏伐檀便和他相擁着入眠。
謝我存也不知她睡了多久,只是等她醒來的時候,晏伐檀已經穿戴整齊,正挑眉瞪着門口站着的一人。
名喚阿冬的男子恭敬的站立在門口處,竟無一點瘋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