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落座之後顧辭安動了動,她的腿上有傷,不好跪坐着,就側坐着,位置上的墊子比誰的都軟,也不知道是誰給她做的。
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之後,顧辭安便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一直有人不斷地過來過去,那些大臣帶着家眷坐在大殿的另外一邊。
等周圍聲音漸漸小了下來之後,就聽到聲音。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所有人軟軟的起身行禮。
顧辭安被蕊心扶着站起來行禮。
等到蕭予安落座之後擡了擡手,大家才再次落座。
顧辭安落座又折騰了好一會兒,好在蕭予安在說話,沒人注意她。
等她弄好之後擡頭看過去,從蕭予安和皇後的身上掃過,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站在下首的霍青身上。
他的視線猛地和顧辭安的對上,顧辭安愣了下,慢慢移開了視線。
等蕭予安宣布宴席開始的時候,小宮女們便端着食物整整齊齊地走了上來,給大家擺在了桌面上。
顧辭安看着面前的食物,有些食指大動。
她生病以來一直都在吃清淡的,好久沒有看到這些菜了,有些饞了。
康昭儀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下。
帝後動筷之後大家才開始吃。
歌姬舞姬從外面進來逐一地表演着節目。
顧辭安一邊吃一邊看,倒是難得的輕松了些。
跟大家說話的時候大多也是笑着的。
霍青看着她的樣子,微微放心了些。
大概酒過中旬的時候,鼓聲琴聲停了片刻,換了另外一種風格,然後就看到了宜妃,穿着一身飄逸的衣裙腳步輕盈地踏步而來,行至中間。
所有人看着都愣了愣,一瞬間都朝着宜妃那邊看了過去。
只見宜妃應着鼓點翩翩起舞,衣袂飄飄,像是仙子般出塵美麗。
周圍人看了看之後都默默地把視線移到了蕭予安的身上去,看着蕭予安的臉色。
蕭予安沒什麽變化,只是看着,微微笑了笑,随手把剔了魚刺的魚肉放到了皇後的面前。
顧辭安沒什麽變化,她是一直就知道這件事情的。
一舞完畢之後宜妃朝着蕭予安跪下:“臣妾一時技癢冒昧,獻醜了。望陛下恕罪。”
周圍靜悄悄的,全部都看過去。
蕭予安慢慢地起身走過去,彎了彎身伸出手。
“無須多禮,宜兒跳得甚美。來人,把朕的這道珍珠銀耳羹賜給宜妃。”
宜妃立刻福身行禮:“謝陛下。”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宜妃的父親是最開心的。
等到蕭予安和宜妃落座之後,宴席再次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歌姬舞姬拂曲跳舞,顧辭安吃得差不多了之後把筷子放下。
這才擡眸四處看了看。
一擡眼就看到了另外一邊對面的一人。
她愣了愣,神色一變。
手指也在桌下慢慢地捏緊了。
眼睛一瞬間赤紅。
蕊心和凝心察覺到不對,同時看過去。
她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顧辭安的身上,也并沒有四處地看,并不知道對面坐着的是誰。
這一看過去就明白了過來。
對面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康昭儀的父親定北侯。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擡頭看向顧辭安,視線交彙,定北侯喝得通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來,這笑一瞬間讓顧辭安炸毛,當下就要拍桌而起了。
下一秒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擋住了她的視線。
“昭儀娘娘,這是陛下和皇後娘娘賜給您的。”
一個碟子放在了桌面上。
顧辭安看向霍青,霍青看着她朝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神色嚴肅鄭重。
顧辭安緊咬着牙,抿唇看着他。
霍青松開了手,神色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之後轉身又回去了。
顧辭安坐在那裏,默默地把手收回放在了桌下,低垂着頭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做。
席間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聊到了鎮北軍,有大臣請命。
“陛下,臣懇請陛下能為活着回來的鎮北軍将士正名,陛下仁慈雖然善待了他們,但是坊間還是說他們是逃兵,他們的子女也被人诟病,一些不清不楚的小官都會拿他們開涮,更甚者已經有些人因為這些流言被革職,一家老小沒了活下去的口糧,陛下,不能讓這些将士死後難安啊,臣懇請陛下能讓臣代勞去安撫這些将士家屬以慰亡靈啊。”
可能也是喝多了,便直接出來跪下就開始請命。
鎮北軍的事情當初滿朝文武震驚悲痛,這幾乎成了所有人不能言說的痛,這幾年也沒人敢在新皇面前提起來過,喝了酒便有些不受控制了。
一瞬間整個大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都不敢說話,只是悄悄地看向蕭予安的方向。
蕭予安也沒說話,一時之間偌大的殿內安靜得可怕。
顧辭安一直低垂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
霍青看着跪在不遠處的人,眯了眯眼,慢慢地把視線轉移到了顧辭安的身上去。
顧辭安依舊是低垂着頭,他看不清她的臉,不免有些擔心。
安靜中突然有兩個人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殿中間也跪了下去。
“皇上,鎮北軍死得慘啊,老顧家連兒子都賠進去了,就只剩下了那麽一個丫頭啊,老顧生前最愛他的将士們了,鎮北軍的每個人都充滿了熱血啊!能逃回來的這些人都是命大啊!但是現在也是死的死瘋的瘋,陛下啊,不能讓将士們在地底下也心寒啊!要好好地保護他們的家人啊!”
說着說着竟然開始抹淚。
一個年近四十的老将,他跟顧将軍是至交,當初就是他領命去給顧家,給鎮北軍收屍的,當時的場面他最清楚,最是知道,每每想起來都還是悲痛欲絕。
此刻更是忍受不住淚灑當場。
顧辭安的一顆淚也狠狠地砸在了手指上。
“是啊陛下,不能讓将士們心寒啊,請陛下下旨,讓那些孩子官複原職,讓他們一家能有個糊口的地方啊!”
這件事牽扯出來其實能牽扯出很多人來。
怎麽就能因為流言蜚語就把別人革職!這背後究竟有沒有人授意。
這一切查起來很難,牽扯出的人可能一大堆。
蕭予安何嘗不想,他是最想的。
但是他也有他的難處和考量。
不過善待家屬這些事現下還是可以做的。
蕭予安看着殿下的幾位老臣,他們都是真的為了鎮北軍心痛的。
事情暫時不能調查,但是可以讓他們代為撫慰家屬,不至于讓家屬凍餓而死,不能讓死去的将士們難安。
當下,蕭予安就要起身,卻在下一秒聽到一個聲音傳來。
“哈哈哈,林将軍你們這是做什麽啊,這好好的中秋宮宴提這些做什麽,豈不是擾了陛下的興致了。”
“這陛下不是已經好好的善待那些回來的将士們了嗎,是他們福薄,死的死瘋的瘋,沒能好好的享受陛下的恩情就去了。”
“那些家屬,下面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就革職呢,肯定是因為犯了錯被革職的,你們就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了,陛下還不夠仁慈,還不夠善待他們嗎,幹嘛要說這些擾了陛下的興致,也擾了大家的興致啊。”
定北侯笑着,一雙眼睛看着跪在那裏的三個人,擡手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笑聲更大了些。
“這些啊說起來不過都是前朝舊事,何必在這阖家歡樂的時候提起來呢!”
周遭更安靜了。
康昭儀看着對面的父親微微皺眉。
殿中間跪着的三個老臣聽到這話也都是怒目圓睜,氣得站了起來。
但是還沒等他們說什麽,突然一道女聲打破了這一切的安靜。
“前朝舊事?”
顧辭安的聲音含了幾分悲涼的笑意。
她肩膀抖動了兩下,輕笑了兩聲。
“前朝舊事?!”
她猛地擡頭看過去,目眦欲裂地瞪視着他,雙手拍在桌面上,整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我爹!我娘!我兄長!鎮北軍三十萬将士!你竟只說那是前朝舊事!”
她猛地站起身來,那質問聲刺破了平靜,回蕩在大殿每個人的耳邊。
顧辭安擡手指着定北侯,已然已經邁步出去,逼近他。
“好輕飄飄的四個字!好狠毒的四個字!你竟然将他們的死,将他們的熱血,将他們的付出只歸結為前朝舊事!”
“卑鄙無恥!心腸歹毒!”
顧辭安惡狠狠地看着他,擡手直接把他的桌子掀翻了,桌面上的所有東西盡數灑在了定北侯的身上,一瞬間衣服上滿是油污。
定北侯紅着眼站起身:“瘋了!你們竟沒人拉着她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定北侯猛地擡手過去掐住了顧辭安的脖子。
他通紅着一張臉,眼神中滿是殺意。
顧辭安一雙眼睛不服輸地瞪着他。
霍青疾步飛奔過去,手扣住了定北侯的手腕,力道極其的大,定北侯吃痛松了手。
霍青連忙接住了要摔倒的顧辭安。
看向定北侯:“侯爺,陛下自有定奪,萬望侯爺自重!”
他看向定北侯的時候眼神冰冷,話音铿锵有力,定北侯盯着他,最後看向顧辭安。
顧辭安赤紅着眼睛瞪過去。
“你的功勳都是踏着我爹我娘我兄長和将士們的屍體得來的!你如此這般!我等着看你的下場!”
霍青捏緊了顧辭安的肩膀,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神色複雜地朝她搖搖頭。
他怕定北侯會對她不利,不想她再說下去。
顧辭安當然懂,她什麽都懂!
但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她也不想收回來。
她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