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瞎貧

瞎貧

夏末的風帶着些許清涼,樹枝上挂着的黃綠色的葉子在枝頭搖曳,似墜非墜猶如遲暮的老者費勁最後一絲力氣,張望着人間。

何安平從鞋廠裏出來已經是下班的一個小時之後。

下午的打包他還是裝錯了好幾次鞋碼,幸虧被王家樂發現的及時,不然他整個晚上都要呆在鞋廠裏返工,嚴重點會被直接解雇。

整條手臂因為長時間機械式的重複一個動作,導致肌肉酸麻,更多的還是脹。

脹的就像血液被燒沸騰了,不斷的沖擊着血管,使其持續膨脹收縮再膨脹。

何安平拖着疲憊的身軀從鞋廠出來,經過河道穿過小路看到彩票店裏圍滿了人,隐約還聽見什麽中獎的聲音。

一時之間,心裏隐約的跳動着某些直覺,仿佛有人在拽拉着他告訴他能中。

鬼迷心竅般的再次踏進彩票店,這是他無數不多的在彩票店裏消費。

他心裏清楚的知道自己中不了,卻在那幾年中每每絕望的時刻又徒生希望,特別是在被李二麻圍追堵截最慘的一次。

記得那天是個雨夜,淅淅瀝瀝的雨水從房檐不斷的砸向地面,迸濺出水花。

何安平去酒店裏要拖欠的工資,卻被人扔了出來,理由是三天兩頭就有人來鬧事,吓跑了很多顧客,剩餘的的工資權當折損費。

氣的何安平跟他們打了一架,對方卻仗着人多将他拳打腳踢之後扔了出來。

随後沒多久就被李二麻那群人發現,一路從酒店門口追到荒山野嶺。

他發了瘋似的拼命跑,深怕被抓到之後被交給幕後的老板。

何安平在荒野中飄蕩了三天,不慎被蛇咬了一口昏迷在小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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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被一個資深彩迷所救,那他家修養的幾天,每天都聽他絮絮叨叨的說着彩票的規律。

再後來,他離開後,也逐漸有了買彩票的習慣,想到的時候就随機一張,手頭有一兩塊閑錢的時候随機一張。

有時候他在想他随的不是彩票,而是對那位彩迷的恩情。

人們常說記住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習慣他的習慣,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實屬有點兒矯情,但這已經是他記住他最好的方式。

何安平趴在桌子面,叼着筆仰着頭查看大白牆上挂着的一大塊榜單,上面記錄了每一期中獎號碼。

他仔細盤算着裏面的規律,卻被門口那群道賀的人吵的忍不住轉頭看。

一回頭就看見穆景和邁着大長腿走了進來,卡其色的短袖搭配黑色的休閑褲,将他的膚色和身材比例襯托的更加優異。

何安平的目光緊緊的跟随着他,震驚的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穆景和路過彩票店時無意間瞥見何安平叼着筆在研究牆板上歷期中獎號碼,頭頂上那一撮呆毛随着腦袋晃蕩。

“你怎麽來了?”何安平率先開了口。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穆景和邁着大長腿走了過來,站在何安平身邊彎着腰,把腦袋湊過去一起看。

清冷的木質香從鼻尖鑽入心脾,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臉上,像是一團火燒的他耳尖沸騰。

何安平下意識的繃直身體僵硬的像塊石頭,穆景和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垂眸一看,紅的滴血的耳廓連麥色的肌膚都掩蓋不住。

穆景和嘴角一勾,看了眼他旁邊的凳子,淺藍色的塑料凳,凳面上是随處可見的髒東西,像是膠帶紙雙面膠之類撕扯之後遺留的産物,更別說凳腳髒的不成樣子。

穆景和皺着眉冷着臉坐在他旁邊那張凳子上,剛坐下來就聽見身旁的人說了一句。

“不相襯。”

穆景和轉頭看了一眼店裏的人,穿着背心和大褲衩手裏搖着蒲扇,眼神中充滿期待的看着手裏的紙票,就像今晚開獎的就是他自己手裏的那串號碼。

穆景和心裏極度認同何安平的話,他與這裏格格不入,要不是何安平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踏入彩票店半分。

他收回視線,淡淡的看着何安平在紙上塗塗改改,圈圈畫畫,看着像是在尋找某些規律。

“在找規律?”

何安平短暫的一愣之後,擡頭對上穆景和的視線,輕聲嗯了一下。

懂得還挺多。

穆景和繼續開口,“看樣子是個老師傅啊!讓他來教教我呗”

“去世了。”

何安平在恩人家住了幾天後才發現他已時日無多,年輕的時候癡迷于賭博,弄得妻離子散,後有迷上買彩票,幾百幾百的買。

以至于身患絕症卻兩手空空,真真兒的是驗證了那老話,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

臨走前把自己那種不成熟的小密招教授給何安平也算是最後的告慰。

穆景和感受到何安平身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憂傷,是那種讓人窺探不清的情愫。

何安平收斂情緒重新打量着牆板,結合自己所了解到的規律托着腮幫子仔細的考量,那股子較真的勁兒跟高考的學生有的一拼。

“哎”穆景和用手肘碰了碰何安平的手臂,小聲的問道:“你今年多大啊?看起來很小的樣子。”

何安平收回自己的手臂,往旁邊挪了幾公分,白了他一眼略帶嫌棄的說:“20,怎麽了?你可別說買個彩票還需要規避未成年。”

“差不多吧,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十九條規定,禁止向未成年人銷售煙、酒、彩票或者兌付彩票獎金。如果難以判明對方是不是未成年人,則必須要求其出示身份證件。”

穆景和剛說完就明顯感受到對方龜裂的神情,其實他自己之前也不是很清楚。

自打上次見何安平去買彩票後特意去查了一下,才發現兌付彩票是需要成年之後才行。

“所以我看着像未成年嗎?”

“反正不像是成年的。”

“我覺得自己挺老成的”

“膚色嗎?”

何安平被氣笑,低着頭顫抖着肩膀,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笑過。

穆景和看着他側臉上微微上翹的眼尾,嘴角也跟着上揚。

“你呢?怎麽想着來買彩票,該不是公司經營的不景氣過來沖沖喜?”

“那玩意兒不都是娶老婆用的嗎?”

“你還不娶嗎?一大把年紀了。”

“一大把年紀?你說誰呢。”

穆景和伸手掐在他的臉上,嫩的能掐出水來,就像咖啡色的清明果,Q彈又有嚼勁兒。

讓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ruan幾把。

“我才25歲,正直青春年華。”

何安平驚悚的看着他,好像在對他的話産生質疑。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穆景和,從穿着到鞋子好像跟魏輕差不了多少。

只不過他身上的都是不知名的牌子,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貴的很。

只是這樣的年紀真的當得了一個公司的總裁嗎?還是說他只是進去混混日子。

何安平不好意思明問,只能将話題引到別的方面,譬如……相親?

“那你為什麽還要去相親?這麽大好的年華不是該吃吃該喝喝該談戀愛談戀愛。”

“怎麽你……?看着都不太行的樣子。”

“我行不行,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瞎貧”

何安平收起桌上的紙筆,起身走到收銀臺前将自己研究了半天的號碼報給老板,又将紙筆放回原位。

穆景和跟着起身,他看着何安平接過彩票時兩眼放光的神情跟店裏的其他人如出一轍。

這一刻,他才清晰準确的明白何安平剛才所說的不相符是什麽意思。

他不需要将夢想寄托在這虛無缥缈的彩票上,也不需要天上掉餡餅,更不需要一張四四方方的紙來改變他的生活品質。

何安平跨出店門把彩票塞在褲兜裏,然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酸痛的手臂經過半個多小時的休息明顯改善了許多,但多少還有點異樣。

這也是虧得他底子好,不然就按着現在的生活習慣,沒個三四天好不了。

“我先走了。”何安平朝穆景和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再送。

穆景和朝他點點頭,看着他的背影駐足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何安平從床上爬起來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去樓下買了兩個包子。

包子皮厚實裏面的餡兒卻少的可憐,他沒滋沒味的吃着,不禁想起以前在安城市老張家的早點。

同樣是包子,他家的就是皮薄餡兒多,裏面還帶着汁水,不像這個幹巴巴的,不配點湯水簡直難以下咽。

何安平吃完早餐就往鞋廠裏走,剛到廠房就看到抽幫的頭兒在做預備工作。

50只一捆的鞋子一溜串兒的堆在地上,挨串兒分好,讓後面來的人能以最快的速度投入工作。

何安平見他賣力的工作自己也不好意思坐那兒閑着,他拿起掃帚把地掃一掃,椅子擺擺正,順帶把王家樂要用的鞋盒整理好。

清晨的第一絲曙光照在鞋廠裏,帶着晨曦中的微涼,席卷着每一個角落。

王家樂剛一進來就看到何安平在幫他整理鞋盒,彎腰弓背的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的單薄,細細的腰身漏在黑色的衣角外面,幹淨平滑的沒有一絲贅肉。

王家樂一想起自家的弟弟常年在外打拼亦是這般瘦弱,心中不免泛起絲絲疼惜。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手裏的包子塞到嘴裏,狼吞虎咽的咀嚼了幾口吞了下去。

何安平把箱子裏的紙盒拿出來放在王家樂平時坐的位置邊上,一擡頭就看見他正在仔細的打量着他。

何安平被看的有些難為情,連忙開口解釋,“不好意思,今天來早了,就順帶整理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犯了王家樂忌諱,頗有些人不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東西,或者是與自己有關的東西,即使這個東西不是他自己的。

王家樂被這突如其來的歉意搞懵了,他雖然只上到初中就出來打工賺錢,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辨是非。

他知道何安平是想讓他在往鞋子裏塞紙裝盒的更加方便和迅速,“沒事兒,謝謝”

何安平看着王家樂露出憨憨的笑容,頓時松了一口氣。

王家樂上前把手搭在何安平的肩膀上,推脫着把人往打包的位置上帶。

“我跟你說,我想了一個特別好的辦法,保證你待會兒能準時下班。”

“真的嗎?謝謝家樂哥。”

一直到大家陸陸續續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開始工作時,何安平才知道王家樂的辦法是什麽。

他把何安平的尺碼分配表放在自己和何安平的中間,再根據尺碼表上的數量依次按順序排開,這樣的話何安平只要在裝箱的時候看一眼分配表确認一下就能準确無誤的裝好。

這樣他是可以準時下班,但在無形中增加了王家樂的工作負擔。

他跟王家樂表達過自己的想法,但是被駁回了,對方只是說等他适應後再說。

何安平心生動容。

這幾年為數不多的溫情都是在瑞陽市獲取的,這無疑讓他對這座城市多了幾分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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