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游舊游今在否?
舊游舊游今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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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運啊。”
這句含着複雜心緒的感慨,明蔚這一生聽過無數回。
作為穹北王與鄭氏嫡女所出的幼子,他上無謝家兩位表兄肩挑文武,在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中為謝家謀一條出路的壓力,下無鄭家表兄作為獨子,生死存亡定一爵留存,決一族興敗,婚姻大事皆為籌謀利換的緊迫與不痛快。
明家已是王侯将相能抵達的頂端,過了頭,反而危險。
阿耶不需要他這個幼子有多出挑,唯一盼的也不過是他年薨殂,他已長成,堪為裨将,輔佐長兄,守住平北故業不出差錯而已。
無甚家族壓力的他,自是可以過上多少羽都子弟羨豔而不得的恣意生活。
若是從這個方面來說,他的确是比大多數羽都權貴幸運的多。
但要說運道好,他曾以為世上也許沒人能比得過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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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王、謝家兩家權傾朝野,三省六部多王氏與謝氏門生,世人更有王謝與蒼共天下的戲谑。因此,巴結讨好變州謝氏的凡俗不知幾許,外有青衣郎阿谀奉承,內有內命婦曲意逢迎。
故而每逢謝家開宴,與謝家關系匪淺或有所求的各家在獻禮獻藝堪稱是争奇鬥豔,大家輩出。
可獻藝要說冠絕,非太後親女長公主不能得。
明蔚跪坐在姿态端雅,神态略有動容的阿母身側,悄悄打量了一眼為謝太後賀壽的荻溪長公主。
紅線毯,博山爐,香風暗觸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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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清和寧心的沉水香如蒸騰水霧般流溢而出的是缥缈高遠有若高天之鶴振翅般的淙淙琴聲。
荻溪長公主有一雙極美的手,指若蔥削,修長白挺,豔紅的丹蔻置于其上,宛如鑲嵌雞血石的羊脂玉,更有一種別樣奪人心魄的瑰美。
然而,更絕妙的不止是這纖纖玉指,還有長公主撫上瑤琴後,瑤琴淳厚優美、餘音悠遠的輕鳴。
在她指下,七弦的瑤琴既能有如風中鈴铎般清靈松快,又能如敲擊玉磬端重宏實。
無怪乎幾月前,對謝氏子毫無好臉色的王郡公在聞罷長公主一曲後竟也忍不住長嘆惋惜。
此時此刻,他倒是忽然有幾分明白笻陰郡主在遺憾些什麽。但此乃王家之缺憾,卻為謝氏之大幸。
假若大兄足夠争氣,明家也許有幾分薄幸可能尚主,到時便也是明家之大幸了。
明蔚抿嘴壓了壓笑,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自長公主出現,就直起了身子,姿态挺拔如松,目不轉睛地瞧着長公主,瞧着瞧着俊容越發舒展,眼眸含光帶笑的大兄。
麓空十一年定北一戰,阿耶與大兄雙管齊下,一方面剪除了北狐那狡猾的北狐王一派,扶了親和青鸾一派的北狐王子雪練為新王,另一方面大敗北狐雪氏軍,令雪季安那小兒在北狐貴族間威望大降,一時間雪氏軍軍心潰散,逃兵無數,輕易便被明家軍分而俘虜撲殺。
當下內外俱亂的北狐已暫且不足為懼。
不足一季便以雷霆之勢解決的戰事,除卻過往的積澱與精心謀劃外,已然羽翼豐滿,大有所成的大兄藏在忍耐下的迫切也許成因之一。
料想至此,哪怕他尚且年少,未經紅塵人事,大抵也猜到戰火掀起前,元辰一月一璀璨如星的花燈下,藏在燈影中恣意擁吻的大兄與長公主在僅容得下彼此的耳鬓厮磨間達成了怎樣的約定。
看着與長公主盈盈眼波交接了一瞬後,一下子就有些蠢蠢欲動的大兄,明蔚忽的想起了平北軍大勝班師回朝時,阿耶挑了挑眉,故意忽視大兄頻頻的眺望,最後在大兄都快眨得眼抽經的焦急暗示下,才朝着令自己驕傲的長子揶揄地笑了笑,放歸心似箭的大兄先行去往桐宮彙報戰績的場景。
那時,張揚肆意的平北将軍騎着從北地而來的棗紅戰馬,一路南下,奔馳而過,顧不得身上塵土,一心只想見見許久未見的心上人。
但到了桐宮門前,平日不拘小節的大兄反倒局促了起來,不停地抓着他這個擔憂大兄殿前失儀,勉力跟上兄長的步伐,騎馬累得半死不活的小弟問自己今日儀容是否不端,頭冠如何,面容如何。
明蔚觑了眼大兄在回程路上特地換上的金纏枝石榴石頭冠與靛藍雲紋抹額,被酸得險些沒忍住翻白眼。
他搓了搓似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在大兄逐漸迫近的爽朗笑容下,默哀了一下早被長公主退婚好幾年,卻仍叫大兄計較着的殷表兄,答道:“美哉,城北鄭世子不如大兄遠矣。”
大兄撫掌大笑,終于滿意了。繼而猛的拍了他個跄踉,就氣宇軒昂,且雄赳赳地去面聖了。
結果如何,自不必說。
長姐瞧了瞧從宮裏回來,臉上就沾了抹糜紅胭脂,樂得找不着北,逢人便刻意側臉而對,整個人如同鬥勝了的鬥雞似的大兄,忍不住以青藍繡花團扇抵額,無言了好半響,才搖頭直道:“沒出息。”
明蔚,明蔚心虛地眨了眨眼,一會兒又是仰頭,一會兒又是低頭,避開阿母和長姐征詢的眼神,假裝自己突然啞了。
雖然他極為認可長姐的真知灼見,但由于他多少也推波助瀾了一下,并不清白的他決定昧着良心不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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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兄師自謝家大儒,然而明蔚左看右看,偷偷翻閱了大兄過往的課業,也沒覺出點文采斐然的意思來。
但這并不是說大兄便不會寫詩作文了。
而是他肚子裏那點兒難得的墨水,全蘸着他那滾燙又熱烈的隽永情思,在征戰中寫成了一封又一封凝結着思念與眷戀,卻又寓于軍紀無法寄出的情書裏去了。
明蔚瞧着這擠擠挨挨,占滿了整個描金黑漆捧盒,且收信人俱為時娘的一大捧信件,好奇地戳了戳手忙腳亂地收拾信件的大兄。
厚臉皮的大兄難得露出些窘迫的神情,一手護着捧盒,一手攬過幼弟,悄聲低語道:“好蔚弟,這事可別跟你嫂子說。”
明彥昭的好蔚弟指了指信,面露怪色,不知為何,聲音也悄摸着低了下來:“為何大兄,你該不是瞞着嫂子,藏私房錢了吧?”
大兄上揚的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到底沒忍住給了他一下,“你可真是我的好蔚弟,你看我像是能糊弄時娘的樣子”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的明蔚呲牙咧嘴地沉思了一下。
事實上,如同過往每一代單傳的明家子,大兄在他出生之前,擔子甚重,幾乎是一人肩挑起了明家的未來。
為此,在同輩中,大兄雖然看着吊兒郎當,但實則素來勤懇,對真正實用的課業從不假于人手。
也許是壓力甚沉,天性又到底好美貪玩,大兄在與長公主有情前,素來愛獨自一人,游蕩到歌舞靡靡的清音坊觀賞樂伶舞伎的珠歌翠舞。
大兄一向大方,據說沒和長公主嫂嫂看上眼前,就常常替長公主嫂嫂償了清音坊花銷,甚至請嫂嫂入座一塊兒玩樂。
按謝大夫的話來說,就是兩人正事不幹,王八烏龜對上眼,經常翹課湊一塊兒湧進清音坊,今個兒點評哪位樂伶曲高和寡,清雅若清風過岡,明個兒贊嘆哪位舞伎身姿曼妙,有若飛燕。
「不愛濃妝愛淡妝,天然豐韻壓群芳。
果然我見猶憐汝,争怪檀郎興欲狂。」①
一筆揮就纏綿悱恻詩章的長公主素來愛憐清音坊中的女伶人,于是乎,贖了一個又一個看對眼的放在公主府裏作她的琴待诏與舞待诏。若有到了年紀,又尋到了好人家的,她也仁慈放契,欣然賀喜。
故而,在清音坊裏,最受環肥燕瘦青睐的,倒不是什麽世勳貴子,而是他那性情灑脫,風流恣意更甚他大兄的長嫂。
大兄沒少為此吃味過,甚至偷偷在清音坊專置約了一間。在尋不着長公主嫂嫂時,便行色匆匆地趕去堵人,拉着想尋歡作樂的嫂嫂對着自己使勁。
莫約是憶即了之前驚鴻一瞥,不小心瞧見了塞在大兄壁櫥裏,險些嗆死自己這個弟弟的男舞伎的薄紗衣,明蔚生無可戀地閉了閉眼。
他到底在瞎操心什麽……
算了,不過是長公主嫂嫂和大兄倆夫妻情趣罷了。
明蔚啊,明蔚,吃一塹,長一智,別又被大兄飒然純爽的笑坑了。
但明蔚終究沒拗過占了上風的好奇與心底裏實在高興于兄嫂感情和睦的雀躍。
決定再當一回好蔚弟的明蔚嗅着充盈在鼻尖,幾乎要沾染上衣裳的、信件翻動間飄逸出來的花香,忍不住摸了摸秀挺的鼻子,輕聲嘆道:“大兄,這些給嫂嫂看,可比你日日防着表兄弟們賣弄風騷,要更籠絡且甜蜜到嫂嫂的心。”
“花雖萎謝,心卻還開着呢。”
大兄愛惜地摸了摸紋了長公主嫂嫂格外喜歡的花樣的信紙,笑着揉亂了他的頭後擺了擺手,他含着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格外缱绻的情愫朗聲道:“我的好蔚弟還是個孩子呢。藏在信裏的花都枯了,哪好叫你嫂嫂看。”
“你嫂嫂從來金尊玉貴,與之相配的,合該也是最好的。”
“往後數朝,我皆在她身旁,哪愁贈不得佳人以鮮花。”
明蔚想到了長公主嫂嫂每朝簪在雲鬓上都不一樣的各色鮮妍,心有所動,倏忽之間,驀然明了為何長公主嫂嫂歷經千帆,見過千紅紫綠後,卻最終選擇了他大兄。
誰說他大兄文思巧趣不如同門的戈林侯世子呢?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将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②
他大兄分明在愛重長嫂非凡之餘,還有古之閑情雅趣,平日只是疏懶于展露在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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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運啊。”
曾經他人如何羨豔明蔚的話,曾經的明蔚也是在心底裏如此感嘆他大兄明彥昭的。
他大兄功業有成,是平北軍中除卻阿耶外戰功與軍爵最顯赫的武将,又是未來板上釘板、貴不可言的穹北王。
更加之,大兄亦深谙阿耶那套平衡之道,讓明家近乎平穩地立于不敗之地。
可以說,大兄的前途一片光明坦蕩。
可更令人眼紅心慕的是,明彥昭可不僅是實現了一番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他還更是披荊斬棘,幸運地鬥敗多位同樣是青年才俊的表兄弟,成功與身世高貴,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喜結良緣。
那時候,與長公主嫂嫂秋波含情的平北軍大将軍看起來多麽歡喜啊。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接人待物裏都沁着被愛滋潤的甜蜜。無論是誰看了,都會了然于這位俊郎的少将軍喜形于色的快活,忍不住為他與長公主嫂嫂之間綿綿的情意所動容。
那時的明蔚也是如此。
他由衷地敬愛他的兄嫂,從來不想任何可能發生的不幸。
以致于荒唐的命運竟以最殘忍的方式摧毀了這對愛侶,引得勞燕分飛,他大兄那因為愛和責任近乎堅無可摧的心被死生□□,最後碎了一地,再也拾撿不得時,他也悲痛得大病一場。
明蔚在病痛裏恍惚而醒時,常常望見來往吊唁的人。
這是他尚且年少的人生裏第一次碰到親若姊妹的親人逝世。
着素裳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就像是浪卷浪舒,在徒勞地挽留他們再也夠不到的岸邊明星。
他似乎一下子把這輩子都沒見過的素裳人看了個遍。
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們臉上都凝固着沉重到無法打撈的悲痛,這種痛苦有如深入骨髓卻無法驅散的病痨,使得每一個來往的人都像是大病了一場。
但明蔚深知,再難過,也許都不會有比作為長公主嫂嫂的親母與枕邊人的謝太後與大兄更悲痛欲絕的了。
于是,他強撐起身體,好似過去大兄安慰第一次掌兵失利而頹喪失落的自己那樣,輕輕抱了抱從嫂嫂去世,便一直沒有休息,幾乎把自己當成了鐵打的人,主持着嫂嫂身後事的大兄。
長公主嫂嫂猝然而逝後,大兄過得很艱難。
作為優秀的穹北王世子,年少有為的平北軍大将軍,大兄從來沒有遭受過那麽多诘難與指責。可一夕之間,那些難聽又殘酷的話語沖破了栅欄,如同刀光劍影般一股腦地向大兄傾倒而來,幾乎要把本就自責痛苦到夜夜不得入眠的大兄攪碎。
他大兄明彥昭曾是多麽驕傲又恣意的世家郎君啊——
但大兄總是直挺若青竹的腰在心上人的死面前第一次彎下了。
曾經總是煥發光彩的幸福面容支離破碎,如今,大兄蒼白的臉上囤積着難以揮去的憔悴與郁邑。
但大兄依舊勉力維持着他的時娘最喜歡的俊美外表,這種病态的俊朗在他怔怔地摸着棺椁時近乎脆弱的像是初春時玄州将化的冰淩一樣。
無論是秉性高傲的謝太後所予以的遷怒,還是彥休表兄滿含憤恨與悲傷的一拳,亦或是家人不解又難過的質問,大兄相比過往,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嬉笑怒罵于不公正的對待,他不再豁達爽朗,他不再圓滑地應對一切。
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兄沉默地選擇了一一吞咽下這些傷痛與委屈。
因為即使是大兄自己,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只有在遭受帶着長公主嫂嫂影子的各種折磨時,大兄沉重得有若吸飽了淚的心才能有片刻輕快。即便那輕快只會把他拖進更深的愧疚與懊悔之中。
這般像是犯了癔症的失魂落魄持續了整整七日,在這七日裏,大兄臉上扯不出一絲過往常見的笑容,他癡怔寡言,對外少有反應,除了必要的喪禮主持,大半時間都徘徊在停靈的棺木旁,像是要把因為征戰而錯失的光陰都彌補回來。
毋論誰來,都勸不動大兄。
觀此情狀,不知為何,明蔚在擔憂難過的同時,卻有些辛酸地松了口氣。
這樣,沒什麽不好的,不是嗎?
大兄少有地真正放縱了自己,放下了作為穹北王世子責任,短暫了蜷縮起來,徹徹底底做回了時娘的明彥昭。
明蔚依靠在廊柱上,遙遙盯着靈堂前飄動的靈幡,直到眼眶發酸發澀,好似流淚的灼痛再度返回麻木的軀殼。
獵獵作響的北風呼嘯裹挾着寒意,近乎要割破人的面皮,冷得就像是傍晚覆水難收的争執。
素來溫文爾雅又喜待弄花草的殷表兄被痛失長公主的傷心扯碎了溫柔的外殼,他琥珀色的眼眸裏閃着厚厚的水光,身體像是被重壓壓得難以承受似的渾身發抖。
殷表兄抑制着顫抖的嗓音好似還随着獵獵作響的白幡在回蕩:“我當時便不該答應和離。明彥昭,你怎麽能沒照顧好她你怎麽配你怎麽敢”
毫無反應的大兄捕捉到了什麽,倏然擡頭。
這對哪怕曾經因為拈酸吃醋而互說壞話,甚至大打出手,卻由于血緣與利益從未真正撕破臉的武将表兄弟,第一次近乎鋒利地針對彼此。
大兄冷下了臉,涼涼地嗤笑了一聲:“你是以什麽立場來指摘我配或不配,是我和時娘的家務事,由不得你這個被休棄的前夫來分說,鄭殷。”
覆水難收、覆水難收。
明蔚伸出手遮住眼,自欺欺人地掩藏自己難得的狼狽與落魄,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像是把那些沒法被那個人聽到的話語都散溢出去,好叫天地做耳,讓化作明月清風的長嫂舒心一些。
嫂嫂啊,要打要罵都可以。請不要太責怪大兄。
大兄雖然偶爾會在男女□□上愚笨些,但他已然努力去改,去學了。
作為和大兄明彥昭一起在戰場上互相救過命的幼弟,他比任何人第一次意識到大兄原來也會痛恨自己比等閑之輩要康健強壯得多的體魄。
也許是別人到底有機會因夢魂颠倒,在故夢裏獲得一點兒可憐的喘息與安慰。
可大兄呢?
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③
活着的他沒法潛進夢鄉,也沒法向你道歉。
大兄一直很後悔,握着嫂嫂你在麓空十一年為他在安國寺求的護身符,艱難入睡時,嘴裏也不住地輕喃:“不該是你為我求的,當時該是我去求的。”
如果可以的話,請等等大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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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空元年的一月一日,攝政太後謝曼的獨女,青鸾皇朝的長公主蒼時時年一十又三,恰值開蒙之時。謝太後擇閱羽都才俊,親自為愛女遴選合适的師者與伴讀。
一月九日晨,穹北王世子明彥昭成為長公主蒼時的伴讀。
再度輪回,重歸幼年這條河流的蒼時踏着慢悠悠的步伐走向初期幾乎不幹涉便不會變動的面見伴讀事件。
想到上一回,在臨到将死時的那一年,仆一聽和離便當場氣笑了,死活都不願意和離的明彥昭,蒼時憂郁地嘆了口氣。
真不知這家夥最後過得怎麽樣,而這一回又會是個什麽情況。要知道上一遭最末,他可是差點沒把她的魚塘都炸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這一回,看看到底是還差了什麽?
畢雲星輕柔的提醒打斷了她的沉思,一擡頭,蒼時便瞧見了一個朝她發怔的藍色小蘿蔔頭明彥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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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明彥昭終于從忽然的沖擊中回過神來,他細細地打量着年幼且高貴的長公主,無端覺得為了她這一短暫的回眸,他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春去冬來幾十載;久到故人俱為青青冢;久到他滿懷遺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馬革裹屍的一生裏倏然而逝;久到這漫長的等待在又一次輪回中被光陰吞沒,變為無人知曉的空響。他才終于得到了越過不可逾越的死生,跨過不舍晝夜奔騰的歲月的機會。
如今,他再度握住那斷裂紅繩的另一端。
于是,似乎與長公主從未謀面的穹北王世子向“初次見面”的長公主行禮。
他說:“——好久不見。”
“……蒼時。”
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