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諸色夾子

第五章諸色夾子

天還是蒙蒙亮,雞舍裏的公雞應該是吃飽了撐的,卯足了勁兒,不停地打鳴。

今日蘇其央難得起了個早床,她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眼角沁出幾分濕意來。

之所以早起,是因為她知道爹爹每次下山,一準會買些山下的吃食帶回來。雖然爹爹做的東西也很好吃,不過蘇其央覺得,還是鎮子裏各色各樣的新奇吃食更勝一籌。

走到竈屋裏的時候,蘇其央正巧碰到了爹爹。

蘇其央看着蘇夜口中正吞食着的春餅,五步并作兩步,急忙往蒸籠裏去看——除了春餅外還有諸色夾子!蘇其央随便挑了一個,整個兒塞入嘴中,一口咬了下去,是筍肉夾。

“爹,怎麽只有春餅和諸色夾子?你怎麽不順便帶點兒諸色角子和諸色包子回來?還有韭餅、菜餅和畢羅!”蘇其央的嘴裏塞得鼓鼓的。

蘇夜從懷中取出用油紙包好的棗泥茯苓膏,放到桌上,笑着問:“你這是在報菜名呢?買這麽多,你吃得過來嗎?”

看到棗泥茯苓膏的蘇其央兩眼放精光,胡亂吞下嘴裏的筍肉夾後便伸手去抓棗泥茯苓膏了。

“誰叫爹爹每年只下山一兩次呢。下次再想吃到山下的東西,恐怕就要等到明年今日了。既然如此,我當然想每一次都能多吃些。” 蘇其央的嘴裏還是塞得鼓鼓的。

蘇夜聽畢,看向她的目光中不免多了幾分愧疚。

都是因為他,女兒才不能像尋常女子一樣生活。若她的父親不是蘇夜,而只是一個尋常人家,她想去何處便能去何處,莫說是山下了,就是遠在東瀛的蓬萊島,蘇夜也願意攜她前去。

只可惜他的父親是蘇夜,是遭到當朝國師追殺的前任大将軍。

他怕國師會殺了自己,更怕國師會因為斬草除根殺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所以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

“從今往後,爹爹每個月下山一次,如何?”蘇夜強顏歡笑地看着蘇其央,“這樣一來,阿央每年就可以吃到十二次鎮上的美食了。”

“真的嗎?好耶!”蘇其央滿腦子都是好吃的,并沒有去想爹爹為什麽今後每個月都要下山一次,也沒有察覺到爹爹的強作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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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書房只有蘇其央一個人在讀書,她讀着讀着就犯困。

她一直覺得這人吶,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做什麽都很無聊。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走出門外去了。

晃晃悠悠了半天,蘇其央最後是在山頂上找到的項宇。

只見項宇獨自站在一棵槐樹下,傻傻地看着遠方發呆。蘇其央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你是不是想家了。”蘇其央覺得項宇一個人在那裏站得怪可憐的,“你偷懶,今日居然沒有去書房教我。”

項宇聽到身後傳來她的聲音,背影一頓,連忙用袖子在臉上胡亂地擦了兩下後,才敢回頭去看她。他一回頭就看到蘇其央手裏拿着一包用油紙裹着的東西。

蘇其央看到項宇的眼眶紅紅的,就知道他适才肯定是偷偷哭過了。

“你真不仗義,出來玩不叫上我一起,把我孤零零的留在書房。”蘇其央走至項宇身畔,把手裏的半張春餅、兩塊棗泥茯苓膏和四塊諸色夾子遞給項宇,“爹說你今早沒怎麽吃東西,喏,我給你帶了點兒。這是他昨日下山買的諸色夾子和棗泥茯苓膏,可好吃了。”

蘇其央見項宇不動,垂首在手中的油紙上挑了一塊兒諸色夾子,笑着說:“項宇哥哥乖,張嘴。”

許是因為項宇對蘇其央向來是言聽計從,此時竟然下意識地張開了嘴。

“唰——”的一下,很快啊,只見項宇才剛剛張嘴,蘇其央就塞了一個諸色夾子進去。

項宇還未反應過來,也就只好認命地細細咀嚼嘴中的食物。

蘇其央的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十分期待地看着他,問:“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

項宇有些為難地點點頭。

蘇其央見狀,無語凝噎。

她輕輕地給了項宇一拳,恨恨地說:“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說實話很難嗎!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覺得不好吃,幹嘛還要點頭騙我?”

項宇不禁赧然。

“那這個呢?”蘇其央又不死心地往項宇嘴裏送了半張春餅。

這回項宇沒有騙她,誠實地搖搖頭:“也不是不好吃,就是沒有那麽好吃。”

蘇其央不信邪,又往他嘴裏送了塊兒自己最愛吃的棗泥茯苓膏,氣得上牙直打下牙:“這個呢?”

項宇還是邊吃邊搖頭。

“為什麽會覺得不好吃啊?”蘇其央洩氣極了,也吃了一塊棗泥茯苓膏,明明就很好吃,她想了會兒似乎明白了,“你是從京城來的,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這種東西怎麽可能入得了你們京城人的法眼,能瞧得上才是奇也怪哉了。”

蘇其央學着項宇,也偏頭去望遠方。她向往山下,也向往京城:“我真羨慕你。”

項宇低頭看她手裏的諸色夾子,主動拿了一個來吃,喃喃道:“我沒有什麽好讓你羨慕的。”

蘇其央聽到了,出言安慰他:“怎麽會呢?你讀書那麽厲害,長得也好看,為人又謙遜,出身好,家裏有錢,還很自由。”

項宇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誇了這麽久的話,頗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你真好,其實你不用特意安慰我的。”

蘇其央又無語凝噎了。

她看了看項宇,又看了看手裏剩着的兩個諸色夾子,一氣之下,竟毫不遲疑地一股腦全塞進了項宇的嘴裏,然後把油紙揣回兜裏。

項宇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發出“唔唔唔”的含混不清的聲音,蘇其央一點兒也不想聽:“你真是個書呆子,先不要說話了,吃你的!”

這書呆子真的很擅長把別人氣個半死。

于是項宇不再“唔唔唔”了,他靜下來想自己是做錯了什麽,才讓蘇其央生氣了。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好,爹爹也覺得你很好。你為何不信別人覺得你很不錯呢?”蘇其央真摯地對着項宇說。

項宇狼吞虎咽地把嘴裏的東西吃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問答她:“因為我真的沒有什麽好的。”

蘇其央捏緊了拳頭,她已經在思考能不能動用武力了。

她終于懂了什麽叫做恨鐵不成鋼:“項宇,我覺得你好着呢,所以今後你要是再敢說自己不好,被我聽見了,我就要打你,狠狠地打你!”

項宇狂點頭,他可不想被她揍,又疼又丢臉。

過了一會兒,項宇語氣忐忑地問蘇其央:“阿央,你說蘇伯父是不是有點讨厭我啊?”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蘇其央無語地問他:“這是什麽無稽之談?我爹要是讨厭你,就不會特意下山去給你買新衣裳了。更何況你來的第二天,我爹還特意給你做了紅燒肉,往年只有我過生辰的時候,爹才會做的!你莫非是覺得這天底下的人都不喜歡你?”

項宇自顧自地說:“可是我好像真的很不招人喜歡,從小就沒有人喜歡我,我爹不喜歡我,我娘也不喜歡我。”

“為何一定要別人喜歡你呢?”蘇其央問道。

項宇被問住了,他答不出來。

“別人的喜歡于你而言,就這麽重要嗎?”蘇其央不明白項宇為何這麽看不上他自己,“就算是天底下的人都不喜歡你,有你喜歡自己就夠了。”

“我爹很喜歡你的,他昨日不是還說要你視他為家人和朋友麽?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拒絕。”

“待人客氣是極好的,可也得有個度,你客氣得太過,就顯得假了,不真誠。我爹昨天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以後少講一點禮數,你大可以把我爹當成你爹,父子之間哪兒有那麽多規矩。”

蘇其央一張小嘴在這邊吧嗒吧嗒個不停,那邊的項宇卻沒個反應,她杏眼圓睜,問他:“你适才是不是沒聽我說話?”

“在聽的。”項宇先是一愣,随後正色道,“阿央,謝謝你,你今日所說,我會記一輩子。”

蘇其央知道他是真的都聽進去了,笑着說:“那就好,下次你若是心情又不好了,就來找我,不要再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偷偷哭了。”

項宇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去擦眼睛。

蘇其央見狀,忍不住地捉弄他,說:“你怎麽還擦,一會兒眼睛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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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夜寝房內。

桌上還放着那封項宇帶來的信。

上面寫着項守和蘇夜商量好的計劃,這一個月來他已翻來覆去地看了數遍。項守說此計可謂是滴水不漏,可蘇夜還是擔心到時會有意外出現。

蘇夜望着那封信出神。

三年後,項守會派人前來接走項宇和蘇其央。三年後,他就再也見不着自己的女兒了。

蘇夜對蘇其央的感情是極為複雜的。

他曾恨過她。

畢竟蘇其央的出生,帶走了他的蓮兒。那個與他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多年的發妻死在了十年前,蘇其央出生的那一日。如果蓮兒沒有生下蘇其央,她就不會死。

可他也愛她。

蓮兒死後,許是因為一腔似水柔情無處安放,抑或是出自于父親的天性,他越來越喜愛蘇其央這個孩子。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家人。

蘇夜長籲一聲,怪只怪他此生運氣太差,不能與所愛之人常相伴、常相守。

收好信後,他忽地想起今日清晨,蘇其央曾說過想吃畢羅,于是起身向廚房走去。

即便只有三年,他也要把每一天做好。

一到廚房,蘇夜便信手将白菜、豬肉和雪花梨擺上菜板切碎,又把杵臼翻了出來,上手剁餡、研磨成糊。最後,他将薄面皮鋪在幾只碗的碗底,分別倒入肉餡、菜餡和果餡,上籠蒸熟。

終于完美出鍋,蘇夜将其倒扣在木盤內。皮在上頭,餡在下頭,颠了個兒,透過半透明的薄面皮,依稀能瞧見餡料的顏色,蘇夜不自覺地用筷子夾起來嘗了一口。

味道不錯,他卻悵然若失地放下竹筷。

像這樣的事情,他最多只能再做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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