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實驗

實驗

蘇北望沒有想到陳既白連婚禮都不願出席。他一個人尴尬地站在臺上，聽着臺下賓客們的竊竊私語，強忍着難受，露出笑容給自己打圓場：“上将太忙，是我招待不周，大家吃好喝好啊。”

賓客們也只好禮貌地笑笑，假裝無事各自聊起天來。直到快結束時，陳既白連軍裝都沒來得及換，姍姍來遲，蘇北望的心中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希冀，讓他自覺可笑，卻還是真心笑起來，猶豫了幾秒開口問道：“既白，你來了？是有事耽擱了……”

然而陳既白匆匆走上臺質問了一句：“蘇北望，憑什麽活着的是你？”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蘇北望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盡管那一絲可笑的希冀瞬間粉碎，但他還是強顏歡笑道：“讓大家看笑話了，要不我給大家彈個鋼琴吧？”為了掩飾不自然，他匆匆走到臺上的鋼琴前，彈了一首在整個申亞大陸都很流行的鋼琴曲《夢中的婚禮》，意料之內地彈錯了好多音。

臺下的賓客都尴尬地散了。還是孔清如過來拉住他，說：“老師，別彈了，人都走了。”

蘇北望收回手，笑笑：“大家怎麽都走了？我還沒彈完呢。”

孔清如看着他強顏歡笑，淚水在小兔一樣的眼睛裏打轉。蘇北望看他一副委屈的樣子，摸摸孔清如的頭，說：“不彈了，我回家。”

誰都知道，陳既白從來只有一個愛人，叫做蘇亦奇。誰都知道，如今的蘇北望，只不過是蘇亦奇的替身。

蘇北望不敢去陳既白的卧室等他，只在客廳枯坐了一夜，而陳既白徹夜未歸。天快亮的時候，蘇北望才敢走向陳既白主卧地下那仿佛是潘多拉魔盒的房間，看見陳既白喝得爛醉，靠在蘇亦奇的冰棺旁，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既白，你回去睡吧，我在這裏陪我弟弟。”即便自己心如刀割，蘇北望還是舍不得他。

陳既白睜開眼看見他，一把将他摟在懷裏，反複呼喚着蘇亦奇的名字，呼吸粗重。蘇北望明明在他的懷裏，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幾分鐘後，陳既白才如夢方醒，一把推開蘇北望，吼道：“滾出去！”

蘇北望的頭重重地磕到身後的柱子上，自小因實驗失敗而造成的後遺症讓他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他卻顧不上難受，連忙解釋：“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回去休息。”

陳既白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最好認清自己的位置，別以為你是阿奇的哥哥，我就不敢拿你怎麽樣。”

蘇北望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但卻無端地覺得想笑。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他是蘇亦奇的哥哥，他甚至連接近陳既白的機會都沒有，不是嗎？

後來，這個房間成了地下實驗室。陳既白當然舍不得将蘇亦奇放在冰冷的實驗室裏，每次實驗結束，就會有升降器直接把他送到陳既白卧室的床邊。

為了保存蘇亦奇的遺體，除了必要的取材實驗，蘇亦奇只能睡在冰棺之中。

蘇北望偏頭看了一眼睡在冰棺中的蘇亦奇，他背上的穿刺點還在被按壓着，随着麻醉的消失，穿刺點的疼痛逐漸清晰。他聽見陳既白有些焦慮地問瓊斯博士：“如果骨髓沒有效果，能不能直接用器官？”

盡管蘇北望的部分研究成果在業內受到廣為好評與認可，也拿過含金量相當高的獎項，但陳既白并不信任他，重薪聘請了能與楚門分庭抗禮的瓊斯博士團隊，而瓊斯博士是團隊核心。

蘇北望不知道什麽原因，但陳既白似乎對瓊斯博士非常信任。

“上将，不要操之過急。器官實驗太激進了，萬一失敗，不僅救不活蘇亦奇上校，連蘇北望博士也會死，實驗體沒了，就真的沒希望了。”

陳既白聞言，捏了捏睛明穴，擺擺手表示理解。

蘇北望見他不舒服，盡管自己都還有些虛弱，但還是寬慰道：“既白，實驗做到現在，還是有些成果的，請你相信我們。”

“我當然相信瓊斯博士，”陳既白沒看他，“你這身體唯一的價值就是讓阿奇複活，別想耍什麽花招。”

蘇北望習以為常，他無奈地笑笑，說：“我也想複活我弟弟啊。”

陳既白在婚禮之前，對蘇北望進行了深刻的調查，甚至強制搜索了他的個人終端。

“蘇北望，出生于申歷48年11月3日，神院蘇家長子，十五歲考入拜爾學院，二十二歲博士畢業任職于科學院所屬楚門……“

起初，陳既白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後來技術人員發現一個強制删除文件夾留下的痕跡，并通過技術手段進行了恢複。陳既白以為他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實驗，然而打開文件夾後他震驚了。

裏面幾乎涵蓋了所有他少年時期到青年時期的新聞圖、視頻。十三歲那年，他被軍盟元帥埃爾森的大女兒玫瑰從孤兒院接回家，從這條新聞開始再到他的無數戰功，以及軍盟上将的授勳儀式。按照時間線精心編輯過，甚至有蘇北望手寫的日記。只是唯獨沒有申歷73年，他發現前總統威廉姆斯的陰謀，推翻其政權的相關消息。

陳既白百思不得其解，他似乎和蘇北望毫無交集，之前他從蘇正德口中聽說蘇北望帶走蘇亦奇的屍身後便匆匆趕去蘇北望的研究所，應該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可以說是十分不愉快。

他想不明白蘇北望背地裏調查他的目的是什麽，直到他皺着眉頭打開蘇北望的日記……

申歷63年9月1日，晴，我終于考入拜爾學院了，弟弟也順利考上沃德學院，希望弟弟在軍校照顧好自己，日後入伍，希望他有機會能和陳既白上尉共事。而我若能順順利利完成我的學業，進行我的實驗，以後如果有機會，能參加政要的會議或者晚會，也許可以見到他吧？

申歷64年11月18日，雨，今天是陳既白中校的二十歲成人禮，但他卻在前線指揮戰鬥，希望他一切平安。

申歷67年4月5日，多雲轉小雨，我的基因改良實驗終于成功了，完成論文後就有很大機會拿到直博資格。我每天多努力一點，是不是就離他更近一點？

申歷70年7月3日，晴，我畢業了，校長親自授予我優秀畢業生，但我再怎麽努力，似乎還是趕不上他……他已經是少将了，而我的實驗團隊才起步不久。弟弟是沃德學院第一名畢業的，他那麽優秀，在軍隊一定能平步青雲……他會不會見到陳既白少将呢？可是弟弟最近都不怎麽和我聯系了，感覺他變了很多。

蘇北望并沒有寫多少，陳既白卻也不忍再看。蘇亦奇也有寫日記的習慣，和蘇北望一樣，喜歡老派地用手寫，也不願意給他看。直到蘇亦奇失蹤，留下個人終端，他才打開他的日記，邊看邊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們的字體非常像，看起來像是都模仿自蘇亦奇最喜歡的硬筆書法名家王之恺。而蘇北望滿腔的隐秘愛意突如其來砸到陳既白眼前，也讓他不知所措。

陳既白從來沒有想過，蘇亦奇的雙胞胎哥哥，竟然悄悄暗戀他多年，這讓他感到非常惡心。盡管兩人頂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卻讓陳既白感到更加反感。

蘇亦奇有超出常人的精神力、感知力和反應力，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而蘇北望顯然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都城鉑金裏一個平平無奇的養尊處優的世家少爺。

仔細思考後，蘇正德的話反複在他耳邊回響：“我承認我對他們很偏心，所以北望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但我沒有想到他連自己親弟弟的屍體也要帶走，寧願毀掉也不願意做實驗，哪怕只是試一試呢？我又沒有想要他的命！”

于是陳既白連裝都懶得裝了，他承認，婚禮那天對蘇北望的羞辱行為雖然也有酒精麻痹的原因，但卻是他刻意為之，他甚至沒有邀請他的家人，來的賓客都是某些無關緊要、想阿谀奉承的達官顯貴。

他恨蘇北望。恨他明明是生物醫學博士，卻沒檢查出蘇亦奇的健康隐患，甚至不願意救自己的親弟弟；恨他和蘇亦奇明明出自同胞，死的卻偏偏是蘇亦奇；恨他十幾年不曾宣之于口又莫名的愛意，讓他感覺無比惡寒。

陳既白想到這裏，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撇開目光。蘇北望和蘇亦奇的外表完全一致，音色相同，神态、動作都有很多相似之處，常常讓陳既白心中恍惚。

在此之前，他并不認識蘇北望；加上蘇北望又對他抱有那種心思，他便更覺厭煩。

他十分煩躁地說：“別裝了，你以為你裝的很像他，你就是他了？”

這句話着實傷到了蘇北望。雖然蘇北望從來沒有刻意模仿過蘇亦奇，自十五歲分別之後兩人見面甚少，他其實已經有些不了解這個弟弟了。但他的笑容很多時候的确是裝出來的，幾乎快成習慣了。

蘇北望從手術臺上起來，對瓊斯博士說：“博士，昨天的實驗結論我已經做好傳到你個人終端了，麻煩查收一下。”繼而對陳既白說：“既白，今天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了。”

陳既白不置可否，将目光移向冰棺中的蘇亦奇。

他有些痛苦地想：阿奇，你怎麽會有這樣一個哥哥？你都已經躺在這冰冷的薄棺中，他居然還妄圖代替你的位置。

“所以，你能不能，快一點回到我身邊？”他目光悲涼，深深地嘆了口氣。

等到蘇北望離開實驗室，陳既白沉思了幾分鐘，他可不想蘇北望有機會感冒生病拖延試驗進度。于是他通過個人終端給家用人工智能下達命令：“給他保暖，溫濕度适宜。”

蘇北望的腳步有些蹒跚。走到卧室時，嘟嘟小跑了過來，在他的腿邊蹭來蹭去。

嘟嘟是一只納斯犬，屬于大型犬，通體白色，卷毛，縮成一團的時候像極了一朵雲。納斯犬是貴族政要們最喜愛的基因合成品種，因為難以培育、存活率極低而極為稀有，價格十分昂貴，甚至有錢都不一定買的到。

蘇北望來到上将府的第一天，嘟嘟看見他就撲了過來，在他的臉上舔來舔去，絲毫不像第一次見面。

“嘟嘟，”陳既白冷下臉，“他不是daddy，放開他。”

嘟嘟疑惑地看着蘇北望，又看看陳既白，對着陳既白叫了幾聲，繼續把臉貼在蘇北望臉上。

陳既白十分煩躁地拎起嘟嘟，有些生氣地将嘟嘟摔在它軟綿綿的窩裏。嘟嘟似乎沒見過陳既白這麽生氣的樣子，有些委屈地嗚咽起來，陳既白眼神一軟，摸摸嘟嘟的頭道：“是爸爸不對，但是他不是daddy。你daddy很快就會回來的。”

蘇北望在背後看着這一幕，心裏忍不住發酸。他想解釋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又苦笑着咽了回去。

他算什麽呢？

陳既白離開後，嘟嘟不顧他的話，忍不住又跑來蹭蘇北望。

“你還記得我，對嗎？”蘇北望蹲下來，抱着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