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故事
故事
穆征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發現穆楓正在床尾,幫他按摩松經。
是趙瑩囑咐的,說百善孝為先。
穆楓再不願意,也只能待在這裝裝樣子。
“你醒啦,我叫醫生。”
穆征點頭,看了看四下的環境,就猜測到自己昏迷以後發生了什麽事。
他還有些虛弱,低聲問穆楓:“你姐呢?”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這了。”
在隔壁看護房間休息的趙瑩也醒了,雙眼紅紅的跑過來:“你終于醒了,吓死我了。”
“哭什麽哭,我還沒死呢。”
聞言,趙瑩抹幹淚水,殷勤的詢問:“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一旁的穆楓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既然爸醒了,我就先回學校了。”
他最煩他媽媽這副巴結奉承的模樣。
“回什麽學校?學校不是請過假了麽?你爸他......”
趙瑩剛想攔他,又被床上的穆征吼住:“讓他回去。”
聞言,穆楓頭也不回的走了。
Advertisement
“你也出去,我一個人靜靜。”
“......好。”趙瑩聽話出了房間,将門帶上,順便給穆曉槐去了電話,告知穆征已經醒的消息。
*
翌日清晨,穆曉槐買了一束劍蘭,前去醫院探望,順便詢問穆征考慮的怎麽樣?
誰知老頭子像是突然轉性一般:“随你便吧。”
穆曉槐心中一喜,卻仍是神色平靜:“那我就着手接曉柔回國了。謝謝爸,您放心,那份財務報表只會出現在粉碎機裏。”
穆征沒說話,整個人轉向窗外,看都不願再看她。
“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穆曉槐也沒有逗留的意思,臨走前,瞥了眼床上的穆征。
心中不由感嘆,他是真的老了啊。記憶中那個威風八面的穆氏總裁,不複存在。
只剩下半條命,和一個佝偻的背影。
可憐他嗎?一點也不,是他活該。
聽到病房門關上的聲音後,穆征才轉身躺平,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一個月前,李醫生診斷說他只剩三五年的時間了,他還不信,認為國內的都是庸醫。千裏迢迢跑去美國,卻只得到個一模一樣的答案。
他先是憤怒,把撞在槍口上的穆楓痛揍了一頓洩憤。
後與穆曉槐對峙,他又變得慌張,發現從前怕他的人現在不怕了。
直至暈倒再醒來,穆征才意識到,自己快死了,自己真的快死了。
*
穆曉槐蹲在醫院的花圃邊上笑了半個小時。
心中的喜悅洶湧,不可抑制。
三十年,三十年來,她第一次贏了穆征。
包裏的手機一直在震,齊溫的號碼,可能是公司出了什麽狀況。
但是穆曉槐沒接,她第一次挂斷了公司的電話。
她的指尖發麻,甚至握不住手機。一些灰色的記憶膠片在腦海裏翻湧。
她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混沌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名來。
*
“中午吃什麽啊?”李斌山收拾好筆記,扭頭問旁邊的束星闌。
“我都行啊。”
“吃北食堂那家石鍋拌飯吧,小桃想吃。”前排的沈路突然靠過來,頭枕在束星闌的pad上。
李斌山白了他一眼:“小桃小桃,自從談了戀愛之後,這兩字就挂嘴邊了。”
是的,沈路談戀愛了。對象就是上次送星巴克給他的大一小學妹,名字叫沈桃。
說來也是緣分,他兩居然一個姓。
“你咬我啊!”
“我不咬你。我也不跟你一起吃。”李斌山拉拉旁邊的人,“星闌,咱兩去南食堂。不然只能吃狗糧了。”
“別啊,要是讓小桃知道了,還以為你們讨厭她呢!一起吃呗。”沈路拉住兩個人,“周末,我讓小桃帶她室友出來聯誼。”
“這還差不多,別光顧着自己脫單,也帶帶我啊。”
三個人一邊說往校門口走。
沈桃的專業在對面校區,一般到了吃飯時間,他們都是在校門口集合。
遠遠就看見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朝沈路招手。沈路也跟離弦箭似的,咻一下飛了過去,和她抱在一起。
“哎呀!”李斌山捂住眼睛,“我飽了我飽了。”
束星瀾話不多,穿了身白衫,插着口袋立在旁邊笑。
“星瀾。”突然有人叫他。
這聲音熟悉極了,卻又有些陌生。她很少這樣叫他的名字。
“曉槐姐,你怎麽來了?”束星瀾小跑到她身邊,喜形于色,“找賀惜麽?”
“不是啊,找你。”穆曉槐穿了身星空色的吊帶長裙,踩着深紅色的高跟鞋,冷白皮既醒目又美麗。
不,何止醒目,是萬衆矚目。
路過的人沒有一個不回頭看的。
“吃飯了麽?”她問束星瀾。
男生笑着搖頭:“還沒。”
他笑的好燦爛,怡情悅性。
每次看到他的笑容,穆曉槐都忍不住想親他,可她終究忍住了:“那一起?”
“好啊。”束星瀾點頭。
李斌山和沈路他們也走了過來。
穆曉槐跟他們打招呼,可他們兩都不似以前熱情。穆曉槐多精,一猜就知道,應該是自己和束星瀾的關系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有些嗤之以鼻?
束星瀾解釋了幾句,說自己還有事,就跟穆曉槐上了車。
等車開遠了,沈路旁邊的沈桃,才開口感嘆道:“我的天,Prada的裙子,gucci的包,連脖子上那條絲巾都是路易威登。車是什麽牌子的?太遠了我沒看清。”
沈路呵了一聲:“勞斯萊斯,景A牌。”
李斌山倒不似他那麽氣憤,只是嘆了口氣道:“這麽高調,也不怕星瀾被人非議。”
“有沒有可能高調就是她們的生活常态。”沈桃感嘆了聲,才想起來問,“這姐姐是誰啊?”
“誰也不是!”沈路翻了個白眼,“走吧,我們吃我們的。”
*
時間匆忙,穆曉槐也來不及選餐廳,就帶束星瀾去自己家的酒店,讓廚師做了送到房間來。
“下午還有課麽?”穆曉槐問他。
束星瀾搖頭:“沒有。”
其實是有的。
穆曉槐朝服務生招了招手,示意她們把存的酒拿上來:“那陪我喝一杯?”
“好啊。”男生盯着她看,“曉槐姐今天心情不錯?”
“是啊。”穆曉槐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見狀,束星瀾立刻陪了一杯。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
“啊?哦,為什麽啊?”他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今天的穆曉槐跟從前不太一樣。
“曉柔可以回國了。”女人又斟了一杯灌了下去。
“曉槐姐你喝慢點。”束星瀾伸手攔她的酒瓶。女人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坐到他的腿上。
兩個人近距離對視,滿臉都是葡萄酒香。
等有眼力見的服務員退了出去将門帶上,穆曉槐才輕輕吻到束星瀾的唇上,舌尖去觸碰他的舌尖。
這次的動作很輕柔緩慢,女人捧着男人的臉,男人摟着女人的腰。情到深處,男人才抱着女人站了起來,朝房間走去。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穆曉槐蜷縮在束星瀾的懷裏,突然問道:“你的朋友有說什麽難聽的話麽?”
束星瀾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是什麽意思,平靜地搖頭說:“沒有。”
“那就好。”說完,肚子就已經咕咕叫了,她怪不好意思的,“抱歉,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束星瀾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香肩後,才起身,先自己套上浴袍,又幫穆曉槐穿:“菜可能涼了。”
“我不想吃這些了,”穆曉槐搖頭,“我現在想吃…炸雞。”
“哈?你們有錢人也吃這個啊?”
“嘿,我發現你們對有錢人偏見還挺深。”穆曉槐捏了捏他的臉蛋。
“不敢不敢,那你等等,我現在出去幫你買。”束星瀾又脫了浴袍,換上常服。
他知道有家網紅炸雞店很好吃,打了車過去排隊,買回來的時候,已經八點了。
穆曉槐躺在床上,聽到門聲後抱怨道:“你再晚十分鐘回來,我就餓死了。”
“抱歉抱歉,排隊的人實在太多了。你好不容易想吃回炸雞,我想給你買最好吃的那一家。”他一邊說,一邊打開盒子,遞到穆曉槐面前。
“好香啊。”穆曉槐徒手就捏了兩個起來,一個塞進自己嘴裏,一個塞進束星瀾的嘴裏。
兩個人将吃食搬到飄窗上,俯瞰濱州的夜景。
“曉柔姐要回國了麽?”閑聊中,束星瀾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聞言,穆曉槐靜坐了一會,扭頭問他:“你想聽我跟曉柔的故事麽?”
不知道為什麽,在束星瀾的面前,她還有訴說的欲望。她已經很多年,沒跟別人講過自己的故事了。
“當然。”束星瀾點頭,又給穆曉槐開了罐可樂。
穆曉槐抱着可樂,蜷坐在窗邊,斷斷絮絮講起來……
“我十二歲那年,曉柔十歲,她開始不長個了,三年級和四年級的體檢報告,身高停在了120厘米。
我爸開始頻繁地帶她去醫院,每次回來都陰沉着臉,我也不敢問怎麽了。曉柔也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那年暑假,我爸帶我們回祖籍,請了十來個爺爺長輩,在他們的見證下,把曉柔的名字寫進了二叔的戶口本裏。
他讓曉柔跪在二叔的遺像前叫爸,曉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他:“什麽意思啊爸爸?”
啪一個耳光,曉柔的耳朵當場流血了。
他吼道:“誰是你爸?”
他指着遺像:“這才是你爸。”
曉柔什麽也不懂,被打得直哭。我也哭,我沖過去抱住曉柔,質問他:“爸,你幹什麽?”
他拎着我的領子,将我扔到屋外,鎖上門。
曉柔一直在裏面慘叫,一直慘叫一直哭。屋外那些同族的叔叔爺爺沒一個進去制止他。
直到曉柔朝遺像奄奄一息地喊了聲爸,他才扶起曉柔:“叫我什麽?”
曉柔被打懵了,下意識也回了聲“爸”。
啪啪又是兩巴掌,曉柔在恐懼中反應過來,立馬改口:“大…大伯。”
他才将曉柔抱起來,送去醫院:“別怪大伯,只有這樣做你才印象深刻。”
那次,曉柔住了半個月的院。”
穆曉槐停下喝了口可樂,深吸一口氣才接着講。
“剛出院沒多久,他就開始幫曉柔辦護照,辦簽證。
趁我睡着了,連夜把曉柔送上了飛機。
無論我怎麽求他,他都不肯告訴我,把曉柔送去了哪個國家。
就這樣,我們姐妹差不多有三年,完全沒有聯系。
我一直想辦法找她,都失敗了。我甚至懷疑,曉柔是不是被他殺了,還報了警。結果都無疾而終。
直到2000年左右,我無意間,從他的口袋裏翻到一張境外的彙款單。我偷偷請了假,按照彙款單上的地址找到了曉柔。
我和曉柔交換了聯系方式,連夜偷偷趕回國,沒敢驚動任何人。
我怕被他得知以後,又把曉柔送到別的地方去。”
束星闌聽得背脊發涼,2000年的話,穆曉槐才十五歲,她就敢一個人出國。
他十五歲的時候,上個興趣班,都是由爸媽接送。
“從那天起,把曉柔接回國,就成了我最大的願望。”穆曉槐舉起可樂,和身邊的人碰杯,“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恭喜你。”
“謝謝。”穆曉槐笑着攏了攏頭發。
他們聊了半宿,又抱在一起睡了半宿。
早晨七點,穆曉槐洗漱完畢準備回景州:“我送你回學校吧?”
束星闌搖頭:“不用了,你不順路,我自己坐地鐵就行。”
“那好吧。”穆曉槐都走到門口了,又折返回來,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真的謝謝你,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很開心。”
這句不像謊話,束星闌還沒來得及高興。
穆曉槐又從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塞進他的手心:“密碼是你的生日,農歷哈!”
說完就踩着她的高跟鞋揚長而去。
束星闌像是當頭挨了一棒。
一顆心在最甜蜜的時候,被她撕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