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祈捷報
欲祈捷報
“呃啊啊啊啊啊——”一聲慘叫驚醒了清晨的山林。
只見一頭黑熊從樹叢中竄出，肩背高聳，黑豆似的小眼睛裏閃動着饑餓兇狠的冷光，低吼着沖向連滾帶爬的葉甘草。
葉甘草吓得肝膽盡碎，努力往旁邊一滾，這才躲開了黑熊泰山壓頂的一撲。
千鈞一發之時，一道身影飄然落在了黑熊和葉甘草之間，輕盈得好似一只在花叢間翩翩起舞的白蝴蝶。
吳岚跡手中拈着随手折下的長枝，将尖端對準了黑熊。
“離開。”吳岚跡面上沒有一絲溫度，眼神比黑熊更加淩厲，渾身散發着令人膽寒的壓迫感。
黑熊的嗓子裏發出不甘心的嘶吼，卻在吳岚跡的威懾下一步一步向後退去，最終不得不選擇放棄即将到口的食物，轉身跑走了。
見危機解除，葉甘草手腳并用地爬過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滿身泥濘，一把抱住了吳岚跡的腿哀嚎連連：“嗚嗚嗚，吳先生啊，沒有你我可怎麽活啊……”
“如果沒有你，我連地爐村都不敢走出去啊嗚嗚嗚嗚……”
吳岚跡無奈地拍了拍葉甘草的腦袋：“既然知曉那熊的厲害，你又去招惹它做什麽？”
葉甘草趕緊用袖子擦擦額頭上吓出的冷汗，結果沾滿土灰的袖子把他的臉越抹越髒，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頗為滑稽。
他委委屈屈地嗫嚅着：“我……我看它可愛嘛……”
可愛？那頭黑熊？
吳岚跡想了想，問道：“你覺得我相貌如何？”
“還可以吧……先生問這個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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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岚跡略一挑眉，雖然他不太在意外形，但是對自己的長相一向是有着十分的自信的。
于是他接着問：“那你自己呢？”
“劍眉星目！玉樹臨風！”
吳岚跡注視着灰頭土臉的葉甘草，一時竟分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又看了看那頭黑熊留下的有葉甘草的臉那麽大的爪印，再次陷入沉思。
孩子眼疾老不好，多半是沒救了。
吳岚跡面無表情地把葉甘草的雙手扒拉下去，提着肩膀直接把他拎起來：“好了，繼續趕路。”
從地爐村北下，取道京都至江南，渡涵清江，過棄脂河，複折向東海之濱，又繞西山往邊塞而去。
他們走過了很多地方，一路上拜師，學技，谒名醫，訪遺賢。除了藥方之外，葉甘草還順便記下了各地風土人情、花草藥性，在晚上挑燈删繁就簡、提綱挈領，仔細整理成冊。
但葉甘草記錄時那一手比鬼畫符還醜的狂草讓吳岚跡額角直跳，懷疑除了眼睛之外，葉甘草的手大概也有點問題。
這孩子不去考科舉是對的，師者們真是辛苦了。主動幫忙謄寫的吳岚跡一邊運筆如飛，一邊為地爐村的夫子鞠了一把同情淚。
可是他們之間的情誼并沒有因為朝夕相處而一日千裏，反而一直保持着那種既談不上疏遠、也算不得親近的關系。
不過兩人對此都十分滿意，吳岚跡生性淡泊愛靜，覺得葉甘草這小孩有時不免太能鬧騰了些。而葉甘草則堅定的認為他們的君子之交就該如此平淡如水。
烏飛兔走，寒來暑往，他們用了普通人大半輩子的時間走遍了烈朝領土的每一個角落。
當葉甘草将至鲐背之年，歷史上首部醫書《十方藥錄》也終于成書。
吳岚跡的思緒漸漸回歸現實，卻見東方再度破曉。
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吳岚跡本以為今日柳無敵要陪翁鑒秋坐診，結果一大早就見柳無敵興沖沖地跑來找他，硬要拉着他一起出門。
原來是翁鑒秋的大弟子進京趕考，柳無敵拍着胸脯攬下了替萬木堂上下為大師兄祈福的任務。
除此之外，過幾日就是春柳節了，根據如酥鎮的習俗，他們還要去買些柳枝以備過節之用。
“為你大師兄祈福？是去人皇廟嗎？”吳岚跡問柳無敵。
受香火供奉的神靈與自己的神像之間都會存在微弱的感應，身處天地兩道主的領域內或者距離比較近時，甚至可以附身到神像上。
雖然作為最早的一批仙人，姬識冕修為高深莫測，但勝寒之巅到如酥鎮距離太遠了，以他的法力不一定能聯系到這裏的人皇神像。
柳無敵搖了搖頭：“不是啦，烈斌大帝雖然靈驗，但要保佑我大師兄金榜題名，還是選擇博文廟比較好吧，嗯……不過我們萬木堂的醫師，或許也可以去天時觀拜一拜春使？”
“為什麽也可以拜春使？”
柳無敵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病樹前頭萬木春啊！我們萬木堂的名號，一聽就知道跟春使分不開！”随後，吳岚跡還沒來得及問什麽，眉飛色舞的柳無敵已經把如酥鎮各個廟觀的情況裏裏外外、仔仔細細介紹了一遍。
博文廟供奉的是參卷真君和琴棋書畫四仙，天時觀更大一些，供奉着天道主，也就是天公，及其麾下的馱日翁、月娘娘、扶搖主人、雨婆、列缺尊者等天生神靈，偏殿裏還供奉有春夏秋冬四使者。
根據我的經驗，不管求什麽事，最靈的其實都是地道主，因為她真的很喜歡管閑事……吳岚跡一邊聽一邊想，但怕被哪個路過的鬼差聽去，導致地王母拎着刀過來找他，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趁着柳無敵換氣的當兒，吳岚跡問他道：“難道如酥鎮中沒有供奉至聖先師的廟宇嗎？”
“沒有啊。”柳無敵看起來頗為遺憾，“臨鎮倒是有一座孔廟，但路有點遠，不然拜孔聖人才是最好的呀。不過我聽說，鎮上好像在籌錢擴建博文廟，都說要把孔聖人的像供上呢。”
“只可惜，建完也要好幾年後了吧。”
柳無敵怕有傷在身的吳岚跡累着，在翁鑒秋詭異的目光下，給吳岚跡找了一根結實的竹竿代替拐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吳岚跡從側門離開了萬木堂。
“我們先去博文廟上柱香，然後去丁婆婆家買柳枝。”柳無敵蹦蹦跳跳地走在青石路上，不時停下來和熟人甚至鄰居家的狗打招呼，一副好高興的樣子。
各地都有在春柳節那日系柳枝的習俗，不過如酥鎮對柳枝的要求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要提前折下柳條，摘去多餘的枝葉，只留頂端的幾片，先用新釀的米酒浸泡幾日，再連同草藥或藥渣一起泡在清冽的井水裏，最後等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把柳枝放在茅草屋頂上晾幹。
這樣處理好的柳枝會染上淡淡的藥香味，有驅蟲辟邪之效。
因為工序複雜，不少人會選擇直接到集市上去購買，每年春柳節的柳枝錢也成了部分人家的一筆重要收入。
到了春柳節那天，所有人都會把柳枝系在身上。
未成年的孩子系在脖子上，象征平安健康；年過花甲的老人系在腳上，寓意長壽無恙；其他人則按照男左女右的習慣，把柳枝纏繞在手腕上，代表着前程似錦。
而且這柳枝打結時必須打活結，暗合凡事留一線的道理。
算起來，吳岚跡也近兩百年沒有過春柳節了，不過話說回來，他是不是應該把柳枝纏在腳上？
這樣想着，吳岚跡不覺唇角勾起，笑得兩靥生暈，掩蓋了蒼白的臉色，不知看呆了路邊多少懷春的少女。
糟糕！不該帶吳先生出來的，這下六師姐要多好多競争對手呢！
柳無敵渾身一個激靈，慌忙擋在吳岚跡身前，自以為惡狠狠地瞪着那些偷瞧過來的女子和雙眼放光的媒人。
“哎呀！是萬木堂的小柳公子呢。”
“快走啦快走啦！你的眼珠子掉進去了嗎？”
“你不也看得出神嗎，還說我……咦，你們說，那位公子不會是萬木堂的蘭亭姑娘選中的夫婿吧？”
“我看不一定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蘭亭姑娘還真是好福氣呢，哈哈哈。”
三兩個結伴的少女嬉笑打鬧着跑遠了，“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個道理，通透的如酥鎮百姓們是再清楚不過了。
柳無敵一聽她們提起了自家師姐，急忙去看吳岚跡的反應，讓他失望的是，吳岚跡只是失笑搖頭，不作評價。
“那個，嗯，吳先生……”柳無敵吶吶道，“其實我六師姐人挺好的，就是不大會做飯……”
吳岚跡避開了這個話題，只是說：“小柳公子，不出意外的話，春柳節過後我就要離開了。”
“……哦。”柳無敵的腦袋耷拉下來，那委屈的模樣活像一只被主人抛棄了的小狗崽子。
直到兩人走到了博文廟，柳無敵才重新打起精神來。博文廟香火不算繁盛，平日裏往來的香客也不多。柳無敵請了三柱香，虔誠地向大堂上參卷真君下拜。
沒有人注意到，當吳岚跡踏進廟裏的那一刻，堂上身披華袍、手執書卷的參卷真君像的雙眼突然微微轉動了一下。
神像的雙目流露着活人特有的靈動，他的視線落在吳岚跡身上，突然露出了“白日撞鬼”般驚恐的眼神。
該死！這個煞星怎麽會來這裏！
如果不是因為神像沒有嗓子，想發出聲音全靠法力，參卷真君現在就已經尖叫出聲了。
參卷真君是個香火神，顧名思義，他生前是個才高八鬥的丞相，雖然一生政績不顯，卻是個難得的文學大家。
待他百年後，人們為他修廟塑像，祈求後輩能像他一樣才華橫溢。
因為有成為香火神的跡象，地府沒有安排他轉世。
果然，不久之後參卷真君就靠着龐大的香火之力凝練了魂魄，他在地道主處登記在冊之後，就名正言順地成為了神靈中的一員。
如果說他與其他香火神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因為信仰者衆多，他很快被天道主封為了“參卷真君”。
原來你就在這裏啊，吳岚跡面帶和善的微笑，趁着柳無敵正閉目祈禱，豎起食指輕輕壓在唇上，示意這個曾經因為過于恃才傲物而被他狠狠教訓過的神仙不要有其他動作。
參卷真君打了個寒噤，動又不敢動，跑又不敢跑，只好乖乖坐在香案後當好他的神像。
沒關系，你有什麽好怕的，這裏還有這麽多普通人在，他不會動手的，他一定不會的……
但他打神真的很疼！
沒關系，你又沒惹到他，他沒有那麽不講道理……
他還需要跟你講道理？
參卷真君強裝鎮定地安慰自己，卻越想越覺得前路黯淡、吾命休矣，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開始尋思着要不要先跟地道主求求情，到時候可以不用排隊，直接幹了孟婆湯就過奈何橋去投胎。
吳岚跡完全沒料到參卷真君在頃刻之間能想到那麽多。
其實，他當年教訓剛剛受封的參卷真君，除了自己确實看不過去外，也有天道主給了他敲打參卷真君的暗示的原因。
雖然，可能，也許，是有那麽一點過頭……
柳無敵祈禱後起身插香，沒有發現半點異常。
他一回身，看見吳岚跡倚着竹竿，望着參卷真君的神像，便帶上了一副乖巧的笑容，殷勤地湊到了吳岚跡跟前。
“吳先生！吳先生！”廟裏不允許高聲說話，柳無敵只好壓低了自己的大嗓門，“幫幫忙，也為我大師兄祈一次福吧。”
吳岚跡點點頭，讓柳無敵幫忙拿着竹竿，接過了點燃的香，走到神像正前方的蒲團前，雙手持香，就向參卷真君拜了下去。
咔呲——喀喇喀喇——
這邊吳岚跡的雙膝還未觸地，那邊參卷真君的神像中間就出現了一道粗大的裂紋，快速地朝周邊蔓延着，轉眼遍布了整座神像。
神像！
神像突然裂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