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密一疏

百密一疏

吳岚跡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防備,可現在突然又傳來了老醫師中毒遇險的消息。

竟然還是讓那個白袍人得手了。

歷經千年,他的心境早已打磨得如一方倒映着天光雲影的澄澈清池,但翁鑒秋中毒之事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明鏡般的池塘,激起了細微卻經久不散的層層漣漪。

吳岚跡跟着柳無敵連續穿過幾道門,直奔翁鑒秋的卧房。

吳岚跡剛一進到室內,就看到翁鑒秋僵硬地平躺在床上,面如金紙,雙眼緊閉着,連嘴唇也泛着烏紫色。

而桌上擺着的一張紙散發着純淨柔和的白色光芒,籠罩着翁鑒秋的身軀,似乎使他好受了一些。

是吳岚跡之前寫給翁鑒秋的那幅字!

當時的吳岚跡确實只是随手寫下,但他的随意而為依然讓它具有了幾分靈性,在危急關頭吊住了翁鑒秋的性命。

不少人已經通過筆跡猜到了這幅字帖出自誰手,現在看到吳岚跡進來,紛紛投來或驚訝或敬畏的目光。

吳岚跡進屋後就揮手驅散了不再必要的靈力白光,旁人稍一錯眼,他就已經坐在了床邊,伸手去切翁鑒秋的脈搏。

剛剛摸上他的手腕,吳岚跡的雙眉便微微蹙起。

雖然翁鑒秋渾身冰涼,但身為修行者的吳岚跡能感受到其經脈裏散發的灼熱氣息,燙得他的法力都差點沸騰起來。

好厲害的火毒!

有幾個人比他們倆早到一步,蘭亭趴在翁鑒秋身邊嗚嗚咽咽哭得正傷心,黃杞則鐵青着臉,直勾勾地盯着翁鑒秋,嘴裏喃喃地罵着什麽。

還有些下人侍立在一邊,有的一副垂頭喪氣的懊喪模樣,有的顯然還沒有接受翁鑒秋突然倒下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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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居然還是平時最不着調的柳無敵挑起了大梁。

“都愣在這兒做什麽?”柳無敵聲音急促,“阿宏,你去倉庫,第二個櫃子最左邊從上向下數第三層,把裏面的解毒丹全部拿過來!”

“三師兄,麻煩你帶上幾個人,立刻将萬木堂上下無任務在身的人全都召集起來,挨個仔細盤問,務必要把中毒的原因查明白了!”

“六師姐?六師姐!先別忙着哭了,拜托你今夜辛苦一下,安撫好衆人,尤其是那些膽小的女眷。”

“這毒不知會不會潛伏在人體內,二師兄,請你同其他幾位師兄一起,帶着各位醫師檢查一下召集來的其他人的身體狀況,特別是服侍師父的侍從們。”

“你們幾個,把萬木堂內外偵察一遍,一旦有風吹草動,以保全自己為先,立即離開,來向我報告!”

“還有你們……”

翁鑒秋平日的栽培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冷靜下來的柳無敵一道接着一道地發出指令,條理分明,思路清晰,雖然還有些稚嫩,難免有考慮不周之處,但已經隐隐有了一堂之主的風範。

吳岚跡給了柳無敵一個贊許的眼神。

萬木堂的堂主是要主持大局、協調各方的頂梁柱,而不單單是醫術精湛就足夠了的。

翁鑒秋的大弟子醉心科舉,黃杞沖動易怒,蘭亭膽怯腼腆,其他幾位弟子都不善言辭,雖然柳無敵平時有些聒噪跳脫,但吳岚跡承認他确實是最合适的一個。

最後,等其他人各自領命而去,柳無敵才勉強朝吳岚跡笑了笑,臉色蒼白得吓人:“吳先生,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翁老先生是怎麽中毒的?”

“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是阿宏最先發現的。阿宏說他夜半起來解手,路過這裏發現屋內還有燈光透出,就來勸師父休息,結果喊了半天也沒人回應,阿宏進來一看,師父已經倒在地上了,還好,還好有那奇異的白光庇護着……”

這時,阿宏正好從倉庫回來了,他懷裏抱着一個黑色的罐子,跑得氣喘籲籲,幾乎是撞開門闖進來的。

柳無敵連忙将罐子裏的藥丸取出,用溫水化了喂翁鑒秋服下。吳岚跡在一邊觀察了一會兒,按住了柳無敵端着碗的手。

“沒用的,這毒不好解。”

吳岚跡像先前為王二牛逼毒那樣,将翁鑒秋從床上扶起來,吩咐柳無敵:“你去找些性寒的草藥,總之越寒越好,随便是什麽都熬成一鍋送過來。”

“再托人去鎮上以及臨邊城鎮問問,有沒有兩百年以上的寒性仙草,切記,一定要兩百年以上,少一天都不行。”

“我先為翁老先生壓制此毒,但我能力有限,最多保他七日性命無虞,若沒有足夠年份的寒性仙草,就算是神仙也難救他。”

柳無敵一一應下了,讓阿宏在門口守着,自己匆匆離開去完成吳岚跡囑托的諸項事宜。

屋內,吳岚跡盤腿而坐,這次已經不是簡單的運功能解決的了,他施展了《飄歲二十八奇術》中的“定風波”一法,此法能使有形之物短暫停滞,原來是用來在戰鬥中阻礙敵人施展的法術的,吳岚跡卻用它來阻止翁鑒秋的症狀繼續惡化。

屋外,整個萬木堂燈火通明,衆人奉命奔忙,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柳無敵指派的各項任務,更有幾襲輕騎在深夜踏上了前往臨鎮的路,快馬加鞭,只求能早日帶仙草歸來。

吳岚跡一邊維持着“定風波”的作用,一邊思索起來。

他素來謹慎,在王大牛鬧事的時候,他也分心關注着萬木堂內及周邊情況,并無異常。

去追趕王大牛之時,吳岚跡也已悄然激活了提前在萬木堂布下的法陣,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法陣運轉正常,沒有發現危險,也沒有被人破壞或篡改的痕跡。

更令他不安的是,他認出了翁鑒秋所中的毒。

金烏烈火毒!

這種毒,需以金烏的血液為主要原材料,輔以各種火屬的毒蟲毒草,還要用金烏本命真火煉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完成,理論上只有神獸金烏才能制作。

可目前天地間僅存的一只金烏,正是吳岚跡的弟子——永暮淵的妖王安喜!

年幼時的安喜對什麽都抱有十二分的興趣,煉這種劇毒也只是一時興起,煉完後還被吳岚跡以太危險為由教訓了一頓。安喜随意取了個名字便把它丢在一邊,再也沒提起過這件事。

可如今,吳岚跡在翁鑒秋身上感知到了這種毒藥的氣息,因為只有很少的一點,加上有字帖的靈力庇護,才使翁鑒秋支撐到了吳岚跡趕來。

雖然金烏烈火毒的氣息很微弱,卻不容絲毫忽視。

塵封的記憶被熟悉的氣息揭開,又想起王大牛所說的黑衣人酷似烏鴉啼鳴的哨聲,吳岚跡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

他不願懷疑自己的弟子,決定解決燃眉之急後立刻修書一封,寄給遠在關外的弟子安喜。

吳岚跡先用“鯨吞海”強行控制了周身靈力,輸送入翁鑒秋的體內護住心脈,待翁鑒秋的呼吸平穩下來,才面色稍霁。吳岚跡扶着他緩緩躺下,掖了掖被角,離開了床榻。

他找來紙筆匆匆寫了一封信,順便在結尾提了一句自己失去部分記憶之事,又捏了一個法訣,召喚出一只由魔氣構成的漆黑大鳥,大鳥蹭了蹭吳岚跡的掌心,抓起信函沖天而起。

此事一了,吳岚跡繼續為翁鑒秋調息身體裏的毒素,甚至把一部分還未成附骨之勢的毒逼到了自己體內,再用磅礴的法力将其鎮壓囚困在氣海中。

阿宏在門口守了一整夜,就算看到那只黑鳥從窗口飛走,也沒有進去詢問,實打實的一副全盤交給吳岚跡的姿态。

等到晨光微熹,吳岚跡才打開了房門。

阿宏一見吳岚跡,就扭身去尋柳無敵過來。不一會兒,柳無敵就急切地趕來,臉上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阿宏落後他一步,同樣步履匆忙,但手裏的藥碗端得極為穩當。

“不負所托,翁老先生的狀況已經穩定住了。”吳岚跡沒等柳無敵開口詢問,“至于接下來的仙草一事……那就要看造化了。”

“師父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無事的。”忙碌了一整晚,柳無敵的聲音有些沙啞,說出來的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阿宏把藥碗奉到吳岚跡面前:“吳先生,這是按照您的吩咐熬成的湯藥,是否現在就讓堂主服下?”

吳岚跡搖了搖頭:“這藥不是給翁老先生的,是給我的。”

此話一出,兩人才注意到吳岚跡此時也有幾分狼狽,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額頭上滾着細密的汗珠,呼吸間還帶着滾燙的熱氣。

魔氣本就暴戾,火毒更是激發了這種特性,他現在大半的心神都用于壓制體內魔氣,防止其破體而出,一旦他的魔氣失去控制,別說萬木堂,整個如酥鎮的人怕是都要死絕了。

吳岚跡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下一刻俊秀的五官卻扭曲成一團,他微微躬起身子,手抖得連碗都險些沒拿住。

“吳先生!”

吳岚跡突然痛苦地彎下腰,把旁人吓了一大跳。

好在吳岚跡的異樣來的快去的也快,在兩人要上前攙扶之前就已經直起了身。

“這藥……苦……”

聲音中透露着萎靡。

柳無敵一怔,随後一拍腦門:“這藥是誰熬的?”

阿宏猶豫了一下:“似乎……不,肯定是蘭小姐!”說完這句話,阿宏也面露驚恐。

蘭亭熬的?

蘭亭熬的!

有個大嘴巴的黃杞在,吳岚跡對蘭亭兒時曾一天連炸四個鍋的記錄早有耳聞,她做出來的東西,暫且不說味道如何,看着就不像是能下嘴的,連煮個米都會弄的半生不熟,所以深受其害的萬木堂人士都一律禁止蘭亭進廚房。

沒想到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廚藝竟然能影響到熬藥。

就算是吳岚跡,也花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我和你們蘭姑娘之間,應該沒有仇吧?”

阿宏羞愧地低下頭:“這個……人手不夠,黃公子恐旁人粗心,而蘭小姐又剛好閑下來,就……就讓她去熬了藥……”

柳無敵不自覺地露出了小孩子的神情,撅起嘴氣哼哼道:“我早就跟六師姐說過了嘛,不要進廚房,就算只是熬藥也不行!她就是不聽,哼。”

“好了,中毒之事查的如何了?”吳岚跡問起了正事。

柳無敵面色重新嚴肅起來:“三師兄說,他已經把萬木堂上下都問了一遍,但兇手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不出所料。

吳岚跡微微颔首,對于年老體弱的翁鑒秋而言,服下金烏烈火毒後,死亡降臨只在瞬息之間,但他還能撐住,所以應該只是沾到了一點稀釋後的毒。

可這毒究竟是在什麽時候下的?下毒的方式是什麽?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有沒有關系?

吳岚跡忍不住回頭凝視着桌上的字帖,翁鑒秋的性命全靠它保了下來。得到了這副字,翁鑒秋就這麽随意把它攤在桌上?

他若有所悟地走到木桌前俯下身,看到雕刻着獬豸紋飾的桌角似乎不太平整。

吳岚跡沒有貿然上手,先觀察一會兒,确定這個桌角是可以轉動的,應該是開啓某個密室的機關。毒就是抹在了機關上,翁鑒秋想打開密室,不料手剛碰到桌角就中了毒。

他知道翁鑒秋在夜訪之前開啓過密室,毒必定是在之後下的。

吳岚跡感覺太陽穴又在隐隐作痛,兇手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一直關注着萬木堂,未曾分心……

等等,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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