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雨欲來

山雨欲來

“星君大人息怒!”夜游神臉色微變。

衆所周知,脾氣越好的人生起氣來越可怕,他可不想知道無相星君這種難得的和柔性子發火來是什麽樣子的。

于是夜游神連忙低頭:“小神與日游神試圖調查此事,可惜至今沒有進展,也多次向地府判官上書,但最後都無疾而終。”

言下之意就是,我努力過了但我真的解決不了啊,星君大人求你管一管吧!

吳岚跡收斂了怒容,對夜游神和顏悅色道:“爾等盡力了,嬰兒失蹤一案交由我來處理吧。羅袖城的城隍是誰?我要将此事如實禀告地道主大人,城隍的所作所為已經夠他下十八層地獄走一趟的了!”

“多謝星君大人。”夜游神暗自松了口氣,才道,“羅袖城的城隍是十年前才新上任的,名叫樓風,他乃是人皇陛下的座下童子,星君大人也應當認識。”

樓風?

他離開勝寒之巅後,竟是來羅袖城當了城隍爺?

吳岚跡聽到這個回答,不由喜怒參半,端的是百感交集。

喜的是樓風就是羅袖城的城隍,他本就身在局中,嬰兒失蹤一案沒有牽連到更多的神靈仙人。

怒的是樓風竟然真的膽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沒有親自動手,隐而不報就已是戕害他人性命了!

必須把這件事告訴姬識冕。吳岚跡冷靜地想着,他現在還要處理赫連笑之事,暫時無法騰出手來追查樓風的下落,不如交給樓風自家老祖宗解決。

拜別了夜游神後,他立刻召喚出一只魔氣構成的黑色大鳥,給身在勝寒之巅的姬識冕帶去了信。

他毫無準備地被帶離了壺山,身上幾乎沒有靈寶符箓,說來慚愧,用來與韋焰色交流的那枚傳訊符箓都是韋焰色交給他的。

希望一切順利,不要節外生枝才好。

吳岚跡憂心忡忡。

不過現在他要做的是追尋失蹤的孩子們的下落,既然三點水特意指出來,那定然是和洪宇有關。

如今洪宇已死,洪宥這顆歹竹裏的好筍八成對此事一無所知,那麽就只能從不知藏在何處的赫連笑入手了。

吳岚跡敲定了接下來的一系列行動,随後便接到了韋焰色的消息,說掃雪宗援軍已到,讓吳岚跡前往接應。

這麽快就到了?

吳岚跡看了看天色,略感驚訝,掃雪宗位于桂郡,在月湧都的東南面,離羅袖城足有上千裏的路程。

韋焰色昨天上午給宗門傳訊,今天離太陽升起都還早得很,不到一天的時間,掃雪宗弟子就趕到羅袖城了?

他壓下心中的疑惑,再次身化輕煙,向韋焰色所說的彙合地點趕去。

接應地點在無量峰腳下,吳岚跡出了城直奔無量峰,沿着山腳轉了一圈才終于找到了所謂的“援軍”。

竟然只來了一個人。

橘黃色。

這是吳岚跡的第一印象。

來者是個身量頗高的年輕男子,五官端正到了極致,找不到有什麽缺點,但也說不出有什麽優點。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吳岚跡,雙手悠然地藏在袖子裏,背後斜背着一把寒芒內蘊的長劍。

只不過他全身上下都是橘黃色的,衣服是橘黃色的,鞋子是橘黃色的,劍穗是橘黃色的,連木制的劍鞘都硬是漆上了橘黃色。

除了頭發是黑的,就只有皮膚是白的了。

……他應該很喜歡吃橘子吧。吳岚跡不合時宜地想到。

“掃雪宗第十四代首座弟子占正基,見過吳前輩。”這位名叫占正基的掃雪宗弟子似乎很愛笑,面上一直帶着發自內心的笑容。

吳岚跡向他拱手道:“原來是當代首座,無怪如此卓爾不凡。”

“前輩謬贊,占某愧不敢當。我家宗主已是仙風道骨的一流人物,然今日一見吳前輩,方知何為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占正基回完禮,又忍不住盯着吳岚跡的臉看,還悄悄在心裏補充了一句:就是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吳岚跡問:“掃雪宗只派了占首座一人?”

“沒有。”占正基看上去有幾分尴尬,但還是保持微笑,“宗主令幾位師叔帶衆弟子前來,現在還在路上。”

占正基放輕了聲音嘀咕道:“韋小師叔也真是的,說話都說不清楚。”言辭間帶着幾分抱怨,但語氣裏卻滿是包容。

“韋小師叔?”吳岚跡的五感之敏銳豈是尋常修行者可比,別看占正基只是嘴唇蠕動着發出幾個氣音,他依然精準地從中抓住了關鍵詞。

“就是韋焰色小師叔,她是老宗主的關門弟子。”占正基被這位前輩絕佳的耳力驚訝了一下,連忙向他解釋。

吳岚跡颔首,韋焰色的資質說是萬裏挑一都不為過,老宗主惜才,收作關門弟子也正常,只不過……

他又狀似無意地打聽了一句:“我記得韋姑娘還有個兄長?”

占正基笑着回答:“前輩是說韋寒色師叔吧,他是老宗主的記名弟子。”

掃雪宗弟子基本都知道,韋寒色的天賦着實一般,是靠着妹妹的請求才勉強拜了老宗主為師的。

不過既然韋焰色樂意、老宗主願意、韋寒色不介意,三個當事人都沒把此事放在心上,旁人也就沒什麽可置喙的。

吳岚跡把此案的起因經過都仔仔細細向占正基講述了一遍,随後又問:“不知占首座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當。”占首座先謙虛了一下,才自信地答道,“占某愚見,赫連笑……我們先假定主使者是赫連笑,她擄走了這麽多孩童,定然不是抓去當自家兒女教養的,八成是要以幼兒為引,施展某個邪術,或修煉某種邪功。”

“不,應該不是修煉邪功。”吳岚跡直接否定了其中一種可能,“我算過那些孩童的生辰八字,并不适合用來練功。”

也許這些幼兒就是被抓去作為施展邪術的媒介了,那麽會是哪種邪術?

因為這些年來,吳岚跡靠着一通百通的二十八奇術就可以解決大部分事情,所以他對世間法術和陣法的了解,可能還沒有系統學習過的占正基來得深。

當然,在對大道的體悟上,吳岚跡絕對一騎絕塵,尋常神仙都難以望其項背。

“依占首座之見,是哪種邪術呢?”他虛心向占正基請教,絲毫不覺尴尬。

“吳前輩可真問對人了!”占正基的笑容愈發愉快,隐隐帶着幾分矜持的驕傲,“占某被師弟師妹們稱為掃雪宗的‘移動藏經閣’,不敢說全部,但藏經閣中近九成的典籍,占某都能倒背如流。”

“真的嗎?”吳岚跡語氣陳懇,“你倒背一下《仙祖手劄》看看。”

雖然吳岚跡不知道掃雪宗的藏經閣裏有些什麽書,可他知道自己寫的《仙祖手劄》修行者們肯定人手一本。

“……啊?”

其實占正基倒也不是不能背,但依然被吳岚跡耿直的要求打了個措手不及。

“咳,我是說,貴宗的典籍中有記載類似的邪術嗎?”吳岚跡也沒想到自己的嘴突然罕見地跑贏了腦子,欲蓋彌彰地清清嗓子,轉移了話題。

占正基也收斂了笑意,雖然嘴角還是略微上翹的,但他的眼神中已經流露出了嚴肅。

他回憶了半晌,終于開口道:“占某猜測,也許是回天續命術吧,以十二歲以下孩童未盡的生生之氣來補充自身的虧空。”

回天續命術?名字倒是冠冕堂皇。吳岚跡沒有聽說過這個法術,但既然要吸取他人的生命力,那必然是邪術無疑。

吳岚跡知道一個七星燈祈禳續命之法,但成與不成,最終也要看運氣。至于占正基所說的回天續命術,即使成功了也有損陰德。

擡頭三尺有神靈,只有那些離成仙僅有一步之遙、卻囿于壽元不足的修行者,才會铤而走險使用這種邪術吧。

可是赫連笑是魔族啊,魔族又不能成仙。吳岚跡怎麽想都覺得這事很離譜,正想再和占正基讨論一番,神識中忽然傳來了異動。

“收好。”

占正基的腦海裏回響起了吳岚跡的聲音,他作為掃雪宗當代首座,自然不是浪得虛名,雖然沒有察覺到什麽,但還是不動聲色地配合吳岚跡。

吳岚跡的眼裏閃過了一絲刀鋒般銳利的冷光,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卻有一只靈力構成的小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緊緊地貼在占正基的腳邊,借着茂盛的雜草掩蓋了自己的身形。

“有人過來了,應該是來抓我的。”吳岚跡繼續給占正基傳音,“一會兒我詐敗跟他們走一趟,占首座只管離去。”

他的眼睛飛快地往下瞥了一眼小雀藏身之處,補充道:“還請占首座把那小雀帶走,等時機成熟後,它會帶你們來找我。”

占正基的笑容在臉上擴大了一些,他保持着沉思的姿勢,偷偷向吳岚跡連眨了兩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說時遲,那時快!

吳岚跡所執的天蓬尺突然脫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激射向占正基身後,随後它便伴随着慘叫聲,消失在了濃蔭蔽天的樹林當中。

占正基也十分上道地扭頭望去,表現出了幾分恰到好處的錯愕。

他腳踩九宮八卦,同時握住劍柄往上一扔,再伸手接住,一個轉身間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林中霎時間出現了十幾個黑影,那是一群頭生尖角的蒙面人,猩紅的瞳孔在無月的夜裏也格外清晰。

“魔族!”占正基心下一驚,更慎重了幾分,他有無數斬妖除惡的經歷,但還從來沒有同魔族戰鬥過。

吳岚跡已躍至占正基身前,天蓬尺是他用法力随手所化,一擊之下定是潰散成了普通靈力。

“魔族竟敢喬裝行刺?爾等可知,我乃何人!”吳岚跡厲聲呵斥道,特意顯出了外強中幹的氣象。

領頭的蒙面人沒有理會,而是向身邊人點了一下頭,腳下猛地發力,徑直向吳岚跡沖來。

說戰就戰,領頭人疾沖兩步,身子就倏然躍起,雙手十指箕張,一上一下,以泰山壓頂之勢向吳岚跡的頭頂和前胸抓去。

若是換常人來受這雷霆般的一擊,恐怕直接就被抓碎了天靈心髒,但吳岚跡是何許人也?

他後發先至,右手食指在探至身前的掌中輕靈地一點,同時上身後仰,雙腳一步未挪,不慌不忙地躲過了領頭人的第一招。

領頭人一觸即退,如烏鴉一般旋身,借力後翻,回到一群黑衣人中。

“點子太硬,一起上!”領頭人暴呵一聲,得到命令的魔族身影晃動,眨眼間便分頭散開,又齊齊向兩人殺來。

吳岚跡一倒退、一側身就避開了率先沖到他面前的人,随後反手向後一拍,一股柔力将占正基遠遠推開。

“占首座,保護好自己!”吳岚跡向他喊道,随即掌中法力一吐,裹挾着渾厚罡氣砸在了一個黑衣人的腦袋上,令之七竅流血,當場暴斃。

“八弟!”一個嘶啞的男聲悲憤怒吼,他顧不上和同伴配合了,越衆而出就要和吳岚跡殊死一搏。

吳岚跡聽到這個嗓音覺得耳熟,直到死者的兄長使着雙锏劈面削來,他終于從記憶的角落裏翻出了一個名字。

魔尊座下三十六衛之一,顧槐!

魔族除了魔尊以外,又有左右将軍、四方鎮守、三十六衛,他們的行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魔尊的态度。

舒轶當真要與他恩斷義絕嗎?

吳岚跡沉肩墜肘,竟然改變了戰鬥的路數,雙掌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圓,內分陰陽,外生龍虎,以柔克剛抵禦了顧槐的锏舞。

“顧槐!”吳岚跡一拂袖将側面殺來的魔族抽飛,厲聲道,“你身為魔尊座下三十六衛,怎敢潛入人族領地,還企圖行刺!”

顧槐不答話,只是出手更加陰險狠辣,招招直逼吳岚跡命門。

“吳前輩!”占正基驚呼一聲,正欲上前相幫,餘光卻瞥到銀光微閃,便下意識地扭身避過。

定睛再看時,只見地上插着三根中指長短的細針,隐隐浮動着幽森的青紫色,散發着凜然的蕭殺之氣。

占正基面露嚴肅,将自身所在立作中宮之位,法力上貫神庭、下通湧泉,地面上浮現出了一個緩緩旋轉的八卦圖。

氣沉丹田,顧盼八方。

大部分黑衣人都在專心致志對付吳岚跡,只有一胖一瘦兩人盯上了占正基,默契地左右向他攻來。

胖子的身軀看着極為笨重,動起來卻是比瘦子還靈巧幾分。他嘴裏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咆哮,宛如一頭迅猛的野豬,雙足蹬地就向占正基懷裏撞去。

瘦子手舞一根細棍,僅落後胖子一步,在龐大身體的掩護下,他的細棍如同蟄伏在暗處的毒蛇,出其不意地從角落裏刺出,棒尖直取占正基頭部的太陽穴。

可是占正基好似不知閃躲,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連劍都沒有擡起來。

兩人心中一喜,只當這個年輕人是吓得傻了,随着罡風的迫近,兩對紅瞳中都染上了得意而殘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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