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波未平
一波未平
慧衡雖然被活活燒死了,但他身上的衣物居然沒有燃起來,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那十幾顆夜明珠從衣服堆裏滾了出來。
衣服下隐約可見成堆的金銀財寶。
唯識法師的香爐也在地上滾了兩圈,緩緩停下了。
直到這時,明月妨的慘叫才終于沖破了喉嚨:“痛痛痛——媽了個巴子的,痛死老娘了嗷嗷嗷嗷——”
她整個身子都蜷縮了起來,眼淚汪汪地把拿過香爐的手抱在懷裏,對着泛紅的掌心吹了又吹。
明月妨痛得那麽厲害,與香爐接觸過的皮膚居然只是微微發紅,連水泡都沒燙起一個。
“沒事了沒事了,不會受傷的,等會兒就不疼了。”覺忏連忙上前安慰明月妨,“慧衡的手下還在上面,不要讓他們發現異常。”
聞言,明月妨立即止住了痛呼,強忍着眼淚點點頭。
她看向慧衡站過的地方,被邪僧留下的寶貝閃得眼睛都直了。
“發財了啊……”明月妨愣愣地喃喃自語。
覺忏先向香爐拜了拜,才蹲下去把它撿了起來,香爐掉在髒兮兮的地面上,居然一點灰塵都沒沾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大和尚,你怎麽知道香爐在這裏?還有,你拿着它不會感覺痛嗎?”暫時安全了,明月妨廢了老大的勁,才把目光從金銀堆上撕下來 ,好奇心又占據了她的頭腦。
覺忏輕聲解釋道:“這個香爐名叫‘業果’,是我在游歷時無意間尋得的,只不過當時并沒有取走。業果香爐和須彌壇一樣附有煉心之法,接觸者心懷惡意就會遭受紅蓮業火之刑。”
“明姑娘雖心有惡念,但仍規束己身,并未枉造殺孽,因此只是感覺灼痛難忍,而邪僧慧衡作惡多端,自然直接被紅蓮業火焚成了一把塵埃。”
幾句話的工夫過去,明月妨覺得手掌的灼痛感确實在逐漸減弱,總算松了一大口氣。
“現在怎麽辦?我的劍還在他們手上呢。”明月妨向天上指了指,問覺忏道,“要不,我們直接殺上去?”
覺忏雙手捧着業果香爐,露出了一個悲天憫人的微笑。
“阿彌陀佛。”壯碩的大和尚說道,“苦海無涯,貧僧這就渡他們回頭。”
……哪種回頭?
看着覺忏手臂上一塊塊隆起的肌肉,明月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敢細想。
此時,另一頭的羅袖城中。
吳岚跡低垂着眉眼,後背靠着小巷子裏的石牆。
太陽已然偏西,高大的石牆投下的陰影将他完全籠罩在內,平和的神色都顯得晦暗不明,甚至含着幾分肅殺之氣。
微風托着幾片新落的花瓣,殷勤地将其送至吳岚跡身邊,可惜還不及近身,就被一股看看不見的力量輕輕推開了。
在韋焰色和簡墨奔赴善因谷前,吸取了往日教訓的吳岚跡給他們套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防禦和輔助法術,生生将兩人的實力拔高了好幾個層次,保證只要兩人相互配合、聯袂而戰,就算是仙人下凡,他們也能從仙人手底下成功逃跑。
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韋焰色和簡墨的消息,等掃雪宗援軍的到來。
或是等某個不長眼的家夥以為他真的虛弱至極,直接撞到衆仙之祖的面前來。
吳岚跡一動不動地藏身在影子裏,恍若和石壁融為一體,安靜得連呼吸都幾乎消失了。
一只野貓從他身旁路過時,甚至伸出爪子在他的褲腿上抓了一把,然後舔了舔爪子又跑開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個活物。
日頭一點點沉下去了,當人們忙了一天,紛紛趕回家吃晚飯時,吳岚跡用來聯系韋焰色的傳訊符箓亮了起來。
韋焰色言簡意赅地告訴吳岚跡,她和簡墨追上去時,覺忏和明月妨已經設計自行逃了出來,四人最終在善因谷中彙合。
她還帶來了一個消息,邪僧慧衡死前曾透露,洪宇和赫連笑的合作破裂,赫連笑雇傭慧衡重創了洪宇,随後洪宇才在追殺明月妨的途中被八苦劍所殺。
原來這之前洪宇已經受了重傷,與赫連笑的合作也結束了,追殺明月妨時帶去的人應該都是他背着洪家偷偷豢養的死士。
但洪宇失去了魔族的助力,又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功力,最終才慘死在拼死一搏的明月妨手中。
所以說到最後,殺死洪宇的人依然是明月妨。
不過這一切和樓風又有什麽關系呢?
難道……是樓風教唆了洪宇與魔族勾結?或者這批死士是樓風訓練的?
很有可能,一把手洪宇死後,死士必定會把消息帶給二把手,樓風為了掩蓋洪宇的罪孽,才僞造出了洪宇在洪家後院遇刺身亡的假象。
心念急轉間,吳岚跡已經把洪宇之死的整個過程複盤得差不多了。現在只剩關于赫連笑的一系列問題等待解答。
以洪宇的身份地位,他和赫連笑勾結究竟是為了什麽?
如今洪宇已死,赫連笑仍不停手,她還想做些什麽?
還有吳岚跡自己,他又為何會對“赫連笑”這個名字感到熟悉?
吳岚跡緩緩從陰影中步出,深邃的眸中暗含三分冷峻,驚飛了兩只落在高牆上歇息的烏鴉。
他必須要去見一見那位赫連笑了。
但正當吳岚跡剛準備離開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突然鑽入了他的耳裏,讓他忍不住為之停下了腳步。
他循聲找去,就看見一個年輕的小媳婦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在地上,鬓發散亂,荊釵布裙上滿是塵土,哭得肝腸寸斷,幾欲昏厥。
一群人圍在小媳婦身邊,關懷者有之,安慰者有之,漠視者亦有之;義憤填膺者有之,憐憫垂淚者有之,冷嘲熱諷者亦有之。
吳岚跡聽了一會兒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小媳婦是葛小郎的妻子程妍兒,夫妻倆一塊兒在街上賣豆漿豆腐。
葛小郎父母都已過世,家裏日子過得拮據,這對小夫妻擺攤時就把還不滿周歲的兒子一同帶在身邊。
可是一個轉身的時間,兒子就忽然不見了蹤影。夫妻倆從中午找到傍晚,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都沒能找到自家護得比眼珠子還緊的孩子。
葛小郎現在去官府報案了,秉性柔弱的程妍兒終于受不住打擊,在街邊若無旁人地大哭起來。
有孩子失蹤了?
吳岚跡挑起了眉毛,這不就是三點水要他們關注的事情嗎?
想到這裏,吳岚跡便偷偷退出了人群,再出現時,他已經換了一身打扮。
此時的吳岚跡身上穿了一件黃底黑框的戒衣,袖長随身,背後繡有太極八卦的紋樣,長發一絲不茍地束在黑色的混元帽中。
足踏雲襪十方鞋,手執拂塵天蓬尺,端的是仙風道骨、遺世獨立。
“福生無量天尊。”打扮成道士模樣的吳岚跡穿過人群,向程妍兒施禮道,“居士遭逢大劫,貧道願進綿薄之力,尋回令郎。”
吳岚跡雖然面相年輕,但勝在氣質缥缈出塵,程妍兒與周邊人甫一打眼就信了七八分。
“道長,啊不,道爺,求求道爺幫幫我們吧,要我付出什麽都行……華兒他才這麽小,我不能失去華兒啊道爺……”程妍兒像是終于看到了一根浮木的溺水者,哭喊着向吳岚跡爬了幾步,就俯身要給他磕頭。
吳岚跡連忙蹲下來虛虛地托了她一把,目光真摯堅定:“居士放心,有貧道在此,令郎定能平安歸來,只是,貧道需要令郎的生辰八字,還請居士告知。”
程妍兒此時也顧不上其他了,幹脆死馬當成活馬醫,急急忙忙地把兒子的生辰八字告訴了吳岚跡。
吳岚跡才掐算了兩下,眉頭便皺了起來:“不知令郎的名字是……”
“姓葛,家夫說等到了讀書的年紀,再請教書先生起名,所以只有個小名,叫華兒。”程妍兒慌忙擦了擦眼淚,回答道。
吳岚跡雙眸微閉,沉吟了片刻才對程妍兒說:“居士不必擔憂,再給貧道三天的時間,貧道定盡己所能帶回令郎。”
說完他就撥開人群,飄然向遠處去了。
“道爺!道爺!”程妍兒不知所措地爬起來追了兩步,但她哪裏追得上。
于是她只好大聲喊道:“敢問道爺如何稱呼?”
“貧道,無相。”吳岚跡淡淡地回答。
無相星君的無相。
吳岚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程妍兒的視線裏,但溫柔的晚風還是把他的回答送到了衆人的耳邊。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只留程妍兒獨自看着吳岚跡離開的方向發呆,突然,她聽到丈夫在呼喚自己。
“娘子,娘子……”
葛小郎氣喘籲籲地跑到程妍兒身旁:“我已經報了官,官府裏的大人說他們會派人來查的。”
“可是前幾年,我大表姐家的孩子丢了,他們也是這麽說的。”程妍兒不停地低聲啜泣,如果官府可靠,誰會求助一個不知來歷的道士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葛小郎憐惜地握住她的手,“娘子放心吧,華兒一定能找回來的,你身子弱,小心生病。”
“夫君。”程妍兒靠進了葛小郎懷裏,“剛剛來了一個道士。”她詳細地把方才發生的事向葛小郎講述了一遍。
“真的嗎?”葛小郎聽後又喜又憂,“這位無相道長敢說一定能找回華兒,萬一、萬一華兒就是他帶走的……”
他看了看妻子的表情,沒有繼續說下去。
程妍兒掩面而泣:“我又何嘗不知呢,但華兒……只要華兒能平安回來就好。”
夫妻倆相互倚靠着,像是兩條相濡以沫的涸澤之魚,又像是一對交頸而眠的折翼之雁,安慰了對方好一會兒,才帶着滿心的擔憂和恐懼回家去了。
葛小郎是從官府回來,而吳岚跡卻是往官府而去。
他掐算了華兒的生辰八字,幹支循環五行相生,是極好的命格,即使無緣大富大貴,也能一生平安順遂。
但生辰八字再好,放在任何修行者面前都是完全不夠看的。
吳岚跡想去官府裏查一查黃冊和案卷文書,看看有多少孩子失蹤。
他大膽猜測,失蹤孩童的八字可能也是特意挑選過的,如果能找到他們生辰八字中的相同點,說不定就可以推測出這些孩子被抓去幹什麽了。
但現在天色已晚,官府中人也不會讓他一個無關人士碰這些案卷,吳岚跡試圖召喚羅袖城的城隍,可惜他掐了半天的訣,也不見城隍回應。
奇怪,羅袖城的城隍呢?
吳岚跡蹙眉,平常無人回應,他就當是城隍耐不住困于一隅的寂寞,偷偷溜出駐地了,按理說這高低算是個擅離職守之罪。
好在他性情溫厚,不會為難人,遇到這種情況也懶得上書禀告地道主,多數時候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現在羅袖城以及江南一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本該庇佑一方、守護城池的城隍卻不在,那就很有問題了。
希望這位城隍只是單純的玩忽職守,而不是和他人狼狽為奸、殘害百姓!
吳岚跡在心裏冷哼一聲,便化作一縷青煙,越過高牆飄入了官府中。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翻閱完所有需要的卷宗,随後從官府中悄無聲息地離開,期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不出所料,最早的一起嬰兒失蹤案是在近十二年前,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哪家人丢失一個小孩,但丢失方式各不相同,也從來沒有人把這些案子聯系到一起去。
吳岚跡又仔細推算了這些孩子的八字,果然每一個都陽氣旺盛、生生不息,皆是極好的命格,若非遭逢此難,應當一世安泰無虞。
可憐……他不禁為無辜的稚子們哀嘆一聲。
吳岚跡忽覺前方有雄渾的法力異動,便擡眉看去,見一個高大的黃衣綠帶的男人飛快向這裏行來,眨眼就到了吳岚跡面前。
看男子這副打扮,吳岚跡就知他是此地的監察夜晚的夜游神。
“小神眼拙,不知何方尊神在此,可否告知姓名?”夜游神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向吳岚跡拱了拱手,嗓音低沉,一身正氣。
衆仙之祖對待同僚向來溫和,此時也回禮應道:“我乃無相星君飄歲,你就是羅袖城的夜游神?”
“正是。”那名夜游神面色一肅,應聲道,“原來是無相星君,小神失禮,驚擾尊駕,還請大人恕罪。”
說完又是鄭重的一禮。
“無妨。”吳岚跡趕緊擺擺手阻止了他的動作,“我有幾件事想要請教,足下可知羅袖城的城隍此時身在何處?”
夜游神低着頭,歉聲說道:“小神不知。”
“江南一帶嬰兒失蹤一案,你可知曉?”吳岚跡又問。
“小神察覺後,就将此事上報給了城隍大人。”夜游神看上去有些郁悶,“但是城隍大人說此事他心中有數,讓我等不必理會。”
“不必理會?好一個不必理會!”吳岚跡面有愠色,“我本以為此地城隍只是疏忽大意,沒想到他竟為虎作伥、草菅人命!”
此案本就錯綜複雜,現在居然又牽扯到了羅袖城隍,難道也有神仙參與其中了嗎?